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过岩石下面的那个凹陷处,继续前行。距离那里不远的地方,有一条盘旋向上的天然山路,我登上那条路。
还是没看到任何人,可随着我向上攀登,仲裁石的存在感在不断增强。我觉得我听到了脚步声,就在右后方,我猛地一个转身,却没看到任何人。我感到仲裁石就在不远处,于是继续往上爬。
靠近山顶,来自混沌王庭的黑色雨幕就悬浮在后面,我听到有人说话。我无法分辨出前面的人到底在说些什么,但那个声音显得很激动。
快到顶了,我放慢速度,伏低身体,探头从岩石边向外窥视。
兰登站在我前面不远处,菲奥娜站在他身边,旁边还有钱特瑞斯勋爵和费拉丹勋爵。除了菲奥娜,所有人都拿着武器,仿佛正准备大战一场,可他们全都安静地站着,全部盯着同一个方向——一段突出的岩层,比他们站的位置稍微高一点,距离他们大约十五米——那里就是无底深渊开始之处。
布兰德就站在那里,他抓住了迪尔德丽,把她挡在身前。她的头盔不见了,狂风吹乱了她的秀发,他手中的匕首抵在她的喉咙上,已经把她的脖子割伤了一点。我忍住冲动,退回去躲好。
我听见兰登在悄声问:“你还能做些什么,菲儿?”
“我可以把他固定在这里,”她说,“在这个范围之内。我可以让他对天气的控制不能立即见效。可惜我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他和仲裁石达成了一定程度的谐调,而我却没有。而且,他还挟持了人质。我做任何尝试,他都会反击。”
兰登苦恼地咬住下唇。
“放下武器,”布兰德号叫道,“马上,否则迪尔德丽就要完蛋了。”
“杀了她,”兰登冷静地说,“你就失去了唯一能保证你活着的砝码。尽管杀吧,我会让你看看我的剑会插进什么地方。”
布兰德沉重地喘息着,喃喃自语了些什么,然后威胁说:“好吧,那我先试试毁她的容。”
兰登啐了一口。
“尽管做好了!”他说,“她和我们其他人一样,身体可以再生。你还是找个更有威胁性的手段吧,否则就闭上嘴巴,和我们战斗!”
布兰德没有动手。我想最好还是不要暴露自己的存在,一定有什么我可以暗地里做到的事情。我又壮起胆子偷看了一眼,把眼前的地形记录在脑子里,然后缩回去。左边有几块岩石,不过它们延伸出去的距离不够提供隐蔽。我找不到可以偷袭他的办法。
“看来只有冒险硬上了。”我听到兰登在小声地说,“我看不出有别的可能性,你呢?”
没等其他人回答,一件怪事发生了。天色突然明亮起来。
我环顾四周,想寻找光的来源,然后发现光线居然来自空中。
乌云依然笼罩,疯狂的天空还在继续它的把戏。明亮的光来自乌云内部。乌云变苍白了,开始发光,仿佛它们遮住了太阳一样。就在我抬头观望的时候,天空变得更加明亮了。
“他在动什么手脚?”钱特瑞斯问。
“我什么都不知道,”菲奥娜说,“不过我不认为这是他干的。”
“那是谁干的?”
我没听到其他人的回答。
乌云变得越来越耀眼,中间最大最明亮的部分似乎在旋转,仿佛正在被人搅拌一样。漩涡中出现了一个图形,它固定下来,开始勾勒外轮廓线。
下面的战场上,战斗的声音减弱了。风暴也随着幻象的出现而寂然无声。一个清晰的形状明确无误地出现了,呈现在我们头顶之上的那个明亮区域内——那是一张巨大的人脸。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知道。”我听到菲奥娜正嘟哝着回答某人的疑问。
没等它最后的形状固定下来,我就意识到,天空中出现的正是我父王的脸。真妙!可我一点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张脸动了起来,仿佛它正凝视着我们所有人。他脸上的线条紧绷,神情忧虑。明亮程度又增强了,他的嘴唇开始蠕动。
声音传到我耳中。不知怎的,居然是平常说话的声音,而不是我原以为的隆隆巨响。
“在我开始修复试炼阵之前,我把这个消息传给你们。”他说,“等你们接收到它的时候,我已经成功了,也许已经失败了。这个消息会先于混乱波抵达,而混乱波是伴随着我的行动必然会出现的。我有理由相信,这次行动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他的眼睛似乎扫视过整个现场。
“欢呼雀跃或是悲痛哀悼,想怎么做随你们的便。”他接着说下去,“因为这既是开始,也是结束。一旦我用完仲裁石,我将把它交给科温。我已经命令他负责把仲裁石带到战役发生的地点。如果混乱波无法避免,你们所有人在那里的努力都将白费。不过,有了仲裁石,科温就可以在那里保护你们,直到混乱波通过。”
我听到布兰德哈哈大笑,笑声中透出十足的疯狂。
“我死后,”那个声音继续说,“继承权的问题将再次降临。在这一点上,我本来有自己中意的人选,不过依我看,现在我的希望落空了。因此,我别无选择,只有把继承权的问题,交给独角兽之角来决定。
“我的孩子们,我不能说我对你们完全感到满意,不过我估计你们对我也并非完全满意。随它去吧。我把祝福留给你们,不仅仅是礼节上的祝福。我现在就要开始通过试炼阵了。再见!”
