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温暖的阳光轻轻抚摸上阿娜尔古丽的脸颊,她终于从恶梦中醒来,茫然看看四周,只见天高云淡,旭日东升,孤寂的沙海中就只有自己和一匹死马挤在一起。好一会儿后她才回想起昨日的遭遇,自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了,而是被父王送给了千里之外的蒙古大汗,接着护送自己的蒙古军队又被一个自称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匪徒带人围攻,混乱中被一个恶魔带着逃入了沙漠,现在自己只是一个沙漠中的落难者。
马腹中那个恶魔依旧在沉睡,看到他满脸的血污和仅把头露出马腹的怪异模样,阿娜尔就觉得一阵恶心。战马的血已经完全凝固,变成一片片黑色的污斑,马腹旁那些内脏也在沙漠干燥的空气中失去了水分,变得像一大堆腐朽肮脏的棉絮,血腥味和臭味被夜风刮得淡了许多,不过阿娜尔古丽还是觉得十分的恶心。
慢慢站起身来,阿娜尔想远远离开令人恶心的马尸和那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摇摇晃晃地走出十几丈后她又犹豫起来,望望四周那无边无际的大沙漠,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知道家乡别失八里城在东南方,但自从父王和母后没跟自己商量就把女儿献了出去,她就不想再回到那座沉闷压抑的亲王府。
她也想起了昨日那个叫兀勒尔的匪首说过的话,虽然刚开始她根本就不信,不过现在回想起这十多年来的一些遭遇,她隐隐有一种恐惧和害怕。小时候父王根本就不宠爱自己,哪怕自己是所有公主中最聪明最漂亮的一个,而自己长得也跟父王没有半点相似,不仅如此,近年来父王还对自己这个女儿抱有一种父亲不该有的,仇恨和贪恋交织的复杂感情,若非母后寸步不离地小心提防,也许父王已经做出令人不耻、有违伦常的丑行。大概也正因为此,在父王挑选送给蒙古大汗的公主时,母后毫不犹豫就把自己献了出去,而不是像别的王妃那样竭力保护自己所生的女儿。
阿娜尔古丽正在胡思乱想,就见那个在马腹中酣睡的家伙已经醒来,开始吃力地爬出马腹。他浑身的血污尚未完全干透,散发出的恶臭就是在十几丈外也能闻到。阿娜尔不禁捂住鼻子,厌恶地又退出了几步。却见他爬出马腹后缓缓活动了一下手脚,然后转向阿娜尔问道:“你一个人想去哪里?”
阿娜尔无言以对,心知在这一望无际的沙漠中自己哪儿也去不了。略一沉吟,阿娜尔立刻在心中做了个一生中最大胆的决定,她望着那个浑身血污、令人恐惧的恶魔平静地说:“请把我送到漠北,送到我丈夫成吉思汗身边。”
“你不说我也要送你到漠北。”对方立刻道,跟着眼中又闪过一丝疑惑,“不过我有些奇怪,你为何不想回到家乡别失八里?”
“这个不需要你管!”阿娜尔遥望极北的天宇,眼中流露出憧憬和向往,“成吉思汗是天底下最大的汗,也是草原上最大的英雄,他一定可以保护我,给我带来终身的幸福。只要你把我送到大汗身边,大汗一定不会亏待你。”
“没问题!我们马上就可以上路!”那个叫夏风的护卫说着,用剑割下一大块马肉,用绳子串着背在背上,接着拿起马鞍旁的水囊,向北一指,“离这里一百多里外有一片绿洲,咱们到那儿就能弄到干粮和清水。”
阿娜尔惊讶地发现,只一夜功夫他就基本恢复了元气,就连胸口的伤也已经结痂,他的身体复原之快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让阿娜尔不能忍受的是他那一身无法形容的恶臭,不过他自己却浑不在意。
二人默默地向着北方前进,阿娜尔古丽对前路充满憧憬和向往,偷眼打量身旁的同伴,她发觉很难从他脸上看到任何表情,无论伤痛还是挫折,在他脸上都不会留下任何痕迹。他的残忍冷酷令阿娜尔害怕,他的忠诚又令她感到宽慰,如果没有这个冷血恶魔的护送,她都不敢去想如何才能走出这荒凉的沙漠。
一百多里路二人足足走了三天,黄昏时分,当阿娜尔终于看到沙漠尽头那片绿洲时,干涸的眼里也不禁涌出了激动的泪水。但夏风脸上依旧一如既往的平静,既没有大难不死的欣喜,也没有看到绿洲的兴奋,好像对于绝处逢生早已习以为常,没什么好欣喜的。更让阿娜尔惊讶的是,短短三天,他仅靠着一点生马肉伤就好了大半,基本上不再影响他的行动。
绿洲中还生活着不少维吾尔牧民,远远看到两个沙漠行者,就有不少女人和孩子迎出来,人们脸上带着淳朴的微笑,远远就在招呼:“欢迎你们,远方来的客人。”
阿娜尔古丽见是维吾尔人,不由兴奋地跑上前,对那些女人和孩子比划说:“我是维吾尔的公主,未来的蒙古皇后,还不让你们的首领出来接驾!”
