第二部 第五章 皇帝之子

水晶大教堂外面众人的埋怨声从大街上奔涌而来,形成一片人声鼎沸喧闹的海洋。翻滚的波浪撞击在透明的水晶玻璃墙上,在教堂里可以清晰地听到外边发生的一切。

凡亚主教站在椅子旁,看着外面成百上千的人,聚集在昏暗、被雨水浇透的大街上,在无济于事的狂怒中,他握紧了右手。本来他也会握紧自己左手的,只是它仅能软塌塌地挂在身边,不能动弹。凡亚闷闷不乐地按摩那只软弱不听使唤的左手,眼睛瞪着下面的人群,越来越愤怒。

“他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转眼盯着枢机问道,枢机被这突如其来莫名的一瞪吓得直退缩。“他们想要我做什么?”

“或许是跟他们谈谈,说几句话……让他们知道艾敏与他们同在。”枢机用使之平息怒气的语调建议道。

凡亚主教嗤之以鼻。大街上众人们暴躁的发泄吵闹,令早已因紧张害怕而发抖的主教吃惊。凡亚正准备告诉枢机对这种事的看法,突然,下面一片寂静,鸦雀无声,他俩的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现在怎么了?”凡亚主教嘟哝着,转身透过玻璃墙向外看,枢机赶忙跟到他身边。“看见了?”凡亚用鼻子哼了一声。“我跟你说过了吧?”

加洛德王子已经出现在人群的上空,他骑着一只黑天鹅,陪着他的是乔朗。人们一看到这个身穿白色长袍的年轻人,人群中就掠过一阵兴奋的涟漪。凡亚主教紧贴着水晶墙,可以听见他们正高声说话。

“死亡天使!”他反复痛苦地呻吟着。他看着正望向自己,颤抖不已的祭司,说道:“你要我告诉他们艾敏与他们同在,枢机大人?哈!他们正由妖艺工匠的王子领导,这个魔鬼的化身甚至与一个活死人联盟起来!他在引导他们走向命中注定的灭亡!而这两人才不会满足于要人民像绵羊一样地跟从,而是要他们冲过去,自己摔下悬崖。”

枢机主教生气地抿紧嘴,又转过身去看墙外的风景。

加洛德王子从天鹅背上下来,走向一个飘浮在众人头顶上的大理石讲台。他放下大氅上的兜帽,在雨中没有任何遮敝地站着,扬手示意人们安静下来。乔朗慢慢地跟在后面。他微微颤抖地站在离地面很高的大理石讲台上,讲台表面被雨水打湿,显得滑溜,对此他似乎有些不安。

“辛姆哈伦的公民们,请听我说!”加洛德王子喊道。

众人停止了喧哗,但是取代的寂静是一种愤怒的寂静,简直比刚才的吵嚷更加响亮。

“我知道。”加洛德对着安静讲话。“我是你们的敌人。更应该这样说,我以前是你们的敌人,因为我以后我不再是了!”听到这里,凡亚骂了句话。

“阁下?”枢机问道,他没有听懂。

主教正在专心地听这位王子讲话,因为透过水晶墙,差点就听不见,所以很恼怒地做个手势,要他的枢机安静。

“你们都已经听到了有关战争的传闻。”王子说道。“你们听说过那种冒火的眼睛,看一眼就能杀人的钢铁怪物,你们也已经听说过手里握着死神的银皮肤怪人。”寂静仍然没有被打破,然而人群中有人的头转动而发出沙沙声。每个人都看看自己周围的人,点头表示确认。

“这些都是真的。”王子继续用低沉、严肃的嗓音说道。虽然他声音低沉,但却能够让寂静的人群听得清清楚楚,站在他们上方办公室里的大主教,以及他的枢机主教也能听得相当清楚。

“这确实是真的!”加洛德提高声音。“同样真实的是,赞维尔皇帝已经死了。”这时,寂静终于被打破,众人愤怒地叫喊着,眉头紧皱,摇晃头,不时还摇晃他们的拳头。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加洛德王子大喊。“请抬头往那儿看,你们就会看到事实的真相!”他用手一指,并非如有些人猜想的那样指向天空,而是指向凡亚主教。

