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脸避开灯光,故意压低声音。
“还没到,”我说,“还没到时间。”
他叹口气。
“你还是不肯相信。”
他看着前面,然后侧过脑袋,向下瞥着我。
“为什么你一定要破坏这种事呢?”他问我。
“我没破坏任何事。”
他放低油灯。我再次把头转开,但他最终还是看到了我的脸,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有趣。有趣,有趣,有趣。”他说,“你变作小科温殿下的模样来,以为这样就可以用家庭亲情来打动我。你怎么不变成布兰德或者布雷斯的样子呢?克拉丽萨的孩子们最合适了。”
我耸耸肩,站起身。
“你说得对,但又不对。”我说,决定索性附和他的糊涂,直到装不下去再见机行事。这个过程中,他或许会透露出某些有价值的东西,让他保持好心情似乎是最省力的方法。
“那你自己呢?”我继续说,“你会伪装出哪一张脸?”
“当然是配合你啰,为了赢得你的好感嘛。”他大笑起来。
他脑袋往上一甩,笑声还在我耳边回荡,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生变化。身体似乎开始拉长,脸仿佛迎风转舵的风帆一样展开,随着身体抻直,他的驼背消失了,站得更加挺拔。他脸上的五官重新排列变化,胡须逐渐转为黑色。这时,不知用了什么手段,他身体的各个部位也开始重新组合分配,原先长及脚踝的长睡衣缩到他小腿胫骨的中部。他深呼吸一口气,肩膀展开,手臂伸长,凸出的肚皮逐渐缩了回去。他的身高已经达到了我肩膀的高度,还在继续增高。他的目光可以平视我的眼睛了。现在,睡衣只勉强遮到膝盖上面,驼背完全收回身体里。他的脸最后又扭曲了一次,五官稳定下来,完成了转换。他的哈哈大笑减弱到咯咯低笑,声音逐渐弱下来,最后以一个鬼脸结束。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略微有些瘦削的另一个版本的我。
“够棒吧?”他问。
“凑合。”我说。
“等等,我添几块木头到火堆上。”
“我来帮你。”
“那太好了。”
我从右边的架子上抽出几根木头。耽搁的每一秒都有用,让我考虑下面应该作出什么反应。我干活时,他走到一把椅子旁,坐了下来。我匆匆瞥了他一眼,发现他并没有注意我,而是目光直直地凝视着旁边的阴影。我照料好火头,希望他能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好。最后,他终于开口了。
“那个伟大计划怎么样了?”他问。
我不知道他是在谈论试炼阵,还是他知道的爸爸的什么大计划。所以——“你说呢?”我说。
他又咯咯地笑起来。
“行啊。你改变主意了,就是这么回事。”他说。
“你觉得,我是从什么改变到什么?”
“别嘲笑我。即使是你,也没有嘲笑我的权利。”他说,“尤其是你。”
我站起身。
“我没有嘲笑你。”我说。
我穿过房间,走到另外一张椅子旁,从托尔金身旁经过,把那张椅子搬到靠近壁炉的位置,然后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我问。
“我的居处,别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那倒是真的。”
“安珀里很多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
“是的,还有人猜测你可能离开,旅行到影子里了。”
“我明白了。”
“这段时间,感觉怎么样?”
他冲着我露出一个邪邪的笑。
“你指我还在发疯吗?”