他的脸开始褪色,明亮的光也从密积的云层中消隐。过了一小会儿,脸就完全消失了。大地上一片寂静。
“……正如你们看到的,”我听到布兰德正说话,“科温并没有得到仲裁石。丢下你们的武器,他妈的赶快离开这里。要不就拿着你们的武器滚开,反正我也不在乎。让我一个人安静地待着,我还有事要做。”
“布兰德,”菲奥娜问道,“你能做到他希望科温做的事吗?你会用仲裁石保护我们不受混沌波的伤害吗?”
“如果我可以的话,我会保护你们,”他回答说,“是的,我可以改变混沌波的方向。”
“如果你能做到的话,你就是英雄,”她柔声劝说,“你可以赢得我们的感激。所有过去的错误都将被饶恕,我们会宽恕你的,忘记过去的一切。我们……”
他开始疯癫地哈哈大笑起来。
“你宽恕我?”他反问,“你,那个把我囚禁在那座塔里,把刀子捅到我腰上的人?谢谢你,姐姐。你可真仁慈,居然主动提出要宽恕我,不过请原谅我的拒绝。”
“好吧。”兰登说,“你想要什么?道歉?财富与珍宝?重要职位?所有这一切?它们都是你的了。不过,你现在正在玩一个愚蠢的游戏,让我们结束游戏回家去吧,假装这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是的,让我们结束它。”布兰德回答说,“你们先丢下武器,然后菲奥娜把我从她的咒语里释放出来,你们全都向后转,朝北走。按我说的做,否则我就杀了迪尔德丽。”
“那我认为你最好现在就杀了她,然后准备和我决斗,”兰登回答说,“因为不管怎样,她等一会儿也得死,可如果我们让你溜掉,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我听到布兰德咯咯的笑声。
“你真的认为我会让你死?我需要你——我可以救活你们中的很多人,迪尔德丽也有希望继续活下去。你们是世界上唯一能欣赏到我大获全胜的人。我会保护你们度过即将发生的大屠杀。”
“我不相信你。”兰登说。
“花点时候好好想想。你很了解我,知道最让我高兴的就是迫使你们接受我的胜利。我想让你们成为我即将实现的丰功伟绩的见证人。从这个意义来说,我要让你们出现在我的新世界里。但是现在,从这里滚出去。”
“你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加上我们大家的感激。”菲奥娜继续劝说,“如果你……”
“滚!”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耽误了,必须立刻行动。我还知道自己根本无法及时接触到他,但我别无选择,只有利用仲裁石作为武器来打击他。
我伸出意识,感觉到仲裁石的存在,我闭上眼睛,召集起所有的力量。
炽热。我默想着炽热的感觉。它正在烧灼你,布兰德,它让你体内的每一个分子振动起来,越来越强烈,你将要成为一个人型火炬……接着,我听到他在尖叫。
“科温!”他咆哮起来,“停手!不管你到底在哪里!我要杀了她!看着!”