大主教站在透明的墙壁旁边,屋里的灯光照射着,让人们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他想走开,但已经太晚了,他走不了。虽然他的左腿并不像手臂那样瘫痪,但它非常衰弱,而且,他已不能像从前那样,有力气移动他庞大的身体。所以,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有站在原地,向下看着人群。他的脸因为要努力使自己在表面上显得平静而扭曲,内心也在与狂怒斗争。从双下巴苍白的肌肤、拉长的脸、因痛苦而扭歪的嘴巴,就可看出绝没有歪曲事实。雨水顺着墙流下来,使得大主教看上去像是正在溶化。人们面面相觑,咒骂着,然后转过脸来听王子讲话,不再看大主教。

“那外面就有一个敌人。”加洛德王子毫不躲避地说道,声音压倒了人群中越来越不安的声音。“这个敌人比你们想象的还要可怕,这个敌人已经越过了边界。它来自来世之境,来自死亡王国!这个敌人企图把死亡带到我们这个世界!”众人一片哗然,淹没了王子说话的声音。

主教凡亚摇着头,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在皇族的后裔中,将会诞生一个完全没有法力,却能够幸存下来的人。当他再度面临死亡并幸存归来时,他的手中将掌握着世界的灭亡。”凡亚轻轻地反复念着。“跟他走吧,你们这些蠢货,跟他走吧……”

“我们必须团结一致,共同抵抗敌人!”加洛德喊道,众人齐声欢呼。“我一直在与你们城市的贵族商谈,他们同意我的提议。你们愿意团结抗敌吗?”

“同意。但是谁来领导我们呢?”声音来自人群的前排,是一个穿着平民破旧衣服的农奴法师。他迟疑地往前飞,就像是被人从后面推上去的。他脱下破烂的帽子,尴尬地拿在手里,站在王子面前。一开始他显得局促不安。但是,当他一到讲台前盘旋在半空中,就挺直了腰身,正视着王子和那个穿白色长袍,在安静中显得极为尊贵的年轻人。

正在这时,一个一直安静不引人注意,坐在黑天鹅背上的年轻人飞到空中,徐徐飘到农奴法师身旁。

“加洛德王子。”年轻人说道。“请允许我介绍我的父亲。”

“我很荣幸,先生。”王子说道,并优雅地向他鞠躬。“您的儿子在昨天与我一起共同抗敌的过程中表现英勇。”这个农奴法师听到对他儿子的夸奖,高兴得脸都红了,但并没有使他忘记目的。他有些窘迫地清了清喉咙,看看四周他的跟随者们,然后继续说道:

“请原谅,殿下。你说你不再是我们的敌人,你说那外面有比我们想象中更为强大的敌人,我想我们大家都知道那是千真万确的,我们都已经从我的儿子,以及那些在城外与您一起并肩作战的人口中听到这些故事了。我们愿意与敌人战斗,不管这敌人是谁,又来自哪里。”嗡嗡声更大了,人群中不时发出表示支持的喊声。

“但是。”农奴法师继续说,用他那双满是老茧、辛勤耕耘的手,紧张地抚平帽子。“无论您是一个多么可敬与多么高贵的人,加洛德王子。而且我也承认,我听说过许多关于你的好事,但你对于我们来说仍然是个陌生人。我想我在此说话,不仅是代表我们在田地里劳作的人,也是代表在这座城市里工作的人。”从人群中爆发出众人赞同的叫喊声。“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参加战斗,是由我们之中的某个人领导的话,将会感觉好一些;这个人为我们所信赖,真正把我们看做是他的人民,而不是把我们看做被引去屠宰的牲畜。”

乔朗上前一步,小心地走过光滑的讲台。“我认识你,雅各司,同时你也认识我,尽管你会觉得很难相信。我向你发誓——”他伸出手臂,眼望众人。“我向你们所有人发誓。”他大声说道。“你们可以把你们的生命交给这个人,加洛德王子,我们刚从阿尔班那拉集会中过来,他们已经选加洛德王子为他们的领导人。我向他保证了我的支持,同时,我请求你们——”

“不,不!我们不跟萨拉肯人走!”