“你比我想说的更坦率。”
“有时候轻,有时候严重,”他说,“疯症控制了我,然后再次离开。有时候,我几乎完全是我自己了——我是说几乎。你来访带来的刺激也许会……我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掉了。你知道。只可能是这个结果。这你也知道。”
“我想我知道。”我说,“你为什么不把全部情况告诉我,从头再说一遍呢?说说话能让你感觉好一点,还能提醒我一些我忘记的东西。给我讲个故事听。”
又是一阵大笑。
“随你喜欢了。你有什么特别想听的?我是怎么从混沌王庭飞到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夜之海上的小岛?我在无底深渊上的冥思?独角兽脖子上悬挂的宝石里隐含着试炼阵?我用闪电、鲜血和七弦竖琴制作了试炼阵的图样,而此时我们的父亲们因为被阻挡而暴跳如雷,他们来得太晚,再也无法阻止我了,因为火焰的诗句已经在我脑中巡回过第一圈,将赋形的能力赋予了我。你想听那件事吗?太迟了!太迟了……那些诞生于恶疾的邪物吸引了我,我不断计划着、创造着,成了这个全新自我的俘虏,其他人的力量再也无法帮助我了。你想再听一遍的故事就是这个吗?还是更愿意听我说说怎么补救这一切?”
他提到的这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背后隐含着深意,我急速思考着。他的话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吗?或者他在打比方?也可能只是妄想狂患者的错觉。我无法判断,但我想听而且必须听的事和他的话中所指非常接近。我凝视着这个幻化出来的我本人的形象,但那个苍老的声音仍是托尔金自己的。
“告诉我补救的对策。”我说。
他把双手的手指尖顶在一起,然后透过手指缝对我说话。
“毫不夸张地说,”他说,“我就是试炼阵。从我的意识出发,试炼阵获得了它所拥有的形态,安珀就是以它为基础建立起来的。它代表着我,同时我也代表着它。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我同时是试炼阵和我自己,试炼阵在成为它本身的过程中,也强迫自己成为托尔金。安珀这个时空诞生的过程中,我和它不断地相互修正着,这既是我们的力量所在,也是我们的弱点。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对试炼阵的破坏就是伤害我本人,对我本人的伤害同样会影响到试炼阵。不过,我不会受什么真正的伤害,因为试炼阵会保护我。同样的,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伤害试炼阵呢?如此看来,这是一个完美的封闭系统,它的弱点完全被它的力量包裹、保护起来了。”
他沉默下来。我倾听着火焰燃烧的声音,至于他在听什么,我不知道。
他接着说下去:“但是我错了。其实非常简单……我用我的鲜血创造了它,我的鲜血也可以毁掉它。但是我过了许多年才意识到,拥有我的血脉的后代的鲜血同样可以毁掉它。你可以利用试炼阵,也可以毁掉它——没错,直到第三代的子孙都可以。”
他竟然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祖先!可是,知道这一点后,我并不惊讶。不知为什么,我似乎早就知道这个秘密。知道,但是从没有说出来。然而……这个秘密并没有解答什么问题,反而带来了更多的疑问。找到祖先,迈进更大的谜团。我现在比过去更加不清楚托尔金到底是什么人。而且更要命的是,这是一个疯子嘴里的故事。连他自己都承认他是个疯子。
“说说怎么修复试炼阵吧。”我说。
他嘿嘿傻笑,我自己的脸在我面前做了个鬼脸。
“你已经失去成为虚无空间之主、混沌之王的兴趣了吗?”他问道。
“也许吧。”我回答说。
“以独角兽和你的母亲起誓,我早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体内的试炼阵与外面那个王国中的试炼阵一样强大。你的愿望是什么?”
“保护安珀这片土地。”
他摇摇他的(我的)脑袋。
“更简单的做法是毁掉现有的一切,另起炉灶——我过去时常这么告诉你。”
“我是个很顽固的人。把你过去说的话再说一遍吧。”我说,努力模仿着爸爸的粗暴语气。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
“毁掉试炼阵,我们就毁掉了安珀,还有它投射的所有影子世界。让我离开这里,到试炼阵的中央毁掉我自己,试炼阵也就随之毁灭。只要你作出一个保证:你会拿到包含秩序本质的仲裁石,顶住来自混沌的邪恶力量的干扰,用它创造出一个全新的试炼阵,一个明亮纯净、没有任何污点、吸取你内部力量而创造出来的试炼阵。只要你保证做到这一点,我就会结束这个试炼阵。尽管我的头脑癫狂残破,但我还是宁可为了秩序而死,而不是苟延残喘期待它的来临。你怎么说?”
