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着应该是南的方向,骑马走了不到一千米,然后一切突然停止了——大地、天空、山峦,全部消失不见,我面前只有一片白光。我想起了山洞里的陌生人,还有他说过的话。他认为这个世界被暴风雨污染了,这个世界流传的启示录里也提到过这种事。也许确实是那么回事;也许就是布兰德提到的混沌之波,正朝这边移动过来,将要毁灭、瓦解周围的一切。可这个山谷的尽头却没有遭到任何破坏,为什么它还能保持原样呢?
就在这时,我想起我从山洞冲进暴风雨中的举动。当时我动用了仲裁石,还有蕴藏在它里面的试炼阵的力量,以阻止暴风雨经过这个地区。如果这并不是普通的暴风雨呢?试炼阵的力量过去就曾经战胜过混沌的力量。莫非我阻止了混沌的力量,让它没能吞没这个山谷,结果它现在变成了混沌海洋中一个小小的安全孤岛?如果真是这样,我继续前进,将会发生什么事呢?
我望向东方,那边应该是白天开始的方向,可是天空中并没有初升的太阳。相反,高悬在空中的只是明亮、巨大的一团东西,刺眼的光芒像一柄柄闪烁的宝剑。不知从哪儿传来鸟儿的鸣唱,鸟叫的声音竟然像人类的笑声。我身体前倾贴在马背上,双手捂脸。这一切实在太疯狂了……
不对!我以前也到过这种怪诞的影子世界。一个人旅行的距离越远,影子世界有时候就会变得越怪异。
我突然想起伊莎·丹尼森写的一个故事中的两句话,看那篇小说时,我还是卡尔·科里,但是那两段话让我非常困惑,以至让我牢牢记住了它们:“……几乎没有人能说,他所看到的世界与现实并非出自自己的想象。既然如此,我们会因为这个世界的存在而感到兴奋、觉得骄傲吗?”我的家人所喜爱的哲学式娱乐,归根到底也是同一个疑问。影子世界是我们创造的吗;还是说它们其实一直都存在,独立于我们的世界,等待我们涉足其中;或者介于二者之间,不是非此即彼?我干笑一声,意识到自己恐怕永远无法得到确切的答案。不过我仍旧相信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一切形式的自我都将不复存在。我感到自己很快就要进入这片“非我”的领域了。而且,一旦进入,我就会丧失操控影子世界的能力。
我笔直地坐在马背上,眼睛斜视着那道耀眼的光。我对星辰下达前进的命令,然后甩动缰绳,朝前走去。
有那么一阵,我们好像走进了一片弥漫的大雾。不过大雾里面非常明亮,而且一丝声音也没有。接着,我们开始向下坠落。
坠落,或者说是飘浮。最初的震惊过后,很难说清到底是哪种感觉。起初,有一种往下飞降的感觉。由于星辰惊慌失措,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不过,因为这里没有任何可以支撑或立足的东西,过了一会儿,除了浑身颤抖、呼吸粗重外,星辰停止了挣扎。
我右手拉住缰绳,左手抓住仲裁石。我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片光明的虚无,再次找到路径,继续冲向我旅程的尽头。
我失去了时间感。下降的感觉消失了,我是正在往前移动,还是只在原地盘旋?根本无法判断。那些明亮的光,真的是明亮的光吗?还有那死一般的寂静……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和我过去被关在地牢里、双目失明的日子比起来,这个空间甚至剥夺了我更多的感官知觉。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老鼠打洞的声音,没有我用勺子在牢门上刮挖的声音,没有潮气,没有寒意,没有物质表面的肌理。我继续前进……
一闪。
在我右边,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虚无被打破了。那短暂而逝的瞬间,几乎是下意识的感受。我伸出手,却没感觉到任何东西。
它出现得如此短暂,我甚至无法确定它是否真的发生过。很可能只是我的幻觉。
又来了一次,似乎。这次在我左边。两次之间的时间间隔到底有多久,我无法判断。
然后,我听到某种好像是呻吟的声音,说不清来自什么方向。这个声音同样出现得非常短促。