那些人傻呵呵地笑着,似乎对她这个公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一个维吾尔妇女还笑着说:“公主,我们这里没有首领。”
“那就叫你们的地方官出来迎接。”
“什么是地方官?”
众人七嘴八舌地问着,好像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阿娜尔正要跟这些无知的百姓解释,却见夏风已扑到路旁一口水井边,舀上一桶水就是一阵狂饮。阿娜尔再顾不得理会众人,上前抢过水桶就往嘴里灌。已经断水一天多,淑女也会变成野兽。
远处隐隐传来一阵马蹄声,周围的妇女和孩子们突然发出一阵欢呼,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迎上去,阿娜尔放下水桶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只见尘土飞扬中,一大队骑手正飞驰而来,看那些骑手的装束打扮,依稀是几天前就见过的维吾尔盗匪。
女人和孩子迎上前,叫爹唤夫的声音不绝于耳,阿娜尔顿时面如土色,喃喃道:“我们……我们到了土匪窝了!”说着她转向夏风哭连连抱怨,“都怪你!去哪儿不好,偏偏带我来这土匪窝!”
“我只知道这儿是片绿洲,却不知道有土匪。”夏风的脸上依旧木无表情。
几个骑手看到了阿娜尔和夏风,立刻纵马过来,并对同伴高声招呼:“是阿娜尔公主!”
一个匪徒认出了夏风,立刻对同伴高叫:“就是这小子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首领也是先伤在他的剑下,才死在那个乘千里雪驼的家伙手里!”
数十名骑手立刻纵马围上来,绕着阿娜尔和夏风疾驰,众人眼里的杀意就连阿娜尔也感到害怕,马蹄溅起的浮尘弥漫了方圆数十丈范围。
“看我宰了他!”一个没见识过夏风剑法的匪徒突然纵马靠近,借着战马的冲力弯腰出刀,直劈向对方的颈项。却见对方纹丝不动,直到弯刀离颈项不足一尺时他才陡然拔剑斜跨一步,闪过弯刀的同时也靠近了冲来的战马,短剑出鞘的弧线一分不差地划过那匪徒的咽喉,令他仅呼出半声就断了气,仅剩下喉咙里发出的“呃呃”声。
众匪徒不禁勒住马,一脸震骇地望着那个冒失的同伴慢慢从马背上栽下来,直到他浑身抽搐地倒在地上,众人才相信方才看到的不是幻觉。战场上杀人或被杀大家见得多了,却也没见过如此精准狠辣的出手,只一个照面就令一个身经百战的同伴断喉陨命。再看那个浑身血污的对手,在众人包围下眼中并无半分惊惶,也没有杀人后的兴奋,有的,只是与生俱来的阴冷,这目光让众人后脊隐隐生凉。
“大家当心,这小子出手又快又狠!”一个与他交过手的匪徒高声警告同伴。众人不禁勒马后退两步,一个匪徒从背上取下弓箭,拉弓搭箭就向对手瞄准,其余匪徒也纷纷取下弓箭,片刻间就有十数支箭瞄准了包围圈中唯一的对手。
就在这时,阿娜尔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拦在夏风身前,对众匪徒高叫:“住手!都住手,我是你们首领的女儿!”
“走开,阿娜尔公主,兀勒尔首领已经死了,他是为了救你才死的!”
“没错!他的死也是因为先伤在这小子的剑下。你不为父亲报仇也就罢了,还要阻止我们帮你宰掉这杀父仇人?”