“我们可以尽全力修复我们拥有的这个试炼阵,而不是一下子毁掉无数年的积累,这样不是更好吗?”
“懦夫!”他跳起来,大声吼叫着,“我就知道这一次你仍会这么说。”
“为什么不呢?”
他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这个问题我们谈论过多少次了?”他问,“还是老样子!你就是害怕尝试!”
“也许。”我说,“但如果还有拯救它的可能,拯救这个你付出了这么多的安珀,为什么不这么做呢?只需要再付出一点点努力。”
“你还是不明白。”他说,“我只有一个想法:已经损坏的东西理应被毁掉,并且希望能有个替换它的新东西。根据我自身的疾患,我看不出修复的可能。我得的就是这种病,这是命中注定的。”
“如果仲裁石可以创造出一个新的试炼阵,为什么它不能修复一个旧有的,从而结束我们的麻烦,治愈你的疾患?”
他走过来,站在我面前。
“你的记性跑哪里去了?”他说,“你也知道,修复损伤比推倒重来的难度要大无数倍。即使是仲裁石,毁掉试炼阵也比修复它容易得多。你忘记那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吗?”他冲身后的墙做个手势,“你想再去看看吗?”
“好的,”我说,“我想看看。我们走吧。”
我站起来,低头看着他。大发脾气之后,他对变身的控制渐渐放松。他的身高变矮了大约三四英寸,我的脸变回他自己那张侏儒脸,两肩之间耸起的隐约可见的凸起在他打手势时看得更加清楚。
他睁大眼睛,仔细研究我的神情。
“你是当真的。”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话,“那好吧。我们走。”
他转身朝那道巨大的金属门走过去,我跟在他后面。他用双手旋转钥匙,然后把整个身体靠在上面用力推。我过去想帮他一把,他使劲把我推到一边,再猛一发力,最后推开了门。门发出响亮刺耳的声音,渐渐打开,最后完全敞开。我立刻闻到一股奇怪但又有些熟悉的气味。
托尔金走出门口,停了一下。他找到靠在右侧墙边、看上去好像一根手杖的东西,把它在地上划了几下,手杖顶端开始发光,照亮了四周,现出一条狭窄的通道。他朝前走去,我跟在他后面,通道很快就变得宽敞起来,让我可以和他并肩前行。那股气味更加浓重了,我几乎可以辨别出它来。肯定在最近什么时候闻到过……
走了将近八十步之后,我们的道路向左一拐,向上延伸。我们走过一小段形状像阑尾的地方,这里堆满了破碎的骨头,一个巨大的金属环固定在距离地面几英尺高的岩石上。连在上面的是一条闪闪发光的链子,链子垂在地面,一直伸向前方,在阴暗的光线中,像一条融化后再度凝固的溪流。
接着,道路又变窄了,托尔金重新走到前面带路。过了不久,他突然在一个转角拐弯,嘴里嘟囔着什么。我紧跟着转弯,差点撞到他身上。他蹲在地上,左手在阴影中的一条裂缝里摸索着什么。传来一阵低低的呱呱声,铁链也消失在前面的阴影中。我这才意识到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们现在身处什么地方。
“乖乖威克斯。”只听他说道,“我不会走很远的。没事的,乖威克斯。给你东西嚼。”
我不知道他到底从什么地方掏出了什么东西丢给那头怪兽。我离它很近,看得见那只紫色的狮身鹫面兽在它的窝里挪动。它接住递过来的东西,摇晃着脑袋,发出一阵“嘎嚓嘎嚓”嚼东西的声音。托尔金咧嘴笑着,抬头看我。
“意外吗?”他问。
“意外什么?”
“你以为我害怕它,你以为我绝对不会和它交上朋友。你把它安排在这里,把我关在那边,千方百计防止我接近试炼阵。”
“我这么说过吗?”