接着——这是我能够确定的第一次——浮现出灰白色的景物,像月球的表面,然后迅速消失,可能只持续了一秒钟,就在我的左后方,视野里很小的一块范围内。星辰喷出一声鼻息。
我右边出现一片森林,灰白色的,树林是歪斜的,好像我们正以某个不可能的角度经过。这次出现的是不到两秒钟时间的一小段画面。
接着,在我身下闪现出燃烧的建筑,同样是影像的片段……画面没有颜色……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声哀号……
一座鬼怪般阴森可怕的大山,一支点燃火把前进的队伍,沿着之字形的山路登上迎面而来的山坡……
一个女人吊在树枝上,绷紧的绞索套在她的脖子上,她的脑袋歪到一侧,双手被绑在背后……
无数的山峦,全都上下颠倒。山是白色的,黑色的云漂浮在下面……
咔哒一声。微微一阵摇晃,仿佛我们在一瞬间接触到了什么固体,也许是星辰的马蹄踩在石头上。然后,消失了……
又一闪。
无数的头颅滚动着,滴下黑色的淤血……不知从何处传来吃吃的笑声……一个男人被钉在墙壁上,头下脚上……
白色的光再次出现,旋转着上下起伏,仿佛波浪一样……
咔哒。再一闪。
这一次,出现的时间只有一次心跳那么短,我们踏上一条道路,头顶是用点彩技法绘出的天空。瞬间之后,它消失了。我汲取仲裁石的力量,想再次接触到它。
咔哒。一闪。咔哒。隆隆声。
一条岩石道路,通向一座高山……这个世界依然是黑白色调……在我身后,一阵轰然巨响,仿佛是隆隆的雷声……
每次,当周围的世界开始淡化消隐时,我就像转动聚焦旋钮一样扭转仲裁石,然后,周围的世界重又恢复……二,三,四……我数着马蹄声。在轰鸣的雷声背景里,我的心脏怦怦跳动着……七,八,九……世界变得更加明亮了。我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呼出来。空气很冷。
在雷声与回声中,我听到下雨的声音。可是没有任何雨点落在我身上。
我匆匆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巨大的雨墙耸立在我身后大约一百米外。透过雨墙,我只能依稀辨出山峰的模糊轮廓。我催促星辰再跑快一点,登上一条几乎水平延伸出去的路。道路位于两座仿佛塔楼般屹立的高峰之间。前面的世界依然是黑、白、灰,面前的天空分成交替变动的黑暗与光明。我们进入峡谷。
我开始浑身颤抖起来。我想拉住缰绳停住马,我还想休息一下,吃些东西,抽抽烟,下马溜达溜达。但我离暴风雨的前锋还是很近,形势危急,我不能纵容自己,不能松懈。
星辰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发出阵阵回响,在斑马花纹的天空下,两旁的岩石峭壁巍然高耸。我真希望这些山峰可以阻断暴风雨的前锋,不过我觉得它们恐怕做不到。这不是普通的暴风雨。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它一定是源自安珀,一路延伸到这里,如果不是仲裁石的话,恐怕我会陷在暴风雨里面,永远迷失其中。
我抬头观看奇异的天空时,一阵白色的花雨落在我身上,照亮了前方的路。空气中漂浮着令人愉快的香气。背后的雷声减弱了,两旁的岩石在飞驰中模糊成一道道银色的条纹。这个世界仿佛着了魔一般,带有一种微光朦胧的感觉,与周围的光相辉映。从两座山之间的峡谷纵马奔出来后,我向下俯视。下面是一个透视感非常怪异的山谷,无法衡量距离的远近,到处充满看似自然的尖顶和尖塔,反射着斑纹天空中的月光似的光芒,这情景让我回忆起在提尔·纳·诺格斯上的那一晚。山谷四周散布着银色的树木,山谷中点缀着斑斑点点的镜子一样的湖泊,还有像幽灵一样漂移不定的影子。不少地方都有好像台阶一样的东西,有些样子很正常,有些则摇摇晃晃起伏不定。我前进的这条路延伸出去,将它们从中间分开,道路升起又落下,挽歌般悬浮在空中,闪耀着无法解释的光点和光芒,周围丝毫没有人居住的迹象。
我没有犹豫,立刻飞奔下山。我脚下的地面是白垩色的,白骨一样惨白。左边很远的距离之外,就是黑路模糊不清的边缘吗?我差不多可以辨认出来了。
我看出星辰已经很累了,于是不再匆忙赶路。如果暴风雨不会那么快就追上来的话,我觉得我们可以在下面山谷里的湖泊旁休息一下。我自己也累了,而且还很饿。
