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崖柱之间,天使长加百列坐着守卫,等待夜的来临。
除了天上相识的来着以外,无人能通过这扇门。
况且从中午以后,没有人到过这里。
倘有异类的天使,有意飞跃城墙,
你知道,物质的障碍怎能抵住灵魂?
——约翰·弥尔顿
铜门里面是一条高六米、宽六米的宽敞甬道,四壁全是汉白玉石。墙壁上嵌着、盏盏云母石罩灯,不知设置了什么点火的机关,和铜门牵连,门一打开,所有灯火立即自动点燃。
甬道两边每隔五米,便有九级石阶,层层向上。石阶下立着一对对雕刻精美的石人或石兽,“眼睛”均由绿宝石镶嵌而成,灯光一照,碧光流离,仿佛在灼灼盯着我们,很像是古代的帝王陵墓里用来镇墓的石像生。
陵墓的石像生大多是文臣武将,以及大象、狮子、老虎等猛兽,一来驱邪,二来显耀皇威。但奇怪的是,这条甬道中的石像生不管是人是兽,没一个是正常的,个个奇形怪状,狰狞恐怖。
我脑中一片空白,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大力量吸引,不由自主地牵着玄小童走了进去。刚步入甬道,身后“砰”的一声闷响,寒毛直乍,那两扇铜门居然又紧紧地合上了。
铜门内侧没有蛇形门环,也没有任何可以拉启的把手。我抠着门缝使劲掰了半天,纹丝不动,浑身冷汗全都冒了出来,如梦初醒。早知道刚才应该拿个楔子卡住门缝,这会儿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如果真被困在里头,那可就惨了!
玄小童愣了一会儿,突然格格大笑起来。
我问他笑什么,他挽住我的手臂,扮了个鬼脸,笑靥被灯火映得晕红:“谁让你刚才纠结是救小婴儿还是救我?这下好啦,这儿只有我们两个。要死一起死,要活一起活。”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性命攸关,他居然还在想着这个纯属假设的无聊问题。既来之,则安之,说不定里面有其他的出路。只好这么自我安慰着,硬着头皮继续朝里走去。
甬道又斜又长,除了石像生外,两壁还刻了许多浮雕,大多是远古狩猎、献祭以及祈祷、死后重生的情景,此外还有不少奇特的埃及式古象形文字,和之前“魔屋”地下通道里的颇为相似。
我越看越奇怪,难道这地宫真的和那幢木屋有什么关联?玄小童的姥爷一路留下的那些奇怪的记号,是为了指引谁来到这里?为什么我的“隐形”蛇戒和门环刚一接触,铜门立即自动打开?难道……我心里“咯噔”一跳,隐约想到了些什么,却又稍纵即逝,难以说清。
揣着满腹疑团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甬道的尽头,前方又是两扇紧闭的铜门。
铜门边上立着两个高近两米的鎏金饕餮纹铜香炉,青烟袅袅,刚才的异香就是从这儿传来的。
玄小童没有再找到姥爷的记号,似乎有些失望。
推开铜门,狂风鼓舞,嘈杂尖利的鸟啸兽吼声直冲耳膜。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雪峰参差,白茫茫一片,寒风卷着冰屑,四面八方地扑面刮来。我们竟然站在一个积雪皑皑的悬崖边上!
星辰寥落,云海茫茫,周围尽是若隐若现的雄伟雪山,就如同一座座兀立在海上的岛屿。
脚下悬崖三面凌空,峭壁如削。我探头往下一看,深不见底,凉飕飕的感觉沿着脚跟直蹿上来,急忙拉着玄小童朝后退了两步,又惊又疑,难以置信。
司马台的山峰最高不过1000多米,而海拔3000米以上才有积雪。从我所站立的地方目测判断,对面山峰的雪线距离我平行的位置,至少还有六七百米。换句话说,我现在所处的位置,海拔至少在3600米以上。
我们到底在哪里?为什么突然从司马台的山腹穿梭到了几千米高的雪山悬崖上?
寒风呼啸,玄小童手指冰凉,掌心却凉津津的全是冷汗,情不自禁地朝我身上靠了过来。
我脑子里晕晕沉沉,就像突然坠入了那无底深渊的云中雾里,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打开手机里的卫星定位系统,浑身更是鸡皮冒起。显示的坐标竟然仍是40°40′27″,117°27′02″。换而言之,我们依旧在司马台的山上!究竟是GPS出了问题,还是眼前的一切尽皆幻觉?