“你根本用不着说出来。我又不是傻瓜。”
“快点走吧。”我催促说。
他咯咯笑着,站起来,沿着通道继续向前走去。
我跟在后面,道路在脚下再次升高。头顶的石壁也随之升高,道路又宽敞起来。最后,我们来到了山洞的出口。托尔金站在洞口,火把举在身前,映出他的剪影。外面已经是夜晚了,干净的海盐味道总算将狮身鹫面兽的臭味儿从我鼻孔中吹走了。
过了一阵,他又开始向前走,走进一方点燃无数星光,犹如蓝色丝绒般的美丽天空下。我跟在他身后,一时间被这番美景震慑住了。星星点缀在没有月亮、没有一丝云的天空上,闪耀出超自然的耀眼光芒,天与海之间的界限已经完全消失。但还不仅于此。在这海天一色的背景上,试炼阵闪耀出如同乙炔燃烧般夺目的蓝色光芒。星星环绕在它的周围,排列得如几何图形般精准,构成一个奇幻的、倾斜的网格图形,让人觉得我们正悬空在宇宙网络之中,而试炼阵就是整个宇宙的中心,星星网格则是由它的存在、构造、位置辐射而出的结果。
托尔金继续向下朝试炼阵走去,直走到黑暗区域的边沿。他在它上面挥舞手杖,转身看着我靠近。
“你看,”他宣布说,“这就是我脑子里的空洞。我的思维再也无法穿过这块空洞,只能从旁边绕过去。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把我缺失的东西补全。你每次穿过试炼阵,经过破损的地方,都会面临随时爆发的毁灭。如果你觉得你可以修复它,你就必须自愿面对这种危险。毁灭不是来自这块黑暗部分,而是来自试炼阵本身,因为踏上这片黑暗区域,你就偏离了试炼阵的正轨。仲裁石也许能够保护你,也许不能,我也不知道。而且,你进入得越深,难度就越大,而不是渐渐变得容易些。与此同时,你的力量还在不断衰减。上一次我们讨论这事时,你害怕了。难道你想说,自从上次之后,你变得更加勇敢了吗?”
“也许,”我说,“就没有其他方法吗?”
“还可以推倒重来,一张白纸,重新创造。我以前就这么做过。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还有其他方法。你拖延的时间越长,情况就越恶化。为什么不把仲裁石拿来,把你的宝剑借给我用呢,孩子?我不知道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不行。”我拒绝说,“我必须知道更多情况。再告诉我一次,损坏是怎么造成的。”
“我还是不知道到底是你的哪个孩子干的,是谁把我们的血洒在这里,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的话。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用不着追究原因。我们体内的黑暗本性,在他们那里变得更加强大。一定是因为他们太接近混沌了。我们就是来自那里,但我们依靠意志成功击败了混沌,而他们在成长过程中却缺乏意志的锻炼。我曾经以为,通过试炼阵的这个仪式,对他们来说就足够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加强有力的方法。结果,这个办法失败了。他们的黑暗本性破茧而出,想毁灭一切,甚至想毁掉试炼阵。”
“如果我们成功地重新开始,这些事情还会重演吗?”
“我不知道。不过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我们只有一条路可走:承认失败,重归混沌。”
“如果从头开始,我们的下一代会怎样?”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耸了一下肩膀:“我不知道。”
“那么,他们的下一代又会怎样?”
他咯咯笑起来。
“这样的问题怎么回答?我同样不知道。”
我抽出那张弄坏的主牌,递给他看。他借着手杖的光芒,凝神观看。
“我相信这是兰登的儿子马丁,”我说,“就是他的血洒到了这里。我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活着。你认为他会发生什么事?”
他转头看了看试炼阵。
“原来就是这东西污染了试炼阵,”他说,“你是怎么得到这张牌的?”
“反正得到了。”我说,“这不是你的作品,是吧?”