我继续监视着山谷下面的路,没有看到任何人影,也没有动物的踪迹。风发出轻柔的叹息声。山路两旁的藤蔓上盛开着白色的花朵。下到一定高度时,周围开始出现常绿植物。我回头望了一眼,暴风雨还没有绕过山顶,不过云层继续在山顶后面堆积着。
我终于下了山,走入这片奇异的地方。很久之前就已枯萎的花朵飘落到我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除了我和马,还有从我右边持续不断吹来的微风。没有其他任何声音。模样古怪的石头排列在我周围,线条怪异,鬼斧神工。周围依然漂浮着薄雾,苍白的草叶闪烁着潮湿的露珠。
我沿着道路,朝山谷里树木繁多的中心地带走去,途中的景物一直在我周围移动变换。距离的远近不断变幻,景物也发生了扭曲。我离开道路,转而向左,走向一个似乎就在附近的湖泊时,随着我一步步走近,湖泊似乎在慢慢后退。不过,我最后终于走到湖边,我下了马,用手指蘸一下水尝尝味道。湖水冰凉,很清甜。
我实在太累了。饱饱地喝了一肚子水后,我摊开手脚躺在草地上。看到星辰在旁边悠闲吃草,我才爬起来,从包袱里掏出冰冷的干粮吃起来。暴风雨依然在和山峰努力搏斗,想越过山顶。我观看了好久,心里想着这场暴风雨。如果老爹真的失败了,风雨声恐怕就是哈米吉多顿的咆哮了。我的整趟行程也就变得毫无意义。不过,老想着那种不幸的情形对我来说没什么好处,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坚持走下去。可我就是忍不住要想。在我的想象之中,我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我看到战争胜利了,然后一切又全都消散。没有意义的胡思乱想……不对,不是没有意义。我可能累了,不过我还是会继续努力,坚持到终点。即使一切都失去了,对我来说,能完成自己的任务也已足够。该死的布兰德,总是那么可恶!从一开始——
突然,我听到了脚步声!
我立刻蹲坐起来,手搭在剑柄上,转向那个方向。
面前是个女人,个子娇小,一身白衣。她有一头长长的黑发,还有一双充满野性的黑色眼睛,正冲我微笑。她挽着一个柳条编的篮子,把篮子放在我们之间的地面上。
“你一定饿了,戒备的骑士。”她用口音古怪的塔瑞语说,“我看见你来了,我给你带来这个。”
我笑起来,换了一个更加自然的姿势。
“谢谢。”我说,“我确实饿了。我叫科温,你呢?”
“蕾迪。”她回答说。
我诧异地挑了一下眉毛。“谢谢你——蕾迪。你住在这里?”
她点点头,跪下揭开篮子。
“是的,我的帐篷就在后面不远,沿着湖走就到了。”
她朝东边点了点头——正好是黑路所在的方向。
“我明白了。”我说。
篮子里的食物和葡萄酒看起来挺真实的,新鲜美味,比我的旅行干粮强多了。当然,我仍然戒心重重。
“你和我一起分享吗?”我问。
“如果你希望的话。”
“我希望。”
“那好。”
她摊开一块野餐布,坐在我的对面,从篮子里一一取出食物,摆在我们两人中间。她摆好饭菜,从每一样食物中都取出一点试尝。对我的要求,我觉得有些不大光彩,不过只有一点儿。这里可不是女人应该居住的地方,而且她显然还是孤身一人。她似乎就等在一旁,准备援助路上出现的第一个陌生人。黛拉和我的第一次见面不就是预先设计好的圈套吗?再说,我可能就快到达旅程的尽头了,已经非常接近敌人的势力范围。黑路就在眼前,距离太近了,而且我还好几次捕捉到蕾迪偷瞄仲裁石的眼神。
不过,这仍是一段相当愉快的时间。吃着吃着,我们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她是个很理想的听众,我讲的每一个笑话都让她哈哈大笑,她还引导我讲出更多我的事情。她大部分时间都和我保持亲昵的眼神接触,后来不知怎的,我们两人的手指竟缠绕在一起了。如果换一个场合,我会很高兴和她在一起的。
吃饭聊天时,我始终留意着那个无情的暴风雨前锋的动静。它最终还是冲过了山顶,朝这边推进过来,正沿着高耸的山坡慢慢降落。蕾迪清理野餐布的时候,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方向,她点点头。
“是的,它过来了。”她说着,将最后一件餐具放回篮子,在我身边坐下,取出酒瓶和酒杯,“为了它喝一杯?”