解铃还须系铃人。神秘人指引我来到这里,应该有其深意。我深呼了一口气,打开iPad桌面的“我是谁”应用程序。这回出现的界面果然不再是蔚蓝的地球,而变成了一个旋转着的棺材。
点了点棺材,突然传出一曲奇怪的音乐,一个骷髅慢慢地从里面爬了出来,颌骨一张一合地吟诵:“你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你配拿书卷,配揭开七印。当流火的日子来临,复活的复活,永生的永生,你要对群星宣读被审判的声音。”
声音低沉浑厚,正是神秘人的嗓音。我不知道他念的是什么诗句,也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含义,但却莫名地涌起一种似曾相识、而又毛骨悚然的感觉。
玄小童惊讶地探过头,问我这是什么。我正想着如何向他解释,空中突然传来“呀呀呀”的尖叫声,抬头一看,全身骤然僵住了。
一只巨大的怪物在头顶盘旋着,全身乌黑,双翼平张,翼展将近二十米,简直就像一架飞机。毛茸茸的脖子又粗又长,连着坚利如长刀的红色尖喙,头冠血红,幽绿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我们。
“羽蛇神翼龙!”玄小童身子一颤,挽住我的臂弯,低声说,“千万别轻举妄动,慢慢地走回去。”
我猛地吃了一惊,“羽蛇神”在印第安语中是“风神”的意思,这种翼龙生活于6500万年前的白垩纪,是迄今为止生物界所发现的体型最大的翼龙。但它们早已灭绝,怎么可能出现在雪山上空?
然而无论是这怪物扇动的狂风,还是那扑鼻的腥臭,都提醒我它是个活生生的史前凶禽。这些日子我所经历的吊诡的事儿太多了,很少能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相比之下,这个复活的化石倒也算不得什么。
我屏住呼吸,和玄小童一起缓缓地朝后移动。奈何那两扇铜门己经严丝合缝地关上了,门环在里侧,外面冰雪冻结,滑不溜手,根本拉不开。
羽蛇神翼龙张开巨喙,朝我们发出刺耳的尖啸,长尾突然一甩,急速俯冲而下。
狂风扑面,满地的积雪全都爆炸似的喷涌四舞,巨大的冲击力比起降落的直升机更强猛了许多倍,压得我寸步难行,透不过气。来不及眨眼,两三米长的爪子己经当头抓了下来。
避无可避,我下意识地将iPad往上一挡,被它巨翼挟卷的狂风扫中,“砰”的一声,平板电脑脱手飞出,掉落悬崖,我重重地撞在铜门上,后背缝合的伤口差点迸开,疼得泪水直涌,心里却只闪过一个念头:糟了!没了iPad,神秘人留给我的线索就全断了!
“小心!”翼龙的爪尖擦着我的脸颊扫过,玄小童抱住我往旁边滚去,右手握住瑞士军刀,顺势在那怪物的翼膜上划了一条长缝。
羽蛇神翼龙全身收紧,发出一声愤怒而凄厉的尖叫,猛地凌空翻转,雪浪掀涌,右后方的冰峰被它撞塌了半边,冰块、石头劈头盖脸地砸在我们身上。
玄小童紧紧地抱住我,我能感觉到那温热的呼吸、幽冷的体香,缭乱的发丝拂过我的脖子与耳沿,又麻又痒。
我喉咙里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涌起一种难以描述的奇怪感觉。来不及多想,翼龙己经平张双翼,在空中划过一条圆弧,再次像轰炸机似的冲了过来。
它明显被激怒了,气势汹汹,相隔几十米远,已经能感觉到那股扑而而来的飓风,雷霆万钧,足可以将我们压成齑粉。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铜门无法拉开,悬崖又塌了半边,能腾挪的地方不到六平方米……难道真的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里?
玄小童却似乎毫不害怕,格格一笑,在我耳边呵了口气:“好的不灵坏的灵。不如我们一起跳下去吧,就算粉身碎骨,也好过变成这丑八怪的晚餐。”
我突然想起那天和神秘人从雪山顶峰急速冲落的情景,热血上涌,反正左右都是一死,倒不如和老天爷掷一把骰子!拉着他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大声说:“好,我数一二三,一起跳下去!”
