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即魔法,魔法即生命。魔法从辛姆哈伦的心脏涌出,从圣山壁垒的圣井汩汩流向世界上的每一物体:每一颗卵石、每一片草、每一滴水都充满了魔法,世界上的每个人——甚至那些已公开宣布死亡的人——都充满了魔法。而在辛姆哈伦里就只有一个真正的死人,然而他已被驱赶出边界之外很远的地方去了。
而现在,魔法泉就像是被人投了毒,魔法像是被恐惧缠上了,这种惧意从深不可测的黑暗源头涌出,那源头如此深隐、如此阴暗,以致人们——在好几个世纪以来——对此不复记忆。边界上的看守者高声呐喊着无人听闻的呼声,辛姆哈伦的岩石也在惊恐中哭号,树木正疯狂地摇摆枝叶,就连地面也在晃动。
莫西亚动弹不得。一万条魔法涤除术也比不上心底的恐惧那样彻底地掠夺他的生命力,它那冰凉的手指已经偷去了他的理智、呼吸和力量,害他无法思考,无法对逐渐消散的云雾做出反应,他眼看着恐怖降临辛姆哈伦。
那是一个钢铁怪兽!莫西亚这个在熔炉工作了几个月的人,和辛姆哈伦上其他少数几个法师一样,认出了这种发光的金属鳞片。这个矮胖蟾蜍状物体的身体与狮鹫一样大小,但它没有翅膀,不能飞,也没有脚,只能沿着地面匍匐前行。它的头旋转起来就像猫头鹰的头,莫西亚原以为它是瞎的,因为它看上去老是在漫无目的地瞎撞。这头钢铁怪兽根本不管路面上有什么东西,径自冲进树林,撞倒树木,扯出树根。它还碾碎了石头,剧烈地搅拌着大地,在被践踏踩坏的草坪和泥土上留下了一串笨拙步履的压痕。
莫西亚惊惶无措地看着它,很想知道这可怕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残忍的东西,想知道它是如何被放到这个世界上的。不一会,他惊讶地发现,这个钢铁怪兽并不是瞎的。它有眼睛,就像传说中的蛇怪那样,眼睛不但用来看东西……也用来杀戮。
莫西亚藏在离钢铁怪兽大概有二十尺远的一片树丛中,突然看见一个巫术士朝着他飞来,避开了这个挡路的庞然大物。巫术士慌张地在空中猛冲,红袍在身后飞扬着,最后终于轻易地就把这个慢吞吞的笨拙东西抛在后头。
钢铁怪兽的头在转动,它好像在追捕一个猎物,正忙着把它嗅出来似的。突然,一只独眼——凹陷、漆黑、空洞的独眼——忽地睁开了,瞄向正在飞行的男巫。这只眼再一眨,一束细光线就迅速放射出来,速度快得莫西亚在事后都无法确定自己真的看到什么。
光束击中巫术士的后背,害他一下子掉到地上。他紧张而狂乱的飞行惯性把他继续向前推了一段。他渐渐翻滚到莫西亚附近,而莫西亚满怀希望地望着他。他终于不再孤立无援了!这个烈火战将肯定清楚战况如何。莫西亚等着他站起来,因为刚才摔下来那一记其实并不太严重。然而这名巫术士竟然没有动弹。