我站起身来,依然以意念催动仲裁石去焚烧他。我越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冲他怒目而视。他的衣服开始闷烧起来。
“停下来!”他号叫着,然后举起刀猛地划向迪尔德丽的脸。
我愤怒大叫,眼睛突然模糊起来,一下子失去了对仲裁石的控制。迪尔德丽的左脸颊已经被刀割得鲜血淋漓,但她趁他再次挥刀时咬住了他的手,她的胳膊挣脱出来,手肘猛地捣中他的肋骨,同时试图脱身离开。
就在她奋力挣扎,头低下来的那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飞逝闪过。布兰德大口喘息着,丢下手中的匕首。一支箭穿透了他的喉咙。另一支箭随后飞来,射中他胸部,就在仲裁石右边一点点。
他向后退了一步,喉咙里只发出汩汩的声音。不过岩石上已经没有立脚的位置了,后面就是无底深渊。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接着向后倒下去。可是他的右手突然往前一伸,抓住了迪尔德丽的头发。我猛冲过去,疯狂地叫喊,可惜我知道自己无法及时赶到了。迪尔德丽号叫着,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恐惧的神情,绝望地向我伸出手……
接着,布兰德、迪尔德丽和仲裁石一起越过悬崖的边缘,跌落进深渊里,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离去了……
我相信我想跟着他们一起跳下去,可是兰登一把抓住了我。最后,他不得不打晕我,然后一切都消失了。
苏醒过来时,我正躺在石头上面,远离我刚才想纵身跃下的悬崖边缘。有人把斗篷折叠成枕头给我枕着。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旋转的天空,不知怎的,它让我想起了遇到黛拉那天,我梦见的那个轮子。我能感觉到其他人都围在我身边,我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可一开始我并没有转头看他们。我只是躺在那里,凝视着天空,想着我刚刚失去的妹妹。迪尔德丽……对我来说,她非常特别,比家族里其他所有人加在一起都更重要,可是我却没能救她,让事情演变成这个不幸的结局。不知道曾经有多少次,我希望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可是,我一直都让自己顺从现实,尊重我们之间的关系。我对她的感觉永远不会改变,可是……现在她死了。对我来说,这个不幸的想法比迫在眉睫的世界末日更加重要。
可是,我必须要看看现在到底怎样了。失去了仲裁石,一切都结束了。不过……我伸出意识,试图感应它的存在。不管它到底落在什么地方。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我挣扎着想站起来,想看看混沌波到底推进了多远,可有人用胳膊把我推了回去。
“休息,科温。”
是兰登的声音。
“你快累死了,你看上去好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现在没什么是你必须做的了。放松,休息。”
“我的健康状况好坏又有什么区别?”我回答说,“再过一会儿,什么都无关紧要了。”
我再次挣扎着坐起来,这次,那条胳膊伸过来支撑着我。
“好吧,”他说,“其实没多少值得看的。”
他说得对。战役显然已经结束。敌军只剩少量几股被孤立包围起来的部队,但这些很快就会被击溃,他们的战士或者被屠杀,或者被俘虏。所有人都朝这个方向聚拢过来,撤离那个不断推进的混沌波。现在,混沌波已经到达战场远处那端了。很快,我们所在的这块高地就将挤满来自敌我双方的幸存者。我看了一眼身后,没有新的军队从黑暗的大本营里涌出来。当混沌波抵达我们这里时,我们是不是应该撤退到那个地方?接下来又会怎样?无底深渊似乎就是最终的答案。
“很快。”我想起了迪尔德丽,喃喃自语说,“很快就结束了……”为什么不呢?
我看着暴风雨的前锋,那里电闪雷鸣,不停变幻。是的,很快就结束了。仲裁石也随着布兰德一起离开了……
“布兰德……”我说,“最后是谁杀了他?”
“我要求得到那份殊荣。”一个熟悉的声音说,但是我还是认不出到底是谁。
我转头张望,穿绿色铠甲的人坐在一块岩石上,他的弓和箭袋放在身边的地上。他冲着我露出一个怪笑。居然是凯恩!
“妈的。”我说着,摸了摸下巴,“我本打算参加你的葬礼,可途中出了点事。”
“是的,我听说了。”他哈哈大笑,“你曾经杀死过自己吗,科温?”
“最近没有。你怎么做到的?”
“走进一个特定的影子世界,”他说,“伏击在那里的我的影子。他可以提供一具像模像样的尸体。”他微微颤抖一下,“感觉非常怪诞。没人能逼我再做一次。”
“可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追问,“为什么伪造你的死亡,还企图诬陷是我干的?”