“要一个我们自己的人!”

莫西亚窘迫地红着脸,正跟他父亲争执。加洛德瞥了一眼乔朗,就好像是在说“我都说过会这样了。”乔朗避开他的目光,正准备大声说话以使每个人都能听见,突然,一个声音从人群中传来,远远大过众人的吵闹声。

“你领导他们吧,我的儿子!”

人群立刻安静下来。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虽然那些话是轻声说出,但却带着一股骄傲,又夹杂着深深的悲哀,因此。这些话语在心中的回响,比大呼小叫更具有震撼力。

“是谁说的?”盘旋在空中的人们望向他们脚下,因为声音似乎是从下面传上来的。

“是他说的!那个老头!站开,让他讲!”几个飘在老人上面的人指着他说道。人们往后退了几步,把老人围在一个宽敞的圆圈里。老人仍站在地面上,他并没有跟其他人一起升到空中。他身边没有触媒圣徒、没有朋友、没有家人,身上穿的衣衫破烂无比,几乎是一块块挂在他身上的破布。他躬着背,驼得连抬头看上面的讲台都很困难。雨点偶尔落在他眼里,令他眨眼。

一些好奇的人降下来看个究竟,之后忽然飞回人群中间。于是,敬畏的嘀咕声就传开了。

“皇帝!老皇帝!”围住老人的圈子更大了,人们都伸头去看。凡亚主教认出了他,脸色一下涨红,继而又气愤地变白,枢机主教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也清晰可辨。

加洛德王子飞快地瞥了一眼乔朗,看他有什么反应。但乔朗无动于衷,只静静地打量着老人,没有任何表情。王子向杜克锡司打手势,于是他们所站的讲台慢慢地降到地面上,人们在它周围打转,就像旋风中的树叶。

讲台在石子铺的路上停稳后,加洛德向正踌躇地往前走的老人示意。

加洛德王子目不转睛地注视了一会儿老人的脸,然后向他鞠了一躬,轻轻地叫了一声:“陛下。”皇帝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他甚至没有看加洛德一眼,径自来到乔朗面前。老人伸出手,抚摸着他,但乔朗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注视着他父亲的头顶上空,同时后退了一步。皇帝痛苦地笑了笑,点着头,慢慢地缩回手。

“我不怪你。”他轻声说道。“许多年前,我曾经舍弃了你,他们带你走向死亡。”他抬头看了一眼乔朗,虽然他跟他的儿子所站之处一样平坦,但他弯曲的身子迫使他不得不扭着头,才能看到站在讲台上那个高个子的脸。“这是我第五次见到你,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皇帝慢吞吞地说道。“伽马利尔。这是你以前应该叫的名字,它是古时候的一个词语,意思是‘神祗的恩赐’。你本来是神主给我们的恩赐,你母亲的,和我的。”皇帝深深地叹气。“然而,那个疯女人要替你取名叫乔朗:‘被上帝选中的人’。是个挺合适的名字,我们既自豪又恐惧,于是我们抛弃了你。那个可怜的疯女人突然抓起你,把这个世界的种种悲伤都倒到你身上。”皇帝注视着他儿子的脸,而他仍然没有看他的父亲。

“我记得他们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那天,我记得你母亲流下的泪水,晶莹的泪珠打在你的身上,股股鲜血从你皮肤上流下来。我转身离你而去,他们带你去死。你说是我的错,还是教团的错?”