众匪徒纷纷喝骂起来,他们对阿娜尔并无多少好感,总觉得是因为她,兀勒尔首领才惨遭不幸。若非顾忌着她是首领的亲生骨肉,众人都恨不得连她一块儿射杀。
就在众人纷纷喝骂的当儿,只听一声弓弦的颤响,一支冷箭从阿娜尔身后射来,“噗”地一声钉入了夏风的大腿,他不禁一声轻哼跪倒在地,跟着后背一痛又中了一箭,他顿时向前扑倒,隐约感觉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跟着两眼一黑就晕了过去。
“停!原地安营!”
随着哲别一声高喝,百十人的队伍立刻停了下来,众人顿时忙碌起来,撑起帐篷,升起篝火,然后围着篝火炖起羊肉。蒙古人以羊肉为主食,以烈酒为饮料,尤其在军中,晚上这一顿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除了警戒的岗哨,所有人都围着篝火狂饮暴食,享受着一天中难得的放纵。
三天下来,那个孤身从沙漠中走来的郎啸天已与众兵将厮混得烂熟,众人对他的出生来历都很好奇,不过他却对自己的过去忌讳莫深,所以众人只知道他和长春真人一样是汉人,除此之外就对他一无所知了。
蒙古人没有打听别人隐秘的习惯,不过对他孤身一人取了维族盗匪兀勒尔的首级感到好奇,几碗酒下肚,就有好胜的客列古台乘着酒性想试试这个郎啸天的深浅。
“郎勇士,”客列古台端起一碗酒来到那个始终面带微笑的汉人武士面前,打着酒嗝道,“我们蒙古男儿生平最敬英雄,你能孤身一人带来兀勒尔的首级,就是大英雄。不过我们都没见过你的武艺,所以想见识见识。”
“还是不要了吧,我武艺平常,能杀了那个匪首,完全是巧合。”
“不行,一定要见识!”客列古台说着把那碗酒放到地上,指着它说,“我客列古台的酒也不是人人都能喝,你要不能在角力中胜过我,这酒我还留着自己喝。”
围坐在篝火旁的蒙古将领轰然起哄,哲别对郎啸天的武艺也充满疑问,也就没有阻止部下的挑衅。
在众人的鼓噪声中,郎啸天挣扎着站起来,刚要进场应战,却又身子一歪软倒在地,惹得众人呵呵大笑,没想到他已经醉了,这场角力只得作罢。哲别忙吩咐一个随从:“扶郎兄弟回帐篷歇息。”
在两个兵卒的搀扶下,郎啸天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篝火夜宴,走出没多远他就把两个兵卒推开:“你们回去喝酒吧,不用管我!”
两个兵卒巴不得有这话,自然丢下他回去继续喝酒。待两个兵卒一离开,他立刻就恢复了清醒的模样,慢慢走向营地中那个最大的帐篷。那里住着那些中原道士,他们从不参与蒙古人的夜宴,通常用完晚饭就回帐篷休息,即使在这荒郊野外,他们也严守着修行的原则。
来到帐篷外,郎啸天突然道:“丘道长,郎啸天拜见。”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道士闪身而出,一左一右拦住他的去路,一个道士低声道:“郎施主,师父静修的时候不希望有人打搅。”
“我不敢打搅丘真人,不过是有点事向他请教罢。”说着郎啸天就要往里闯,两个道士立刻伸手按住他的肩头,不想他一侧身就让过了二人的手。右首那名道士见状一伸腿就想把他顶回去,这一下激起了郎啸天的脾气,加上已有几分酒意,想也没想就抬膝反顶,抢在对方出腿前顶中了他的大腿,那道士一声痛哼,不由自主地退开两步。
“放肆!”左首那名道士一声呵斥,伸手就去扣对方的肩窝,出手时已用上了本门的擒拿术,不想还没碰到对方衣角就被对方扣住了手腕。那道士另一只手本能地击向对方腋下,这是化解手腕被扣的妙招。谁知刚一出手,就被对方侧身别住手腕摔了出去,还没等他爬起来,郎啸天已经闯了进去。
“站住!”帐篷内几个盘膝而坐的道士立刻跳起来,把郎啸天围在中间。双方正要动手,就听众人身后的长春真人淡淡道:“既然已经进来了,就让他过来吧。”
几个道士只得悻悻地让开一条路,任郎啸天从身边过去。慢慢来到盘膝而坐的丘真人面前,他也学着丘真人的样子盘膝坐下,对丘真人合十道:“丘道长,请恕在下深夜造访,那天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像道长这样的世外高人,怎么会因为蒙古大汗的一纸书函就千里迢迢奔赴数千里外的漠北?”