“喝酒可以,但不是为它。”
她斟满酒杯。
“没关系。”她说,“现在已经无所谓了。”她把手搭在我胳膊上,递给我酒杯。
我接住杯子,低头凝视着她。她微微一笑,用自己的酒杯碰了碰我的杯沿。我们一起喝光了杯中的酒。
“去我的帐篷吧。”她说着,拉住我的手,“在那里,我们可以快乐地度过最后几小时。”
“谢谢。”我说,“如果换一个时间,那应该是一顿大餐后不错的餐后甜点。不幸的是,我现在还得赶路。任务在身,时间紧迫。”
“其实,”她说,“你的任务并不是那么重要。我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不过它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哦?我必须坦白说,我真的很希望你能邀请我去你的私人聚会地,不过,如果接受你的好意,恐怕最后我只会沦落到独身一人、面色苍白地在某个寒冷的山脚下徘徊的下场。”
她呵呵地笑起来。
“我也必须坦白说,那原本正是我的目的,科温。但现在不是了。”
“为什么?”
她伸手指了指毁灭风暴正在推进的前锋。
“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拖延你的时间了。混沌王庭已经胜券在握,现在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混乱波的推进。”
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她为我们重新斟满酒杯。
“不过,我仍希望你不要在此刻离开我,”她接着劝说道,“它还要好几个小时才能到这里。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还有什么比美女陪伴更好的呢?我们甚至不必绕远路去找我的帐篷了。”
我低头不语,她立刻靠过来偎在我身上。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位美女和一瓶美酒——正是我常说的,希望生命的最后一天我能拥有的两样东西。我喝了一口酒。也许她说得很对。不过,我突然想起那个长得像女人的生物,在我离开阿瓦隆时,她在黑路上设下陷阱缠住我。我起初曾帮助过她,接着很快就屈服在她非凡的魅力之下。后来,当她脸上的面具被拿下来之后,我看到面具后面居然空无一物。那个时候,我真他妈的吓坏了。不过,从哲学角度来说,并没有太大的问题,其实每个人都拥有满满一架子的面具,用来应付不同的场合。我听说著名的心理学家抨击这个理论已经有好几年时间了。尽管如此,我确实遇见过这样一些人:最初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好,但知道他们骨子里其实是什么样的人之后,我对他们只有憎恨。有时候,他们就像长着美女脸孔的怪物。但说到底,其实没有任何东西是彻底真实的。我发现,面具往往比另外一种选择更容易被人接受。那么……这个我抱着的姑娘,很可能她的体内其实是个怪物。很有可能。其实我们大多数人不都是这样吗?如果我决定这时放弃自己的责任,跟她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真是一种不错的选择。我挺喜欢她的。
我喝光杯中的酒。她靠过来,想帮我多倒一些,我拦住了她。
她抬头看着我。我笑起来。
“你差点就说服我了。”我说。
然后,我轻轻合拢她的眼睛,在她眼皮上吻了四下。我离开她,跨上星辰。
“再见,蕾迪。”
我继续朝南前进,暴风雨这时已经一路翻腾着冲下山谷。我前面还有更多连绵的群山,道路一直通向山脉之中。天空依然是斑纹状的,白色与黑色交替,那些线条似乎略微移动了一些。尽管黑色区域里并没有星星在闪烁,可到处充满黎明前的微光。微风依然轻轻吹拂,还有围绕在我身畔的花香。周围一片寂静,还有螺旋状扭曲的巨石和银光闪烁的植物,植物叶片上还挂着露水,折射出光芒。我面前漂浮着最后几缕雾气。我想控制影子物质,但很难做到,我实在太累了。什么都没发生。我从仲裁石里汲取力量,还想把一部分力量传给星辰。我们以稳定的速度前进,最后地面在我们面前升高,我们又朝另外一个峡谷口攀登上去,那条峡谷比我们刚才进入的峡谷更加崎岖。我停下来,回头看看身后。暴风雨的那道微光闪烁的帷幕在不断推进,已经淹没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山谷。我不知道蕾迪和她的湖,还有她的帐篷怎么样了。我摇头甩开这些想法,继续赶路。