“他没死。”莫西亚自言自语,努力把这一股惊恐吞下去,就像是要吞下堵在喉咙里的胆汁。他朝上一看,见到怪物已停了下来,而它的头正注视着前方。“他怎么会死呢?除了长袍上有一个被烧开的洞,他没有伤口,什么也没有……他应该只是晕倒而已。我得去帮帮……”但他花了几秒钟时间才能伸出那只因惊恐而变得衰弱无力的手。最后,他一边小心谨慎地注视钢铁怪兽,发现它的头又开始旋转起来了——好像在搜寻那个掉落在地的猎物。莫西亚一边缓缓地从树林的遮蔽处走向巫术士,然后扯着他的长袍衣领,把他拽回到树荫下面。
莫西亚把巫术士的身子翻过来,然而在他还没看到那双呆滞的眼珠和张大的嘴巴之前,就知道巫术士已经死了,因为有一小缕烟雾从他的胸口盘曲升起。莫西亚看到这情形,吓得呼吸梗在喉咙,整个人立刻从那具死尸旁跳开来。
这束一闪而过,几乎不到一秒钟的光线竟能把这个男巫的身体烧穿一个洞,就像是一根烧得通红炽热的拨火棒,在软木当中灼穿了一个洞。
莫西亚脚下的地面震颤摇撼,钢铁怪兽正走过来找它的下一个牺牲品。莫西亚本想逃跑,可他的腿却像是失去了一切知觉。一看到这个死去的巫术士和他如此突然迅速的死亡方式,就令莫西亚完全丧失勇气。从死尸处往上再一看,见到那只庞大的怪兽正一步步地走近,明知道它在寻找被击倒的男巫时肯定已经看见自己了,但他还是一步都动不了。
钢铁怪兽越靠越近。莫西亚已能闻到它那恶心的臭味,而且还被它从腹部底下冒出来的令人窒息的烟呛得直咳嗽。畏缩在树林里的他已经没有逃跑的意识。此时,除了惊吓,脑子里就剩下一片空白。
毫无疑问,正是这样才救了他一命。
这时钢铁怪兽突然转弯,在他跟前隆隆碾过,就像是一头狼从一只在敌人面前吓呆的兔子面前走过,他本能地知道只要稍有动静就会引来不想要的注意。
莫西亚仔细看着这只东西摇摇晃晃地离他远去,只见它那丑陋的头——现在又变得好像瞎了一样——左转右旋地继续寻觅更多的猎物。当它缓缓地从巫术士尸体旁边经过时,竟看都不看一眼,嗅也不嗅一下。
半人马杀人并损坏尸体是因为愤恨;巨龙杀人是为了食物;狮鹫和奇美拉也是为了觅食;一个巨人杀人是因为无知,不懂得自己有强大力量。然而,这个钢铁怪兽杀起人来目标明确、冷酷无情,却没有明显的动机,甚至连兴趣都没有。
虽然云雾已散开,莫西亚可以找到并回归他的作战单位,但他仍颤抖瑟缩在树林中,欲走怕走,欲留怕留。钢铁怪兽仍在他的视线和听觉范围之内,它那臭气还弥漫在空气中,它的“瞎眼大头”也还在植物丛中盲目乱闯。
在这四周还会有它的同类吗?莫西亚软软地靠在一棵树上,渴望知道这问题的答案。身体对惊惧作出了反应,他开始发抖,双眼不自觉地望向躺在不远处的巫术士尸体。赞维尔制造的这个丑陋钢铁怪兽究竟是什么?莫西亚赶紧把目光从死尸苍白惊恐的脸上移开,不再看那些从长袍焦布上冒出的细碎烟圈……
那件长袍。
莫西亚回头看向尸体,双眼大睁。这巫术士穿着马理隆的战袍!
“艾敏保佑!”莫西亚嘴里低声念着,目光又回到那只钢铁怪兽上。它刚好走出了自己的视线,走到了小山丘的那一头。“那怪物是……我们这边的?这是它没有攻击我的原因吗?”