丘处机意味深长地扫了这个貌似平常的汉人武士一眼,淡淡问:“你以为呢?”
“如果道长是为权势和财富,那长春真人也就不是长春真人了。”郎啸天也意味深长地笑道,“一定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丘处机盯着对方那隐隐有点洞察天机的眼睛,迟疑了片刻终于道:“你真想知道?”
“都快想疯了!”
“好!我就让你看看成吉思汗的信。”
说着丘处机从怀中掏出那幅小小的画递到对方面前,郎啸天忙双手接过来,缓缓展开,只看了一眼,他就有些意外地问:“这就是成吉思汗送给你的信?”
丘处机一脸平静地点点头:“没错,这就是蒙古大汗亲手画下的图案。”
严格说来那不算一幅真正意义上的画,只能算是一幅草图,就像毫无绘画功底的人信手的涂鸦。画上是一个骑在马背上的威武汉子,看打扮是蒙古人,他身后有一面九旄大囊在迎风招展。
郎啸天疑惑地挠挠头:“这画上好像是成吉思汗自己,不过如果就因为这幅画丘真人就不远千里前去觐见他的话,说什么我也不信!”
丘处机微微一笑:“这幅画并不完整。”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几张纸递给郎啸天,“如果你把它们拼起来,再告诉我你的看法。”
郎啸天把那些纸一张张展开,然后与那幅画拼接起来,顿时,一幅新的草图出现在面前,只见一个人在伏地沉睡,画上只有他的上半身,他的脑袋占据了画面的大部分,在他脑袋的空白处,正是那幅蒙古大汗昂首纵马图。
“他是说自己是身在梦中的蒙古大汗!”郎啸天一眼就看出了作画者想要表达的意思。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丘处机说着指了指那张纵马图,“它的背面还有字。”
郎啸天忙拿起来一看,果然有几个工整的楷书:“梦中人”恳请丘道长指点迷津。
“据说成吉思汗并不识字,”丘处机指着那几个字解释说,“这几个漂亮的楷书想必是他的幕僚帮忙写的。”
“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呢?”郎啸天依然还是有些疑惑。
丘处机指着他手中那幅纵马图,叹道:“如果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都是一场梦,但却像只看到这幅画一个局部一样,我们无法认识到真正的自己。正如当年庄子不知是自己梦到蝴蝶,还是蝴蝶梦到了自己一样。像庄子这样的思想者发出这样的感慨不奇怪,奇怪的是一个未开化民族的大汗,居然也有这样的认识并画成图案,还进一步指出,这幅画依然不完整,这个沉睡中的人依然不是真正的他,这就不能不令人惊叹了。”
“就因为这个,你不远万里去见他?”郎啸天终于有些明白了。
丘处机淡淡一笑:“本教从诞生那一天起,就一直在思考何处是‘真我’,能真正认识到‘真我’,就可以说‘道即是我,我即是道’。其实不光道教,像佛教也把认识‘本心’作为修练的最高境界。真正认识了‘本心’,也就是明白了‘佛即是我,我即是佛’的奥义。可惜山野愚鲁,修练一生也无法看透世间的幻象,如今成吉思汗一幅画,让山野看到了他与我共同的疑惑,所以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山野也要当面与他探讨切磋。”
“原来如此!”郎啸天点点头,指着地上的画叹道,“不过就算你见到成吉思汗,恐怕依然找不到问题的答案吧。”
丘处机还想说什么,却听帐外的狗发出阵阵惊惶失措的狂吠,跟着是蒙古人恐惧的惊叫,这让他有些奇怪,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敌人,能令这些视死如归的蒙古战士也如此害怕。
郎啸天侧耳听了听,帐外十分混乱,他不由笑道:“我去看看,大概又有盗匪偷袭吧。”说着起身告辞,刚走出营帐他就惊呆了,只见离营地数十丈远的山陵上,隐隐约约出现了无数像狗一样黑影,正从山坡上潮水般俯冲下来,它们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在月色下就像起伏荡漾的麻灰色波浪,汹涌奔腾。
“狼群!是狼群!”蒙古战士惊惶失措地大叫起来,纷纷上马就要逃命。郎啸天一看那狼群足有数千头之多,也是一脸震骇,低低地咒骂了自己一句:“靠!你叫什么名字不好,偏要叫郎啸天!”