“当然不是了。我从没见过这孩子。不过,从这里就可以看出你刚才那个问题的答案,对不对?如果还有再下一代的话,你的孩子们会毁掉他们。”
“就像我们要毁掉他们一样?”
他目光迎上我的眼睛,凝神看着我。
“你怎么突然变成一个溺爱孩子的父亲了?”他嘲讽地问。
“如果不是你制作了那张牌,那么是谁干的?”
他低头瞟了一眼,用手指甲弹了弹扑克牌。
“我最好的学生,你的儿子布兰德。这是他的风格。看看吧,他们刚得到一点小小的力量,就干出了什么好事?他们中会有人愿意牺牲生命来保护这片土地、修复试炼阵吗?”
“也许会有。”我说,“也许是本尼迪克特,杰拉德,兰登,还有科温……”
“本尼迪克特命中注定要遭遇不幸;杰拉德拥有这种愿望,但不具备智慧;兰登缺乏勇气和决心;至于科温……他不是对这些事情不感兴趣吗?再说还失踪了。”
我的思绪飘回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他帮助我从牢房逃走,逃到卡巴灯塔。我突然想到,他可能再也没有回想过那件事,更不知道我到底为什么会被关押在那里。
“所以你才以他的面目出现,对吗?”他接着说下去,“用这种手段来谴责我?你是不是又在测试我?”
“他既没不感兴趣,也没有失踪。”我说,“尽管他在家里和别的地方都有不少死对头,但他会尽一切努力来保护这个王国。你觉得他有多大机会?”
“他曾经离开这里很长一段时间?”
“是的。”
“那么他可能改变了。我不知道。”
“我相信他改变了。我知道他愿意去试一试。”
他再次紧盯着我,久久地注视着我。
“你不是奥伯龙。”他最后开口说。
“我不是。”
“你就是我眼前看到的那个人。”
“确确实实正是他。”
“我明白了……我没想到你竟然知道这个地方。”
“我并不知道,直到最近。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是被独角兽带来的。”
他的眼睛睁大了。
“这可——非常——有趣。”他说,“已经很久……”
“我的问题怎么说?”
“呃?问题?什么问题?”
“我的机会。你认为我能修复试炼阵吗?”
他慢慢走过来,踮起脚,把右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他这么做的时候,把法杖移到左手握着。法杖的蓝色光芒就在我面前不到一英尺的距离闪耀着,但我感觉不到任何热度。他的目光一直凝视着我的眼睛。
“你变了。”过了一阵,他才说话。
“我的改变足够完成那项任务吗?”我问。
他把目光移开。
“也许够大,足够尝试一次,”他说,“但是我们早已注定失败。”
“你会帮助我吗?”
“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他说,“我的这种病,我的情绪、思想,都不正常,时好时坏。即使现在,我也能感觉我对自己头脑的控制力正在慢慢消失。但是,这种兴奋感也许可以……我们最好赶快回里面去。”
我背后响起铁链的叮当声,转身看到狮身鹫面兽就站在那里,脑袋缓慢地从左摇晃到右,尾巴则从右摇晃到左,舌头伸吐出来。它围绕着我们俩转了半圈,转到托尔金与试炼阵中间的位置,停在那里。
“它知道。”托尔金说,“当我开始变化时,它能察觉到。它不会让我靠近试炼阵……乖威克斯,没事的,我们这就回去……快点,科温。”
我们朝洞口的方向走去,威克斯跟在后面,每走一步就发出一声链子的叮当声。
“宝石,”我说,“仲裁石……你说必须用它来修复试炼阵?”
“没错。”他说,“必须携带仲裁石进入试炼阵,走完全程,修复损坏的地方,重现当初的图案。不过,这一切只能由与仲裁石完全谐调一致的人来完成。”
“我就是和仲裁石协调一致的人。”我说。
“怎么?”他问,脚步停了下来。
威克斯在我们背后发出一阵咯咯的催促声,我们只好继续往前走去。
“我根据艾里克告诉我的、你所写下来的指示说明完成了调和,”我说,“我带着宝石走入试炼阵的中央,通过它把自己投射出去。”
“我明白了。”他说,“你是怎么得到宝石的?”