右后方的冰崖崩塌后,正好形成了一个落差两三百米、坡度60左右的斜面,连接到下方的雪坡上。
雪坡继续朝外延伸出一百多米,才是第二级的悬崖。悬崖下白雾茫茫,什么也看不清。但就算下面是刀山火海,那时我也顾不着了。
翼龙尖啸着越冲越近,狂风刮得我无法睁眼。我将登山绳与锁扣紧紧地绑在玄小童与我的身上,大声数到“三”,一起纵身跳了下去。
天旋地转,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倾覆了。我们重重地撞落在松软的积雪里,翻了几个跟斗,沿着那斜陡的冰面,尖叫着朝着无底深渊急速滚落。
那天在西藏雪山上,我好歹还有急救床与木板作为缓冲,又有神秘人全程保护,虽然惊险万状,却没什么致命的危险。而此时既没有任何工具,又看不清下面的山势,纯粹是拿性命来赌博。
短短十秒钟,头部、髋骨、胳膊就先后被冰石接连撞到。强烈的恐惧与兴奋刺激着肾上腺素,让我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只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惊涛骇浪里的一条小船,上下颠簸,乘风破浪。
风神翼龙尖啸着穷追不舍,巨大的黑影始终笼罩在雪地上,随着我们急速移动。
转眼间我们就冲到了雪坡上,就势翻了几个滚,侧身斜躺,继续大叫着往下滑行。
几十米外就是第二级悬崖,云雾缭绕,白茫茫一片。以我们飞似的下滑速度,如果崖下是岩石或冰川,落差高于六米,将必死无疑。
我从背包侧袋里抓出螺丝刀,奋力插入雪坡。冰块迸飞,螺丝刀虽然插入冰雪下的岩石罅隙,但仍阻挡不住我们下冲之势。我手臂酥麻连震,后背剧痛,握着螺丝刀在冰岩上划过长长的坑缝,继续朝下冲去。
“叮!”玄小童也翻身将瑞士军刀插入岩隙。
两人合力,下坠的速度总算稍稍减缓,但仍斛着滑行了十几米,直到冲至悬边沿,起子与瑞士军刀才被石缝死死卡住。我们全身一震,右手紧握刀柄,左手抓住凸起的岩石,腰腹以下全都悬吊在了半空。
狂风刮卷,惊魂未定,冷汗早已浸满了全身。玄小童与我四目交视,忍不住笑了起来,通红的脸上凝结着薄薄的冰霜。
我们穿的衣服都只是单件的套头衫与运动服,在这海拔3000多米的极寒雪坡上翻滚,除了恐惧,根本来不及感受别的。此时稍得喘息之机,才感到牙关格格乱撞,从里到外冻成了冰棍。
羽蛇神翼龙尖叫着盘空飞旋,几次作势欲扑,却始终没有冲下来。我觉得有点不妙,低头往下一看,脑子里“嗡”地炸开来了。
云雾弥散,六只巨大的白色蝙蝠趴在下方的崖壁上,龇着牙,扑扇着双翼,发出尖利的吱吱声。
我见过的最大蝙蝠翼展也不过五六十厘米,这六只巨蝠的翼展至少有六米,眼睛和脊背都是血红色的,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吸血怪物,极为狰狞。难道风神翼龙是忌惮它们,所以才不敢下来?
更让我毛骨悚然的是,悬崖至少高两百米,下方恰巧是一条蜿蜒的冰川,冰锥尖石林立。只要我们一松手,就算不被这六只巨蝠抄个正着,也必定摔成肉泥。以我后背的伤势,还能忍痛强撑多久?