“拿起武器,准备战斗!”哲别最先从惊慌中回过神来,虽然狼群是蒙古人也感到恐惧的对手,他还是竭力保持镇定,高声命令部下,“客列古台,你带你的人保护丘道长先走,剩下的人拼死也要挡住它们一阵。”
蒙古人毕竟是天生的战士,除了客列古台带着十几个部下护着丘处机一行先逃,剩下的人片刻间就在哲别的身后上马列阵。勿需主将下令,人人张弓引箭,指向那奔袭而来的狼群。只见哲别用四根手指夹着三支狼牙羽箭搭在弓弦上,冷静地开弓瞄准,不等狼群进入最佳射程他就发箭射去。三支羽箭离弦而出,分别奔向三个目标,冲在最前面的三只恶狼顿时中箭,打着滚跌出老远。
即便在如此危急时刻,郎啸天与几名全真道士也还是忍不住高叫一声好。众蒙古兵将不等哲别下令,也纷纷把箭射了出去。
箭如飞蝗离弦而出,带着刺耳的轻啸没入狼群中,数十只恶狼立刻打着滚跌出老远,但后面的狼群并不停步,依旧咆哮着向众人冲来。众人拔箭再射,箭过三轮,虽然射杀了上百头恶狼,可狼群依旧逼近到哲别战马脚边,惊得战马也嘶叫着人立而起。
“走!”眼看再挡不住狼群,哲别只得收起弓箭下令撤退。众人立刻落荒而逃,纵马奔出数里就追上了先走的客列古台和丘处机一行,他们被骆驼牛羊裹胁在中间,速度反而不如哲别的马队。
“将军,你看!”一个百夫长惊恐地指向身后,只见狼群开始分成两股,竟然如钳子一般把众人夹在中间,却又不急于进攻,只把众人连同牛羊骆驼一起往前赶。哲别见状心底一寒,立刻高声警告同伴:“狼群是要把咱们赶入沙漠,想全歼咱们。”
郎啸天正纵马奔跑在哲别身边,听他这话不由奇道:“狼群有这么聪明?”
“狼是除了人之外最聪明的动物,在捕猎的时候甚至比人还要聪明,更可怕的是它们懂得协同作战,对猎物往往赶尽杀绝。”说着哲别往前一指,“一旦咱们被赶进沙漠深处,以狼群超强的忍饥耐渴能力,咱们全都逃不过它们的追杀。”
“将军,快想办法啊!”一个百夫长急道。
“丢下牛羊骆驼,咱们往右方山陵冲!”哲别终于下了决心,说完率先打马往右边的狼群冲去,同时在马背上弯弓搭箭,以百发百中的神箭为众人开道。众人跟着他冲向右方,立刻就遭到狼群的阻截。
狼群聪明地让开哲别神箭所指的正面,从马队两侧迂回包抄,袭击马队两翼。体形彪悍的雄狼从侧面向奔马的臀部和腹部发起进攻,亡命地从地上一跃而起,用獠牙钉入马腹和马臀,借着身体的重量生生从战马身上拉下一块肉来,不少战马腹部被咬穿,肠子内脏流了一地,没跑出几步便摔倒在地,连同马背上的骑手一起摔入狼群中。再彪悍的勇士一旦落入狼群,片刻功夫就被撕扯得不成人形,但狼群却并不在咬死的猎物前逗留,匆匆撕下一块肉囫囵吞下后,又去追击新的猎物。
郎啸天第一次见识到狼群的凶残,不禁为之震撼。除了拼命挥刀砍向一头头袭击自己坐骑的恶狼,就只有跟随马队拼命往右方逃,那方向数十里外是山陵,若能逃到那里,至少比在无遮无掩的沙漠中要多一分生机。
百多名蒙古勇士以损失过半的代价,总算突破了狼群的阻截,纵马奔向数十里外的山陵。战马一旦迈开四蹄,速度自然比狼群要快得多,渐渐摆脱了狼群的纠缠。直到这时郎啸天才回望方才的战场。只见数百头牛羊骆驼已被狼群包围,一小半的恶狼在对那些可怜的牲口进行屠杀,而一大半的狼群依旧在马队后紧追不舍。
默默为自己那匹千里雪驼默哀片刻,郎啸天纵马追上大队,继续往前方的山陵逃去。千里雪驼虽然长力胜过骏马,但短途冲刺远不如战马迅速,为了逃过恶狼追击,郎啸天也只得丢下它改骑战马。
“停!咱们暂时在这儿歇歇马。”前方终于传来哲别的喝声,众人在山陵前停了下来。直到这时郎啸天才发现,逃出来的幸存者仅剩下二十多人,幸好长春真人有客列古台和他的部下拼死保护,没有受伤,但他手下十多个弟子,已经仅剩下寥寥数人。
“大家抓紧时间吃点肉干,待会儿狼群又要追来了。”哲别一边检视着幸存部下的伤势,一边提醒不知道狼性的丘处机和郎啸天。
“还要追来?”郎啸天有些不信,“它们已经有足够的食物,为何还要追来?”