皇帝忽然直起身,飘到一人高的空中,表情严厉地环顾四周。顷刻间,他苍白的脸又呈现出庄严的神色,佝偻的老人变成了一个骄傲而尊贵的统治者。“是我的错吗?”皇帝大声发问。“如果你们知道一个冥间的孩子,命中注定要统治你们,你们将会怎么做,马理隆的人民?”众人从他身边退了几步,彼此相视,目光中带着几许猜疑。“他疯了”这句话在人群中悄悄传开,许多人都点头赞同,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正视老人的目光。

乔朗不由自主地按住胸口,仿佛那里有什么让他发痛。

“没错,我的孩子。”皇帝注意到他这个动作。“他们告诉我,你身上有你母亲的眼泪留下的伤痕,他们说那些伤痕可以帮助证明你的身分。在这之前我就认出你了,我不用去看你胸口上的伤痕,我看到的是你心灵的创伤。你还记得吗?那天,就是在塞缪尔斯勋爵家里,我去把辛金那个傻瓜从他最近做的傻事中解救出来的那天。我看到你可爱的脸,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中,还有你的头发。”皇帝的目光移向他乌黑发亮,正在雨中微微发光的头发。“我当时就知道,我十八年前的儿子还活着!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我害怕,担心自己,但更担心你,我的孩子!你相信吗?”

乔朗紧闭双唇,压在胸口上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这是他听到父亲的话之后唯一的反应。

“第二次看到你是在水晶宫,是你周年忌日的那个夜晚。伽马利尔,神给我的恩赐!你的名字灼烧着我的心,我看着你去见你的母亲。你的母亲——一具尸体,生命之力徒劳地流过她的血管,而你,虽活着,却是亡灵,但你是神给我的恩赐。”

乔朗将脸撇到一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窒息的呻吟:“把他带走!”

杜克锡司瞟了一眼加洛德王子,他摇了摇头。加洛德把手搭在他朋友的肩上,但乔朗扭开了身子。他气愤地做了个手势,想说些什么,但却哽住了,皇帝恳求似的望着他。

“上一次见到你,是转化之刑。”他说话的声音,轻得就跟悄悄飘落的雨丝一样。“我看到你认出我时,眼神中流露出的希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本来可以承认我!”乔朗看着他的父亲,第一次这么直接地看着,眼中燃烧着熔炉的火焰。“如果你承认我是你的孩子,凡亚就不会将我推进活着的死亡!你本来可以救我的!”

“不,我的孩子。”皇帝轻声解释。“当我连自己都救不了的时候,我怎么救得了你呢?”他低下头,身体再度佝偻,再度变回那个衣衫褴褛的虚弱老人。

“我不能再待在这儿,我不能……呼吸了!”乔朗抓住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转身离开讲台。

“我的孩子!”老人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我的孩子!伽马利尔!”皇帝喊道。“我不能请求你原谅我。”他看着乔朗的后背。“但是你也许可以原谅他们,他们现在需要你……你将是神给他们的恩赐……”

“别说了!”乔朗又要离开,可惜太迟了,众人已经蜂拥上来,围着他问东问西,请求答复,把这位老人挤到一边,连皇帝的最后几句话,也都淹没在众人的叫嚷声中。

“这个老不死的家伙。”大主教凡亚在上头咆哮道。“赞维尔皇帝是对的,我们本应当让他早点死掉的——”

枢机主教冒出一句惊诧的斥责。

凡亚主教摇晃着位在肚子那一层层肥肉上方的脑袋,两眼轻蔑地紧盯住他的祭司。“不要在我面前假装虔诚地胡言乱语,你很清楚自己以艾敏神圣的名义干了些什么。你可以在祷告时闭上眼睛,一旦我不在时,就会很快地睁开它们,抢走那些奖赏。”大主教转身去看外面的人群,因而没有注意到他忠诚的枢机主教给予他厌恶与憎恨的一瞥。

天渐渐黑了。夜,在暴风雨的催促下,于马理隆城市之上合拢了手指。男巫术士们在人群中到处作法燃起魔法灯,在这各种色彩的火苗照射下,莫西亚的父亲——现在显然是非官方的发言人——迈向前一步。