妖艺工匠!他立即想到了他们。他颤着手擦掉嘴上的冷汗,急忙朝四周扫视了一遍,指望能看到同一作战单位的其他成员。那些成员大部分都是真正的工匠师——也就是出生成长都在隐蔽的巫教中之人,巫教里的人都在研究黑暗工艺,他们应该知道。也许他们过去就一直在秘密制造这件巨怪,企图统治这个世界。他听他们这样的说辞已经听得够多了。
莫西亚闭上眼睛,回想着那只钢铁怪兽的模样——金属鳞片和令他想起熔炉里的浓烟的呼吸。
对,肯定是他们干出来的。他越想就越恼火,恨意越深。我不会再相信他们,永远都不会……
当惊慌的他这么决定时,头脑中仍有一部分在冷静地思考着事情可能并非如此。莫西亚朝下一看,发现自己手中还握着那把弓(在刚才那紧张的时刻,他已完全忘记自己原来还拥有武器。)他觉得它是那么地粗糙,那么地奇形怪状!他想到铸造出这一件工具所需要的时间,想到那些人们要持续锤打和流汗几个小时才能完成这样一件工具。他又回忆着那钢铁怪兽——闪闪发光的金属鳞片和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仍能稳健前行的步伐。即使工匠师们在他们拥有权力和地位的时代,也没有能力制造出这样的东西来,现在的他们怎么可能造得出?他们几乎没有能力造成一把能使用的弓。
大滴大滴的雨砸在莫西亚的脸庞上,越来越猛的风使他原来已在发抖的身子更冷了。一场魔法暴风雨正在成形,布满雷雨云的天空阴沉下来。一道道形似刀锋的闪电划破天际,四周的雷声隆隆地响彻云霄,他的心脏近乎停止了跳动,这时他又再想起了钢铁怪兽。当他望了男巫的死尸一眼后……突然开始拔腿狂奔。
惊慌把他赶出了藏身的地点。他发现自己在这片凹凸不平的地面上绊倒时,手里还握着沉重的弓箭,仍一直在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恐慌、绝望地想要找到其他人,任何人,不管谁都可以,只要这人能让他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要了解战况——他想要知道——这种欲望比见到钢铁怪兽时的恐惧感还要来得强烈。一旦他能清楚现在的战况,恐惧就必定会烟消云散的!
暴风雨猛烈地砸在莫西亚的身上,在风雨、冰雹的抽打和鞭笞下,他往前冲得更快了。雨水流进他的眼里,他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但仍然不断地狂奔,结果跟某些发疯的士兵一样,一头撞上一棵树,滑倒在湿淋的草地上,被杂草缠住了。
最后,他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终于停了下来,蜷缩在一片小树林中。背靠着树干颓然滑坐在地,气喘吁吁的时候,他突然想到了。“辛金!”
恐惧中,他已把先前的同伴给忘了个精光。“辛金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总是什么都知道。”莫西亚满怀希望地说着。“但他到底在什么鬼地方呢?”莫西亚把挂在肩上的箭筒脱下来放在地上,用脚踢了它一记。“辛金?”他在暴风雨中叫喊着,觉得自己蠢得要命,却仍然抱着一线希望能听到那句一成不变的回应——“嘿,老伙伴!”
然而,在金属箭中,并没有那枝绿橙相间的羽箭。莫西亚生气地对着箭筒再踢了一回。回应的只有沉寂。
“我为什么要指望那个笨蛋在身边呢?”他咕哝着,擦掉脸上的雨——这雨水掺杂着恐惧与沮丧,以及知道自己完全迷路了的泪水。“他只会添麻烦。我——”莫西亚突然静下来,细心聆听着。
雷声在他四周隆隆作响,闪电照亮了迷蒙的灰暗,天空亮如白昼。但在这场暴雨的噪音以及其他的杂乱干扰下,他仍觉得自己听到了……是的,又听到了。
有声音!