“从艾里克那里,在他临终时。”
我们走进山洞。
“你现在带着它吗?”
“我不得不把它藏在影子里的一个地方。”
“我建议你尽快把它拿回来,带到这里来,或者带回宫殿里。最好让它留在事态发展的中心附近。”
“为什么?”
“如果在影子里停留太久,它往往会对所在的影子造成影响,使影子发生扭曲。”
“扭曲,怎么扭曲?”
“无法预先估计,完全取决于当地的情况。”
我们转过一个拐角,继续在阴暗中往回走。
我接着问:“当我身上带着宝石时,我周围的一切都开始慢下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菲奥娜警告我说,这种情况很危险,但她也不清楚为什么。”
“这意味着你已经抵达了你存在的极限,你的精力将迅速耗尽。如果你不赶紧做点什么,你就会死掉。”
“做什么?”
“开始从试炼阵本身吸取力量——从隐含在宝石里面的初始试炼阵。”
“具体怎么做呢?”
“你必须放弃自我,服从它。抹去你自己,消除将你与其他所有事物区分开来的界限。”
“说起来似乎比做起来容易得多。”
“但可以做到,而且这是唯一的方法。”
我摇摇头。我们继续走,最后来到那巨大的门前。托尔金熄灭手杖,把它靠在墙边。我们走了进去,他回头关上门。威克斯则守在外面。
“你现在必须离开了。”托尔金说。
“可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还有很多事想告诉你。”
“我的头脑已经开始混乱了,现在你说什么都是白费劲。明天晚上,或者后天,或者大后天。快!离开!”
“为什么要那么匆忙?”
“当头脑失控、我终于陷入疯狂时,我也许会伤害你。我现在正用最大的意志控制着它。离开!”
“我不知道该如何离开。我只知道如何到这里,但是……”
“旁边房间的书桌上有各种各样用途的特殊主牌。带上灯!随便去什么地方都行!快离开这里!”
我正要说,随便他怎么发疯,以他那种身板也伤不了我。可就在这时,他的五官突然开始流动,仿佛融化的蜡一样。不知何故,他的身体也显得庞大了很多,四肢也比原来拉长了。我只觉得心里一股寒意涌出,赶紧抓起油灯,飞快地逃出房间。
奔到书桌,我猛地抽出抽屉,抓起一把散落在里面的主牌。这时,我听到了脚步声,有什么东西跟在我后面走进了房间,是从我刚刚离开的那个房间过来的。它们不像是人类的脚步声。我没有回头查看,相反,我将整把牌举到面前,凝神看着最上面的一张。上面是一幅陌生的景象,但我还是立即敞开我的意识,接触到它。一座悬崖峭壁,远处的东西看不清楚,奇异的、斑斑点点的天空,左侧是散乱的群星……
在我手中,扑克牌开始一会儿热,一会儿冷,交替变化。我凝神注视时,一阵强烈的风似乎从山崖上吹了下来,景致似乎也发生了变化……
这时,在我右后边,响起变了很多、但仍可以辨出是托尔金的声音在咆哮:“傻瓜!你选择了你的毁灭之地!”
一只巨大的爪子一样的手——黑色、坚韧如皮革、粗糙长满肉瘤的手——越过我的肩膀,似乎想把牌抢走。不过从眼前的景象看,牌里似乎已经准备停当。我立刻冲了进去,一感到自己已经成功逃脱,我立刻把牌从眼前拿开。这以后,我停下脚步,站住,让自己的感官适应这个全新的地方。
我知道这里。从零星的传说故事中,从家庭闲谈的只言片语里,还有那种在我全身弥漫开的感觉——我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确定无疑。我抬起眼睛,仰望混沌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