“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吗,殿下?”这个农奴法师问王子。

“是真的。”加洛德王子问答。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够听到,他提高嗓门重复道:“是的,你们所听到的都是真实的。这不仅马理隆的耻辱,也是我们辛姆哈伦所有人的耻辱。是我们的怯懦与恐惧使得这个人——”他将手放在乔朗的肩上。“被判处死刑,一次是在他孩提时代,另一次在他还年轻的时候。乔朗是马理隆前皇帝和皇后的儿子。赞维尔,他的舅舅,知道他还活着,要毁灭他,在这件事情上,他与凡亚主教合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向大教堂的大主教室。凡亚两眼瞪着他们所有人,赶忙伸出那只健康的手,猛拉一下绳子,放下遮挡水晶墙壁的挂帷。

他可以挡住人们的视线,却挡不住人们的声音。

“艾敏在我们需要的时候,把乔朗送回给我们!”这是加洛德的声音。“这证明了艾敏是与我们同在的!你们愿意跟着乔朗——你们的皇帝,马理隆的合法统治者——去战斗吗?”众人发出一阵强而有力、满怀信心的回答声。

凡亚主教从挂帷的一条缝中窥视,发现乔朗并没有转过脸来面对人民,而是仍然背对着他们,头也低垂着,他的脸闪避着众人。

加洛德倾身认真地对他讲话,终于,乔朗抬起头来,慢慢地转过脸,面向着人群,在魔法灯的照耀下,他白色的长袍熠熠生光。

人们欢呼起来,蜂拥向前,围住他们的新皇帝,想触摸他,企求他的祝福。杜克锡司们立刻集合队伍,保护在乔朗的周围,加洛德王子施展魔法将讲台升至空中,众人们也跟着盘旋上升,鼓掌欢呼。

那个老人没有魔法力量加入他们,因而被遗忘在地面上,孤伶伶地立在蒙蒙细雨中。

“预言!”凡亚无奈地咕哝着。“预言就要降临到我们头上,无路可逃!”恐惧尽显在他额头上冒出的大滴大滴汗珠里,汗珠顺着他那覆盖着体面大主教袍的脖子流下。步履蹒跚的他向后退,在枢机主教的协助下,跌坐在他的椅子里。

“我的天哪!无路可逃?多么失败的态度!你也许会说这真是个令人伤感的重逢,不是吗?阁下?我的泪水,还有雨水,我都要淹个半死了!”声音是从大主教阁下的身后传来的,这令他大吃一惊,在椅子上四处蠕动着,想看看是什么人竟然没有禀报且未受邀请,便擅自闯入自己的私人办公室。

枢机主教正含糊、急促地问:“这种擅入是什么意思?”一个年轻人——下巴和上嘴唇都布有细软、修剪整齐的胡须——从传送廊里漫不经心地踱出来。他穿着一件鲜红色的锦缎晨衣,镶着黑色的毛皮,脚上穿的红鞋子有着长而尖的鞋头翘起,卷向里侧,橘红色的丝巾像火苗一样在他一只手上飘舞着。

“压着我了,你这个大肥猪。”小胡子年轻人说着,踩在他那双尖梢弯曲的鞋子上,大步走过地毯,向大主教踱来。“你看上去气色一点也不好!嘿,那边站着的——”这是对那个惊得目瞪口呆的枢机主教说的。“来杯白兰地。你看起来很有生气,谢谢。”年轻人举起酒杯,说道:“为您的健康举杯,阁下。”他一口气将它喝完。“谢谢!”年轻人递给枢机主教玻璃杯。“我想再来一杯。”

“啊,大主教。”他快活地说道。“你似乎已经好多了。再喝一杯,你就会看起来像个人了。我是谁?你是认得我的,亲爱的凡亚。我的名字是辛金。我为什么来这儿?因为,噢,圆圆胖胖又肌肉松驰的家伙,我有两个新朋友非常渴望见到你,我想你会发觉他们很有趣的,他们是——事实上——从这个世界之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