因为放松下来,他一下子全身发软,手中的弓几乎掉到地上。他颤抖地把它轻轻放下地,然后从正在往下滴雨水的叶子缝中望出去。这声音离他很近,显然是从几公尺之外的另一个小树林传来的,但他不明白那些声音表达的意思,再加上风声和雨声就更难听明白了。也许是半人马吧。莫西亚犹豫了一会,再细心地听下去。不!那肯定是有人在讲话!无疑就是巫术士他们了。
莫西亚小心翼翼地往前移步。他打算走到足够近时再大吼一声,他最不想做的事就是吓着哪个神经紧张的巫术士,然后发现自己被变形成了一只青蛙。现在他能轻易地听到他们说话了,听起来好像小树林里有几个男人在那儿,还喊着某种口令。欣喜的放心、找到朋友的谢天谢地话语都冲到了嘴边,但莫西亚根本没能说出口。
这年轻人走到小树林周边的树木时,就减慢了速度。为什么呢?莫西亚不解。他的脑子催促他急速向前奔过去,但一种埋藏得更深的本能意识则使他嘴巴紧闭、脚步轻捷。也许这是因为——即使他在狂风暴雨中也能听清他们的话——他并不懂这些人说的话的意思。也许是因为很久以前,和杜克锡司在小树林中的不愉快经历给了他一个沉痛深刻的教训:那就是一切行动要谨慎,又也许是与他能免受钢铁怪兽伤害同样的原因,是一种动物般的自我保护本能。
莫西亚悄悄地绕过一棵树,他知道在风雨的掩护下,自己是不可能被人发现的,也知道在这样的大雨中,他会很难看清一切,于是他悄悄地移行到声音出处,轻轻拨开湿树叶,他终于看到他们了。
他文风不动地呆住了——不是因为恐惧或谨慎。他已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大脑已经离开他并对他说:“我已经受够了,有什么问题要解决就先找其他人替代一会吧。再见。”那些在说话的是人,但他们长得并不像自己以前见过或想象过的人。
他们总共有六人,从他们的嗓音和身上的肌肉就能判断出他们应该是男性。一开始,莫西亚以为他们的头都是铁头,因为看到他们闪光的头皮上能反射出光线。而后,其中一个人取下头部并擦干额头上的汗,莫西亚才发现这些怪人都穿戴着头盔,与辛金经常会穿上的那种水桶形状的奇特装置很相似。
除了头盔外,这些怪人都穿着一套相同的闪光金属外衣,合适得看起来就像是他们的皮肤一样。事实上,要不是莫西亚看到其中一个男人使劲拉下手套,露出像自己一样的血肉来,否则就他所能知的,那可能就是他们的皮肤了。那个男人脱下手套后就心不在焉地摆弄手中的一个物体——那是一个椭圆形物体,大小握在手里正合适。
那男人把手中的玩物递给他的一个同伴看,并用他们那晦涩难懂的语言说了些什么东西,很明显是关于它的,因为听起来他好像是很厌恶那物体,他把它摇来摇去。而他的同伴只是耸耸肩,瞟都不瞟他一眼,只是不停从树丛向外观望着,样子很紧张。
手中拿着物体的那个男人继续摇动着它,直到另外一个男人发出嘘声才停住,于是那个男人立刻做出反应,拉上手套,转身和其他五个伙伴面对着同一方向。他们全都在潮湿的丛林里蹲低身子,现在莫西亚透过大雨能看到他们每人手中都握着一个椭圆物体,并且把他们放在身子前面瞄准着前方。
莫西亚也跟着他们向前观望去,想弄清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们。他仍然不觉得害怕,甚至一点都不好奇,他已经惊愕得麻木了。如果那些男人突然转身过来发现了自己,他很可能只会呆立在当场,怔怔地看他们。而有一个人也的确转过头来看了一下,但由于他神经紧张所以转得太快,并且显然更担心前面的东西。莫西亚因为隐蔽在灌木丛林里,并且有大雨的掩护,所以没被发现。
一个巫术士、一个女巫术士和他们的触媒圣徒突然出现在另一个小树林里,离莫西亚和这些怪人隐藏的树林有一段距离。那几个法师蹑手蹑脚地向前走着——从他们苍白脸上写着惶恐的眼睛和受惊吓的表情,莫西亚知道这些也是他自己脸上现在的神色——很明显他们也遇到了相似的吓人经历。他们身上的黑袍表明他们的身分是杜克锡司,一看到他们,那些金属皮肤的怪人就蹲伏得更低了。
莫西亚现在看到杜克锡司的心情比一个迷路的孩子重见到自己父母还要高兴、激动得多。莫西亚挺直身子,背靠着树干,他知道巫术士肯定会向那些怪人施魔咒,只愿自己会在咒语奏效的范围之外,现在他唯一可做的事就是等待不可避免的事情降临。金属皮肤的怪人悄悄地移动,运用一种技巧显示出他们是受过隐蔽和伏击技术专门训练的。但他们行动还不够小声,杜克锡司——据说——能够透过一只兔子的呼吸声,侦察出它们的所在地。
巫术士立即有了反应,他把脸转向树林,黑袍在周身打着旋。这个巫术士一指,就施出魔法:魔法涤除术,这往往是杜克锡司攻击别人的第一招。这个巫术士的魔法力非常高强,并且一定被他的触媒圣徒注满了生命之力,因为莫西亚虽然与敌人有一段距离,但也能微微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力有被吸干的可能。莫西亚希望看到金属皮肤的怪人倒在地上翻滚,看到他们被魔法咒语夺取生命之力后的无助模样,他正想要离开他的隐藏地,希望从杜克锡司那儿能获悉现在正发生的事情。
然而,他停止了脚步,神情非常诧异。魔法涤除术对那些怪人不起作用。怪人看到他们自己反正已被巫术士发现了,不需要再隐匿,于是就站了起来。莫西亚继续观看着,头脑中忆起了另一位也不会被魔法涤除术影响的人——乔朗。
这些怪人原来是阴魂!