“所以才说狼性最贪嘛!”哲别叹道,“现在快要入冬,狼群要准备过冬的食物,所以遇到猎物一定会赶尽杀绝。它们把咱们赶入沙漠,正是要借着干燥的沙漠保存吃不完的食物。它们会把那些牛羊骆驼,还有战马和人的尸体用沙子埋起来,以防秃鹫偷食,这样它们一个冬天都不必为食物犯愁了。”
“是啊!”客列古台也忡心忧忧地道,“待会儿它们肯定还要追来,咱们未必能逃过它们的追击。”
“不是吧?”郎啸天有些奇怪,“战马的速度毕竟比狼快得多,咱们还怕它追击?”
哲别摇头道:“狼群一旦追来,可以连续七昼夜不吃不喝,再神俊的战马也抵不住它们不眠不休的追逼,加上它们有着和猎狗一样灵的鼻子,一旦被它们缠上就很难逃脱。”
“你们如此了解狼性,肯定会有好办法。”郎啸天强笑道。谁知哲别却道:“不错,咱们蒙古人一直都在跟狼群作着殊死的搏斗,狼是咱们崇拜的神灵和老师,但咱们也不敢说完全了解狼性,更不敢说就一定能战胜它们。”
听到他们的对话,丘处机也不禁叹息道:“难怪世人都说豺狼最狠毒,此话果然不假。”
“此话大谬!”哲别正色道,“豺狼吃人不过是动物天性,和人要吃肉没有多大差别,唯一区别就是狼生吃猎物,而人是把猎物煮熟了吃罢了。”
丘处机身旁的李志常反驳道:“也不尽然,中原尽多善良的百姓,他们吃斋念佛,练丹修道,并不杀生吃肉。”
哲别哈哈大笑:“好端端的狼不做,却偏偏要做绵羊,所以你们汉人才受契丹、女真欺凌,让人肆意屠戮宰杀。”
此言一出几个道士尽皆变色,正要出言反驳,却听一旁的客列古台突然指向远方:“将军,狼群追来了。”
哲别看了看月色下奔袭而来的麻灰色急流,再看看周围地形,然后往山陵上一指:“那里地势陡峭,易守难攻,只要有数人守住路口,狼群就冲不上来,咱们就可以护着丘真人翻过山陵逃脱。”
众人立刻翻身上马,纵马往山陵上飞奔,山陵地势和缓,只有最高处才有些陡峭,这种陡峭对善于登山的蒙古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狼群来说,就是很难一跃而上的天堑。
登上山顶,众人不由叫一声苦,只见山陵后是陡峭的悬崖,人马根本无法下去,这山顶竟然是一处绝地!
狼群潮水般涌上山来,却又在山顶前停步,它们似乎知道山陵后的地形,所以并不急于进攻,而是把山顶三面全部围困起来,然后伏地休息,似乎要与猎物作持久之战。
“完了!咱们进了绝地!”哲别面色惨白,战马在登山时已经损耗了大半马力,再没有力量突出狼群包围,看看山陵上散落的数千只恶狼,他心中已完全绝望。
丘处机第一次看到数千头狼群的壮观景象,也不禁暗自心惊,几个全真弟子也是面如土色,在众多恶狼包围之下,才知道个人的力量实在是渺小。只有郎啸天面色如常,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径直走到背风处躺了下去。哲别不禁奇怪地问:“郎兄弟这是做啥?”
“睡觉!”郎啸天没好气地闭着眼嘟囔道,“反正逃不出去,不如美美睡上一觉,没准梦中会想出对付狼群的好办法也说不定。”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睡觉。哲别看看战马已疲惫不堪,只得留下两人监视狼群动静,令剩下的人下马休息,养精蓄锐等待狼群的进攻。
众人缩在山石背风处,七嘴八舌地商量应付狼群的办法,可惜争论半天也没找到个好对策。这时却听一旁的郎啸天竟然发出了轻轻的酣声。丘处机见状不由对弟子低声叹道:“为师本以为自己经多年静修,早已心如止水,谁知在狼群面前依旧意乱情怯,与这位郎壮士比起来实在惭愧。他才是在危险面前面不改色的高人啊!”