“呀!呀!呀!”羽蛇神翼龙的头冠涨得通红,抬头张翼,发出凄烈的怒吼。过了一会儿,右前方又传来一阵尖叫声,十几只翼龙似乎是听到了召唤,穿过雪山群峰,朝着这里急速俯冲。
“这下有意思啦,猜猜谁来吃晚餐?”玄小童笑吟吟地眯起双眼,仿佛我们不是命悬一线,而是坐在马戏团的贵宾上驯兽表演,“丁大哥,你包里还有没有登山绳?拿出来给我。”
我不知道他要绳子做什么,但他既然攀登过珠穆朗玛峰,经验肯定远胜于我。于是右手紧握螺丝刀,左手小心翼翼地从背包的网兜里取出登山绳。绳子只剩下八九米长了,真后悔没多带些,顺便捎点儿岩楔、凿钉。
这十几只翼龙四五成群,战机编队似的列成“品”字形,来势极快。玄小童刚用左手和牙齿编好一个绳套,最前面的四只已经从我们眼前疾掠而过,示威似的朝着下方的巨蝠盘旋狂叫,后面的几只翼龙则直接张爪朝我们俯冲而至。
“抱紧我,别松手!”玄小童回头朝我甜蜜地一笑,突然将绳圈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套住了下方那只翼龙粗长的颈子。
绳套的另一端与我们身上的锁扣相连,我只觉得呼吸一滞,全身被那绷紧的绳子拉拽,不由自主地和他一起腾空跃出。
腥风鼓舞,尖叫刺耳。我眼花缭乱还来不及看见什么,已经撞落在那只翼龙的背上,喉咙里腥甜直涌。如果不是玄小童及时抓住我身上的绳索,差点儿翻身摔了下去。
“驾!”玄小童猛地勒紧绳套,翼龙脖子被拉得如同一张满弓,张开双翼朝上空冲起。我仰身摇曳,下意识地紧紧抱住玄小童,就像骑在一颗破膛而出的炮弹上。
几乎就在同一瞬间,六只巨蝠突然闪电似的冲了上来,死死地咬住了另外三只翼龙的颈子。
那几只翼龙发出凄厉的惨叫,双翼扑扇,猛烈地抽搐着,全身就像漏气的皮球急速干瘪,瞬间就只剩下了皮包骨。
我头皮一阵发憷,这些巨蝠不仅吸血,似乎还以毒素将猎物的血肉溶成液体,吸食得一干二净。
来不及细看,前方尖啸如潮,羽蛇神翼龙己领着剩余的九只翼龙急冲而至,势如狂飙。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就快迎面撞上,玄小童双腿夹紧身下那只翼龙的脖子,向右拽紧绳套,左手握住瑞士军刀,在它的颈侧划了一刀,翼龙吃痛狂吼,被迫转向朝右上方飞去。
这些庞然大物显然被吸血蝙蝠彻底激怒了,顾不上追击我们,直接向蝠群摆出了决战的阵势。那六只巨蝠毫不退缩,不紧不慢地扇动膜翼,龇牙发出难听的嘶叫,等到翼龙群冲到悬崖上方时,才松口丢弃尸体,轰然飞散,从两侧向翼龙包抄。
大战快速而惨烈,顷刻间就己决出了胜负。
翼龙的速度与力量虽远胜吸血蝠,但灵巧性与战术却大大不如。巨幅成双成对,鬼魅似的穿梭交错,一只吸引翼龙注意,另一口趁机闪电般咬住它的脖子,释放毒素,然后立即向下一个日标发动攻击。
回头望去,十只翼龙己有七只中了蝙毒,有的惨叫着团团乱转,有的发疯似的自行撞向崖壁。另外两只翼龙脖颈被巨蝠死死咬住,正在抽搐挣扎,发出凄厉哀鸣。
只剩下那只羽蛇神龙仍在抵御蝠群的围攻。它显然是翼龙中的王者,凶暴无比,巨翼横扫,将一只迫近的吸血蝠摔飞出去。长如尖刀的巨喙一下叼住了另一只巨幅,仰颈甩动,硬生生地将它吞入肚里。
但它再强横,也挡不住吸血蝠的轮番偷袭,我们刚飞过左侧的峰顶,就听见风神翼龙恐怖的狂啸,显然己被蝠群咬中。
听到同类的悲鸣,身下的翼龙发出愤怒而绝望的怒吼,上下左右地急速翻转,要将我们掀飞出去。
那种感觉难以描述,就像乘坐随时都将脱轨的“云霄飞车”与“疯狂老鼠”,我被它颠得天旋地转,无法呼吸,五脏六腑都快翻转过来了,唯有紧紧地抱住玄小童,片刻也不敢松开。
他稳稳地骑在翼龙的脖子上,双手勒住绳套,如同箍住烈马的嚼环,驾驭着这凶暴的史前怪物在雪山群峰之间穿梭飞行,忽左忽右,好几次仿佛就要撞到雪山了,却在最后半秒钟擦着崖壁冲天飞起。
翼龙激烈反抗了十几分钟,终于服软了,平张双翼,贴着雪坡朝下方的草甸滑翔。
“你在哪儿学的这本事?珠穆朗玛峰上不会也有翼龙吧?”我如释重负,贴着玄小童的耳朵问他。直到这时,才感觉到一阵森冷入骨的后怕,以及伤口烧灼撕裂的剧痛。
“这和骑马一样呀,除了多长了两只翅膀。”他回眸嫣然一笑,“谁让你这么小看我?现在服了没有?”