其中一个阴魂举起右手,指向了巫术士,一束令人目眩的强光瞬间从他手掌射出,空气中嗡嗡地响着,一刹那,那巫术士就倒下了。无声无息地就这么死去,只留下他的触媒圣徒吃惊地注视着他,看着他的肉体被烧穿了洞,一缕细烟从他的黑袍升起。这时,莫西亚很清晰地回忆起自己在不久前亲眼所见的死亡。
莫西亚的目光从巫术士移向了他的杜克锡司同伴,但那个女巫术士已经消失了。她的消失扰乱了还蹲伏在树林里的阴魂,他们的金属头转来转去,就好像莫西亚先前看到的钢铁怪兽的大金属头一样。过了一会,站在这群阴魂当中的那个耸了一下肩膀,然后指了指正跪在他主人的尸体旁举行临终仪式的触媒圣徒,走了过去。
莫西亚紧贴着树木,战战兢兢地等待着他们杀害这个无助可怜的触媒圣徒。阴魂们朝那个祭司走去,触媒圣徒也听见阴魂们走向他,但没有抬头,凭着对宗教信仰的坚定信念,他仍继续进行他的仪式,把油涂在死去的巫术士头上,嘴里坚定地念着祷词:“藉此神圣敷油,愿天主赦免……”那个阴魂仍高举着手,用射光物体瞄准了触媒圣徒。然而令莫西亚吃惊的是,这些怪人并没有立即杀害这祭司,其中一个(他的动作迟疑,似乎发现了正在窥探的莫西亚)伸出了手,然后抓住触媒圣徒的手臂。
触媒圣徒很生气地摆脱怪人抓紧的手,继续去完成他的宗教仪式。于是这阴魂向那群阴魂中另一个望去,好像在请求指示命令。
莫西亚开始意识到那怪人应该是个首领,他说了一些听不懂的地狱语言,并做了个手势,然后就悄悄往后退,允许触媒圣徒安安静静地完成宗教仪式。
错了!莫西亚在他的隐身处轻声地劝告他们,但作为阴魂,肯定不可能感觉得到空气中那种越集越强烈的紧张气氛的,也不可能知道在他们的周围有一种魔法正悄悄地产生,并逐渐沸腾起来,更不知道,女巫术士仍在附近。
“……你所有的罪,阿门。”触媒圣徒的祷告仪式终于完成了。他伸手把巫术士的眼睛合上,然后就慢慢站起身来。
莫西亚这时突然听到一个阴魂呼喊一声——惊骇恐惧的一声——在他们的金属头中怪诞地来回响着。一看,只见那个金属皮肤的怪人正抖抖嗦嗦地指着尸体——正在变成一条巨蛇的尸体。那个巫术士的眼睛刚刚合拢,就立刻又睁开了,眼中还燃烧着一种红色的反常魔法力,接着躯体拉长且扩大,变成一个大约比橡树还要粗的爬行动物躯体。它用右腿从湿草中撑立起来,轻微地摆动扁平的头。一个死亡的巫术士——此时却变成一条有头罩的眼镜蛇——比金属皮怪人高出了一大截,它那分叉的舌头在狠毒的大嘴中进进出出地伸来伸去。
阴魂的首领心惊胆战得直往后退,他想用致命的光束瞄准巨蛇,但手臂抖得厉害,结果光束未能击中目标,却击中一根树枝,树枝燃烧起来。这时巨蛇敏捷地迅速扑上去,用尖牙咬住阴魂的肩膀,不费吹灰之力就刺穿了那金属皮。阴魂怪人既疼痛又惊恐,整个森林里都回荡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呼喊。莫西亚只好咬紧牙关忍耐着这刺耳的声音,直到它以一声死亡的尖啸终结为止。
巨蛇从它的牺牲品中猛地拔出尖牙,再返回注视着其他的敌人。其他阴魂已被吓破了胆,开始慌张地逃跑,他们在树林中跌跌撞撞地到处窜。站在巨蛇旁边的触媒圣徒也在观望着,当他们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中,当他们的尖叫声已不再听得见,巨蛇在空中微微发光,然后就倒在地上了。失去魔法生命的眼镜蛇又变回一具巫术士的尸体。