“我想找出安珀动乱的根源,”他说,“并且铲除它。我想我最好在暗中活动,还有什么办法比让所有人都认为我已经死了更好呢?你看到了,我最后确实成功了。”他停顿片刻,“迪尔德丽的事,我很难过,可我别无选择,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真的没想到他会带着她一起摔下去。”
我把目光转开。
“我真的别无选择。”他再次强调说,“希望你能理解。”
我点点头。
“不过你为什么试图让大家觉得是我杀了你呢?”我问。
菲奥娜和布雷斯一起出现了,我向他们两人打招呼问好,然后又转回凯恩,等他回答我的问题。我本来也有些事情想问布雷斯的,不过他们可以先等一等。
“喂?”我问。
“我想叫你别来碍事。”他说,“我当时以为可能是你在幕后操控整件事情。幕后主谋是你或者是布兰德,我已经把怀疑范围缩小到那个程度了。我想,甚至有可能是你们两人合伙,特别是他一直想方设法要把你弄回来。”
“你猜错了。”布雷斯插口说,“布兰德一直努力让他不要参与进来。当他得知他的记忆恢复之后……”
“我明白了,”凯恩回答说,“可当时的情况让我误会了。所以,我希望在我出发搜寻布兰德期间,科温最好老老实实待在地牢里。我潜伏在暗中,通过主牌偷听每个人谈论的所有事,希望能从中找到线索,知道布兰德到底躲在哪里。”
“原来老爹是这个意思。”我恍然大悟。
“什么?”凯恩问。
“他含蓄地提到有个偷听主牌的家伙。”
“我不明白他是怎么知道的。我学会了如何完全被动地偷听。我自己摸索着学会了如何调动所有主牌,然后同时轻微地接触所有人,等着联系时的刺痛感出现。等到它出现了,我就会把我的注意力转移到说话者身上,每次只偷听一个人,我甚至发觉,在你们自己不用主牌的时候,我有时甚至能进入你们的头脑。可如果你们十分心烦意乱的话,我承认,我就什么都偷听不到了。”
“不过老爹知道了。”我说。
“这是可能的。而且很有可能。”菲奥娜说,布雷斯也跟着点点头。
兰登靠得更近了一点。
“你向我打听过科温腰上的伤口,”他怀疑地问,“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除非——”
凯恩没说话,只点了点头。我望见本尼迪克特和朱利安站在远处,在向他们的军队发号施令。凯恩沉默地动了一下,所以我暂时把他们两人抛在脑后了。
“是你干的?”我用嘶哑的声音问,“是你刺杀我?”
“喝点水,科温。”兰登说着,把他的长颈瓶递给我。瓶子里盛着淡葡萄酒,我大口喝起来。我的口渴仿佛永无止境,不过痛饮几口后,我就停了下来。
“告诉我为什么。”我说。
“好的,我欠你一个交待。”他说,“从朱利安脑子里得知你把布兰德带回安珀之后,我认为我原先的猜测是正确的,你和布兰德果然是一伙的。也就是说,必须把你们俩都干掉。那晚,我用试炼阵将自己传送进你的卧室。我原本打算在那里杀了你,可你移动的速度太快了,没等我有机会第二次下手,不知怎的,你居然利用主牌逃出去了。”
“喂,你瞎了眼了。”我说,“如果你可以接触到我们的思想,难道你就看不出来,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吗?”
他摇摇头。
“我只能感应到一些表层的思想和反应,而且还受制于你当时所处的环境。我并非每次都能成功。再说,我也听到了你的诅咒,科温。结果诅咒成真了,我看到黑路出现在我们周围。如果你和布兰德都不在这个世界上,我觉得我们会更加安全。他被带回来之后、你重返安珀之前的那段时间,我知道他会做什么。不过,因为杰拉德在守护他,我无法接近。后来,他的身体好起来,我又试着刺杀过他一次,可惜也失败了。”
“什么时候的事?”兰登问。
“就是科温被大家指责伤害布兰德的那一次。我是蒙面干的,防止他和科温一样设法逃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还活着。我使用试炼阵将自己传送到他的房间,试图杀了他。我们两个都受伤了,地上到处都是血,不过他到底还是利用主牌逃走了。
“不久之后,我和朱利安联系,加入他的军队,参加这场战役,因为布兰德一定会出现在这里。我造了一些有银箭头的箭矢,因为我相信,他现在已经不再和我们其他人一样了。我想一击毙命,而且是远距离的。我练好箭术,然后才来寻找他,最终找到了。每个人都对我说,我错怪了你,所以我想,对付你的那支箭应该不会派上用场了。”
“非常感谢。”
“恐怕我还欠你一份道歉。”
“那倒很不错。”
“可另一方面,我想我还是对的。我这么做是为了救其他人。”
我还没来得及接受凯恩的道歉,就听到一阵号角声,那声音仿佛震撼了整个世界。
不知道是从什么方向传来的,号声嘹亮,连绵不绝。我们都尽力搜寻它的来源。
凯恩站起来,指着一个方向。
“那儿!”他叫道。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出去。暴风雨前锋的那道帷幕在西北方向上破开了一个口子,正好就在黑路从暴风雨里面冒出来的那一点上。在那里,一个幽灵般的骑手吹着号角,骑着一匹黑马出现了。更多音符飘到我们这边。过了一会儿,又有两个号手,也是肤色苍白、骑着黑色的战马。他们加入后,三人举起号角,同时吹响。
“怎么回事?”兰登问。
“我想我知道。”布雷斯说,菲奥娜也跟着点点头。
“是什么?”我问。
可他们并没有回答我。骑马的人开始移动,踏上了黑路,更多的人跟在他们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