“服了。”我不得不心悦诚服。在这之前,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个任性淘气的富家孩子,没想到他居然如此从容镇定,动作又如此矫健灵活。越来越觉得他就像一本悬疑小说,每翻开一页,都有新的谜题与发现。
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或许是因为我对他毫无保留的信赖,我那时竟一点也没想过,以一个普通男孩的臂力,怎么可能制伏并驾驭一只这么庞大凶暴的翼龙?
过了雪线,山坡上的草地、树林越来越多,迎风刮来的狂风也不再那么寒冷了。
往下俯瞰,一块块明亮如镜的高山湖泊镶嵌在碧绿茂密的森林里,草坡上繁花似锦,美得如同一幅幅油画。
然而奇怪的是,那些植物和我在梅里雪山、青藏高原上看见的截然不同。我经常在野外写生,对于各种地貌的植被都有所了解。此刻放眼望去,除了蕨类和羊齿植物外,我只认识一些松柏与针叶树。但即使是这些树木,仔细辨认,也和平时所见到的有很大出入。
当我们飞过汹涌起伏的林海,沿着溪流继续朝坡底的草地掠去时,难以置信的景象再次扑入了眼帘。
湛蓝的湖泊在夜色里泛着点点银光,一大群长脖子、小脑袋的庞然巨物正在岸边低头饮水,听到翼龙的尖叫,猛地四散惊逃。有的奔入森林,有的直接冲入湖里,水花四溅。
“腕龙!”我的心跳像是骤然停止了。这是世上己知的最大食草类恐龙,有着巨象似的身躯和长颈鹿般的脖子,温和胆小,也是所有恐龙中最具知名度的一种,频频出现在许多科幻电影里。
雪山、翼龙、吸血巨蝠、奇形怪状的陌生植被,再加上这些惊散的长颈恐龙……我浑身汗毛全都竖了起来,难道司马台山腹里的那两扇铜门是时空之门,我们穿越回到了距今几千万前的史前世界?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谬,但除此之外,我实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
翼龙尖啸着直冲而下,贴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疾掠而过,腕龙们朝着两边惊嘶逃窜。
湖水很深,它们庞大的身躯很快就没入了水面,只剩下几十根长长的头颈左右转动。
玄小童兴奋地尖叫着,他对环境的适应性似乎远超于我,无论是刚才在雪山崖顶与翼龙的生死搏斗,还是现在闯入这匪夷所思的侏罗纪世界,他都遇变不惊,好像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当然。
翼龙似乎是为了讨好新主人,耀武扬威地在湖面上俯冲低掠,时高时低,时左时右,将那群惊慌失措的腕龙朝湖心驱赶。玄小童咯咯大笑,如同一个刚得到新鲜玩具的孩子。
湖水越来越深,渐渐只能看见那些腕龙的头部了。湖心突然泛起一圈涟漪,气泡直涌,腕龙纷纷惊嘶着转头逃散,不顾翼龙的尖啸驱逐,朝岸边溯游。
“哗!”水浪喷涌,暴雨似的漫天洒落,一只巨大的怪兽猛地从湖心腾空跃起,咬住了翼龙的脖子。
我们身上的绳扣与翼龙颈子上的绳套牢牢地缠在一起,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被它瞬间拖入了水里。