莫西亚意识到自己停止呼吸已有一段时间,于是战战兢兢地吸了一口气。他抖得的确很厉害,简直难以控制,额头上也在不断地冒出汗珠。这时,穿着黑袍的女巫术士突然出现,盘旋在他旁边,把他吓得魂不附体,心在胸腔里狂跳。他刚想逃开,就被女巫术士强劲的手给紧紧拽住了。
“我就说过我会找到他的!我这不就是把你带到了吗?”一个委屈的声音从绑在女巫术士手腕上的一节橘红色丝线发出来。
“你是莫西亚?”女巫术士问道。她的眼睛在黑色兜帽深处熠熠生光,专注地盯着莫西亚。“没错,我认出你了。”她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莫西亚也认出她了,但却说不出话来,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巫术士曾经俘虏过他,还差点要了他的小命。
女巫术士手腕上的橘红色丝线突然消失,在空中变成瘦高的辛金。但他是个已经走了样的辛金——面色苍白、心烦意乱,而身上那套通常很新潮的服装,但今天却显得太过马马虎虎:一条用粗糙棉线做成的短裤就像是地位最卑微的农奴法师穿过一样,一件皱巴巴的皮外套罩在一件袖子已破的邋遢丝衬衫上,那根橘红色丝线仍在他手里勇敢地抖动着,但没过多久,他就把丝线的一角放到嘴里,开始心烦意乱地咀嚼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莫西亚微微地喘着气,眼睛从辛金身上移到女巫术士身上。
“对,这个问题我们正想问你呢!”女巫术士对他嘶嘶地低吼了一声,使他联想起刚才那条巨蛇。莫西亚紧张兮兮地望向巫术士的尸体,发现那个触媒圣徒正往他们这边赶过来。
“我们不能留在这里!”触媒圣徒轻声说道。“有一只钢铁怪兽正朝这边过来了。”
“传送廊!”女巫术士说道,触媒圣徒立刻打开一条传送廊,还没等入口打开,辛金就差点一步跳进去,触媒圣徒紧跟在他后面。
莫西亚犹豫了一会,他能听到钢铁怪兽低沉的哼哼声,也能感觉得到脚下的地面在震动着。然而,他宁愿选择留在这里,冒着会遇到钢铁怪兽的危险,也不想与女巫术士在一起,因为这个女巫术士的出现与碰触,使他想起那些缚住他的藤条和穿进他肉里的刺。
“你这蠢材!”女巫术士的手紧抓住他的手臂。“你遇上它肯定是活不了的!它没有眼睛,但绝不是瞎的,杀起人来百发百中。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要带着你。但我更喜欢你自愿跟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嗡嗡声越来越大了。莫西亚想起那个男巫,他逃跑的情景……血肉灼穿之后留下的大洞……然而莫西亚还是拿不定主意——犹如一个被陷在陡峭山崖下,头顶上有一块大石头要砸落下来的人一样,他的唯一希望就是能钻进地下的黑洞里。
“去……哪……?”他的嘴唇僵硬得差点就发不出字音,传送廊就要关闭了。
“赞维尔皇帝那里。”女巫术士一边说,一边用手夹住他,带有一种不祥的意味。
莫西亚轻声说了一句“不”,但又咽了下去。“我自己走。”
传送廊又打开了,把他吸了进去,然后就急急忙忙地关闭了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