接近峡谷口时,道路更加崎岖陡峭。不得已,我们只好减慢速度。在头顶上方,天空中那条白色的银河呈现出微红色,随着我们向前疾奔,它的颜色也在不断加深。等到我终于抵达峡谷入口时,整个世界似乎都被染成了血红色。我走进那条宽敞的岩石峡谷,一阵猛烈的风扑面而来。我顶着狂风前进,地面在我们脚下越来越平坦,尽管我们还是在继续向上爬升,我依然无法看清峡谷通道那一头的情形。
骑马飞驰。这时,左边峭壁上突然传来咔哒一声。我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可什么也没看到,我想可能是石头滚落下来的声音。半分钟后,星辰突然在我身下猛地一抽搐,发出一声可怕的悲鸣,马头往右边一甩,然后就朝左边倒了下去。
我立刻从它身上跳开。就在我们俩一起倒下时,我看见一支羽箭的箭尾从星辰的右肩上突出来,箭头深深地插进肌肉里。我跳到地上,顺势一个翻滚。稳住身子后,我立刻抬头朝箭射出来的方向望去。
一个手里拿着十字弩的人就站在我右边悬崖的崖顶上,在我上方大约十英尺的地方。他拉回弩的弓弦,正在准备再次发箭。
我知道自己无法及时冲过去阻止他,于是在地上到处摸索,想找到一块棒球大小的石头。我在背后的峭壁底下找到一块。我举起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愤怒,免得让情绪妨碍投掷的精确度。愤怒并没有妨碍投掷,反而附加了更多的力量。
石头击中他的左臂,他大叫一声,丢下了十字弩。武器随着石块哐啷哐啷地一路滚下来,掉在峡谷通道的另一边,几乎就落在我对面。
“你这杂种!”我咆哮道,“你杀了我的马!我要拧下你的脑袋!”
我穿过峡谷,想找一条可以更快攀登到他那里的山路,结果发现我的左后方就有一条。我匆匆跑过去,开始往峭壁上爬。我很快就适应了光线和视角,能更清楚地看见那个人,他的身体痛苦得弯曲起来,正在揉着胳膊。那个人居然是布兰德!在血红色的光线下,他的头发颜色显得更红了。
“你完蛋了,布兰德。”我狠狠地说,“真希望很久以前就干掉了你。”
他站直身体,安静地看了我几秒钟,并没有伸手拔剑。我登上峭壁崖顶,距离他大约还有七米的时候,他突然双臂在胸前交叉,低下脑袋。
我抽出格雷斯万迪尔,继续朝他走过去。我承认自己准备把他就地干掉。红光更深了,我们似乎沐浴在猩红的血水里。风声在我们身畔呼啸,下面的山谷中传来一阵隆隆的雷鸣。
然后,他就这样突然从我眼前隐去。他的身体轮廓开始模糊,等我奔到他站立的地方时,他整个人都消失了。
我原地站了一会儿,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他。我想起有人曾经告诉过我,他不知怎的可以转变成一张活的主牌,能在瞬间将自己传送到任何地方。
下面有动静……
我立刻冲到峭壁边,俯视下面。星辰的腿还在抽搐,汩汩地流着血,看到它痛苦的样子,我的心都快碎了。不过,让我烦心的还不止这一件事。
布兰德就在下面。他已经捡起了十字弩,准备朝我再射一箭。
我立刻环顾四周,想再找一块石头,可惜没有。接着,我发现在较远处有一块,就躺在我刚才跑过来的地方。我匆忙跑过去,把剑插回鞘内,拣起石头。它的体积大约有西瓜那么大。我举着石头跑回峭壁边上,寻找布兰德的踪影。
可到处都找不到他。
突然,我感觉自己现在站的位置非常暴露。他恐怕已经把自己转移到随便哪个有利的位置上,正向我瞄准。我猛地扑倒在地,躲在我那块石头后面。瞬间之后,只听箭射到了我的右边,接着,布兰德吃吃的笑声响了起来。
我又站了起来,他至少要花一点时间才能重新装上一支弩箭。我顺着笑声的方向看见了他。他站在峡谷对面突出的岩石上,距离我大约有五米高、二十米远。
“抱歉,杀了你的马,”他说,“我本来是瞄准你的。不过那该死的风……”
这时,我发现山壁上有一个凹陷处,于是立刻躲了进去,拿我的那块石头挡在前面作掩护。我躲在楔子一样的岩石裂缝里,看见他又装上一支箭。
“这一箭有点难度,”他大声说着,举起弩箭,“是对我射击技术的考验,不过还是值得努力试一试,毕竟我的箭还多着呢。”