气泡滚滚,鲜血迅速弥漫开来。我依稀看见一个身长四米多,形状如鳄鱼、毛皮如水獭的怪兽死死地咬着翼龙的脖子,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我们,看起来极为凶残贪婪。
陆行鲸!有了腕龙和翼龙做参照。我很快就猜出这怪兽的来头了。陆行鲸是几千万前鲸鱼的始祖,水陆两栖,捕食的方式和鳄鱼很相似。它们通常群居在一起,有一只,肯定就有一大群。
湖水冰凉,憋得我肺都快要炸开了。摔入水中时,玄小童手中的瑞土军刀不知脱手沉到了哪里,无法割断绳子。我挣扎着想要脱开锁扣,却越拉越紧。
玄小童嘴里冒着气泡,指了指右边,我转头看去,差点呛了一口水。
淡绿色的水中藻草摇摆,十几只陆行鲸上下摆动着尾巴,急速游来。这些嗜血兽一定是闻见水中的血腥味儿,全都赶来抢食了。
陆行鲸突然张开血盆大口,将翼龙的半个身子囫囵吞入肚里,然后急速旋转起来。
它和鳄鱼一样,也是槽生齿,无法直接咬断猎物,只能通过这种绞扭的方法来撕裂、吞咽,这怪兽旋转的力量极大,竟然硬生生绞断锁扣,将我们甩了出去。
我拉着玄小童的手,冲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全速朝岸边游去。
那群陆行鲸己经围到了翼龙尸体的周围,争相抢夺,不断地旋转撕扯,将清澈的湖水搅得一片浑浊。外围的陆行鲸没抢到残肉,嗅着我背上伤口的血腥气,立即飞速地追了过来。
我背上、腿上都有伤,根本没法游快,眼看那群凶兽张着大嘴越追越近,心都快从嗓子眼蹦出来了。
一只陆行鲸猛地张口朝我的左腿咬了过来,被玄小童奋力一蹬,又转而朝他攻击。
就在这时,左侧突然冲出一条黑影,闪电似的咬住陆行鲸的后腿,将它横着甩了出去,鲜血弥漫,剩余的陆行鲸立即发狂似的围攻受伤的同类,转眼间就将它撕得白骨森森,血肉模糊。
那条黑影贴着我们转了一圈,我这才发现它竟然是一条长近九米的鱼龙,纺锤形的身体和海豚很相似,剑一样的长吻,咧着嘴,露出密密麻麻尖锥似的牙齿,发出婴儿似的叫声,似乎在和我们微笑招呼。
“丁大哥,看来它和海豚一样,喜欢救人呢。”玄小童伸手抚摸着鱼龙的脊背,又惊又喜,拉着我骑到了它的背上。
鱼龙对我们果然没有丝毫恶意,欢鸣着摇曳长尾,突然高高地跃了起来,直冲湖里。
我猝不及防,猛地呛了一大口水,还没回过神,它又己经破浪而出,腾空高跃。
周围水浪四涌,又有数十条鱼龙欢鸣着跃出水面,随着我们忽上忽下,似乎在一同嬉戏玩耍,为我们巡逻开道。
我很快掌握了鱼龙跳跃的节奏,出水时立即大口呼吸,入水前抢先闭气,颠簸冲跃,越来越惬意自如。玄小童更是欢呼尖叫,玩得不亦乐乎。
鱼龙领着我们穿过湖面,游入岸边的原始丛林。那些不知名的树木棵棵高大粗壮,密密地矗立在湖水中,垂着榕树似的根须,随风摇曳。枝叶繁茂,连绵十几里,遮住了大半个夜空。
鱼龙突然朝下深潜,摇曳着穿过水底纵横交错的树枝与根须,不时地浮出水面,让我们调整呼吸,又继续朝前游去。往前游了十几分钟,突然在水底停住了,翻身将我们甩了下来,绕着我们吱吱尖叫着游了几圈,随后领着鱼群游走了。
我心里有点儿忐忑纳闷,这些鱼龙似乎能通人性,不知为什么要带我们来到这儿?
正想游到水面透透气,眼睛一转,瞥见前方不远处的湖底,大吃一惊,湖水猛地灌入口鼻。
湖底竖插着一排排的棺材,墓碑似的矗立在清澈的水里。那情景就和一年前我在梅里雪山堰塞湖底看见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