众人有些佩服地望向在背风处酣睡的郎啸天,只见他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嘴里竟嘟嘟囔囔地说了句梦话:“妈的,遇到麻烦了,再不想办法,老子马上就要让狼群给米西了。”
头罩被取了下来,粘在头上身上的电极也一一拔去,皮特从专用的游戏床上翻身坐起,立刻对围在身前的几个人抱怨说:“你们没告诉过我有这么多狼,早知如此,你们该给我装备一挺机关枪!”
这里是维进联盟的一处秘密工作站,除了有接入互联网的游戏节点,还有应付各种危机的专家和工作人员,如果说皮特是走上前台的竞技运动员,他们则像是教练、医生、训练师和服务人员。
听了皮特简短的情况说明,众人在电脑前忙碌起来,很快,关于狼的资料就被调了出来。一个戴眼镜的工作人员边审视着那些资料,边冷静地对皮特说:“这是蒙古草原狼,嗜血好杀又无所畏惧,对猎物总是赶尽杀绝,不死不休,是戈壁草原上的霸主。”
“别再跟我卖弄你们的知识,我只想知道怎么才能对付它们!”皮特怒道,“要再晚上片刻,我说不定就已经变成了狼粪!”
众人立刻把当时的情形输入电脑,让电脑来选择最优方案。片刻后,负责领导整个小组为皮特提供帮助的技术主管约翰逊教授,立刻把电脑排出的最优方案调了出来。
“你听!”他对皮特示意,同时慢慢拧大了扩音器的音量,扬声器中渐渐传来长长的狼嗥,他指着声波分析器对皮特解释说,“电脑分析了狼王召唤同伴的叫声,它的信息十分丰富,能表达相当复杂的意思,简直令人叹为观止,难怪狼群能协同作战,如同一支纪律严明的军队!”
皮特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我没兴趣研究狼的语言,我只想知道该怎样对付它们!”
“这正是助你解除危机的最好办法!”约翰逊教授圆乎乎的脸上露出得意洋洋的微笑,“你要尽快学会狼王的嗥叫,并且能用它表达各种不同的意思,这样,你就可以用声音骗过狼群,让它们照着你的意图行动。”
“你不是在说笑吧?”皮特吃惊地瞪大双眼,“照你这么说,我学会了狼王的嗥叫,岂不就能指挥整个狼群,成为它们新的狼王?”
“当然不是!”约翰逊教授笑了起来,“你虽然可以用声音骗过狼群的耳朵,却没法骗过它们的眼睛和鼻子,所以你必须远离狼群,才有可能用声音骗过它们。”
“这就是你们的最好办法?你以为我能学会狼的嗥叫?还要用不同的叫声表达不同的意思?”皮特质疑道。
“这是目前形势下最好的办法了,你只能也必须去试!”约翰逊耐心解释说,“我们已经去请一位最好的声乐教师,他会教你如何运气发声,然后跟着电脑学会狼王的嗥叫。”
“好吧,我尽力而为!”皮特嘟囔道,“看来我还真有先见之明,给自己取了个名副其实的名字。”
“将军!狼群开始进攻了!”
两个负责监视狼群动静的蒙古武士发出高声的警告,众人立刻一跳而起,张弓搭箭对准狼群可能跳上来的狭窄路口。两只凶悍的大公狼刚一露头,就被众人放箭射杀。哲别边分派人手防备狼群的突袭,边环视众人的情况。只见丘处机和他的弟子们都拔出长剑准备与狼搏斗,唯有那个郎啸天还在酣睡不起,除了轻轻的酣声,他的嘴里竟发出了低低的嚎叫,听起来竟与狼嗥有几分相似。
“郎兄弟快起来,狼群要进攻了!”哲别忙过去踢了踢他的脚,他却毫无反应,直到哲别第三次踢他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翻身坐起,不满地嘟囔道:“催什么催,你以为掌握一门外语不花时间吗?”