他吃吃笑着,瞄准我,又射出一箭。
我蹲低身体,举起石头挡在我前面,箭射在我右边两英尺外的地方。
“我有点明白了。”他说,重新拉弓弦准备下一次射击,“看来我必须学会校正风向带来的偏差。”
我拼命想在周围找一块小一点的石头,就和我最初找到的那块差不多大小,拿它来当我的武器。可附近根本没有石头。接着,我想到了仲裁石。如果有什么危险,它应该当场发挥作用,救我一命。可我有一种感觉,觉得它只能就近发挥力量。而布兰德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充分利用。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能让我用仲裁石来抵挡他的攻击吗?他的距离太远,我无法利用那个可以让人麻痹不动的招数。不过,我从前也曾利用仲裁石控制天气打败过他。我不知道那场暴风雨距离这里还有多远,我将意识朝风雨伸去。估计还要几分钟,我才能控制必需的因素,引来闪电攻击他。不过,风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我用意识去接触风,感觉它的存在……
布兰德已经准备就绪,又要射箭了。风开始从峡谷通道里呼啸而过。
我不知道他这一箭飞到什么地方去了,反正不在我身边。他重新准备,我也着手安排,引来闪电袭击……
他终于一切就绪,举起武器。我立刻让狂风再度刮起。只见他深吸一口气,稳稳托住十字弩瞄准。接着,他突然放低弩箭,冲我怒目而视。
“我突然想起,”他大吼起来,“是你弄出了那些风,是不是?那是作弊,科温。”他环视四周,“不过,我应该能找到一个不受风力影响的落脚点。啊哈!”
我继续发动狂风扑向他,但制造闪电的条件还没有准备好。我抬头看了一眼红黑条纹的天空,有些云朵一样的东西正在我们头顶上空聚拢……很快就要成功了,但现在时机还不成熟……
布兰德的身体再次淡化,然后消隐不见。我疯狂地到处寻找他的踪影。
他突然冒了出来,和我相对而立。他已经转移到峡谷通道我这一侧来了,站在距离我大约十米远处,正是顺风。我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转变风向了。我打算冲他掷出手中的石头,他可能会躲闪,这样我就能从藏身处冲出来。可另一方面……
他把弩箭举到与肩齐平的位置。
停!我在脑子里大喊一声,同时继续影响着天上的气象变化。
“在你射箭之前,布兰德,告诉我一件事情,怎么样?”
他犹豫了一下,然后把弩箭微微垂下几英寸。
“什么事情?”
“你告诉我的那些事——关于老爹,还有试炼阵,以及就要来临的混乱,那些话是真的吗?”
他猛地一甩脑袋,狂笑起来,发出几声短促的干嚎。
“科温,”他停下来说道,“就算快死了,你仍旧无法知道对你极其重要的事情,不明白其中的真相,我真是太开心了。”
他又哈哈狂笑一通,然后举起武器。我则准备投出手中的石头,同时朝他冲去。我们两人都无法完成自己的动作了。
天上骤然响起一声可怕的尖叫,一片天空似乎分裂出来,扑落到布兰德头上。他尖叫一声,丢掉十字弩,伸手拼命撕扯攻击他的东西。那是护送仲裁石的信使,是从我父亲的手中、从我的鲜血中诞生出来的红鸟!它又飞回来了,来保护我。
我丢开石头,朝他猛扑过去,一边跑一边快速抽出宝剑。布兰德击退了鸟,它拍打着翅膀飞开,飞到一定高度后,绕一个圈子又俯冲下来。他的两只胳膊立刻捂住头脸,不过在他捂住之前,我还是看到鲜血正从他左眼的空洞里汩汩流下。
就在我冲向他的途中,他的身影又开始淡下去。不过,鸟还是像炮弹一样俯冲下来,它的利爪再次抓到布兰德的脑袋。然后,那只鸟也随着他一起变淡了。布兰德伸手去抓他的红色攻击者,还用剑猛砍它。接着,他们两个全都消失不见了。
等我终于赶到时,唯一留下来的东西,就是掉在地上的那把十字弩。我把它踩得粉碎。
还是没结束,事情还没结束,真是该死!你还要折磨我多久,兄弟?我还要努力多久才能结束我们之间的战争?
我走下峭壁,回到峡谷通道上。星辰还没有死,我只好亲手结束它的生命。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做一件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