“郎兄弟别再做梦了,狼群已经开始进攻了!”哲别急道。却见郎啸天不以为意地伸了个懒腰,淡淡道:“无妨,我已经有对付狼群的好办法。”
哲别将信将疑地瞪着郎啸天,以为他是睡糊涂了,但他脸上的冷静和自信又让人不由生出一丝希望。只见他对哲别笑道:“还望将军给我一匹快马,我有办法把狼群引开。”
“狼群不会上当!”哲别失望地摇摇头,“你若冒险冲下山,狼群也不会尽数去追你。它们只会分出一小部分去对付你。就算你想突围去搬救兵,最近的阿加罕城也在五百里开外,根本来不及。”
“我不是要去搬救兵。”郎啸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总之我有办法引开狼群,到时你们立刻赶往阿加罕城,我去那儿与你们汇合。”
哲别还想反对,但郎啸天的眼光似乎有一种令人盲目信任的魔力,哲别迟疑片刻,终于道:“好吧,我信你一次,不过就算你引开了狼群,你自己又怎能逃过狼群的追击呢?”
郎啸天指了指前方的悬崖,笑道:“这样的地形对普通人来说是绝境,对我来说却是坦途,我会利用这种地形甩开狼群,你尽管放心好了。”
心知没有更好的办法,哲别只有选择相信他。拍拍郎啸天的胸脯,哲别牵过自己的坐骑,把缰绳交给他道:“这匹黄骠马跟了我不少时候,除了脚力绵长,更难得的是它不惧恶狼。马鞍旁还备有一根专门对付恶狼的狼牙棒,现在我一并送给你,祝你好运。”
郎啸天也不客气,接过缰绳就翻身上马,取过马鞍旁的狼牙棒试了试,感觉它对付从两旁袭来的恶狼要比刀剑有效得多。郎啸天满意地点点头,对众人摆摆手正要纵马下山,却听丘处机突然问:“郎施主,山野冒昧问一句,方才你梦到了什么?”
郎啸天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遥望头顶苍穹淡淡道:“现在我总算知道传说中那些天人感应、梦见神明是怎么回事了。”说完他一磕马腹,“驾”一声吆喝,黄骠马立刻从山顶上一跃而下,奋勇冲入狼群,向山下狂奔。
“朗兄弟,哲别送你一程!”哲别说着弯弓搭箭,三箭并发,把三匹扑向郎啸天的恶狼尽数射杀。
“好箭法!谢了!”郎啸天回头对哲别摆了摆手,朗声笑道,“下次再见,你得传我这手‘三箭并发’的绝技!”
“一言为定!”哲别说着又射杀三匹恶狼,郎啸天的豪迈感染了他,使他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动。远远看着郎啸天舞动狼牙棒抵挡着恶狼的袭击,从狼群中杀出一条血路,片刻间便消失在夜幕笼罩的山麓间。
“他是不是疯了?”一个蒙古战士小声嘀咕起来。哲别捋着鬓发笑道:“他若不是个令人难测高深的异人,就一定是个勇敢的疯子!”
“我相信他是个不能以常理测度的神奇人物,”丘处机遥望着郎啸天消失的方向,眼里闪烁着一种信任的光芒,“他一定能创造奇迹。”
狼群仅分出少数去追击远逃的一人一骑,剩下的则开始尝试着从各个方向发起进攻。只可惜山顶陡峭,狼群能跃上来的地点仅有寥寥几处,被箭法精准的哲别牢牢守住,一时半会儿到也冲不上来。不过羽箭有限,不多会儿哲别四壶羽箭就尽数射完,众人只能靠刀剑守住恶狼冲上来的地点。
没过多久,守卫的战士就已伤痕累累,狼群的进攻也越来越凶悍,就在大家感到绝望的时候,狼群却突然停止了进攻。
“这是怎么回事?”众人面面相觑,就在这时,众人终于注意到远处隐隐有狼嗥声传来,气息悠远绵长,群狼望向狼嗥传来的方向,低低地咆哮应和着,同时开始慢慢向山下撤退。
“啊呜……”狼嗥持续不断,在山陵间远远传开。一个蒙古战士突然指向远处一道山梁惊呼:“将军你看!”
众人顺着他所指望去,只见数里外那道山梁上,一人一骑孑然而立,隐隐可见那人正仰天长啸,在月色下就像一道神秘出现的剪影。
“是郎兄弟,是他在召唤狼群!”哲别恍然大悟,蒙古战士脸上都露出敬畏之色,不少人在喃喃自语:“莫非他就是传说中的狼神?”
狼群在那隐隐的狼嗥召唤下,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纷纷奔向狼嗥传来的方向,片刻间便走得一只不剩。哲别见状立刻翻身上马,兴奋地对众人挥手:“快走!立刻赶往阿加罕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