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蒙古人和维吾尔盗匪剑拔弩张的时候,在落后哲别所率大队数里之外,阿娜尔古丽公主正倚在香车的窗棂上,娇艳的脸庞上泛着动人的红霞,兴致勃勃地遥望着对峙的双方问道:“他们在干什么?”
领兵的客列古台听不懂公主的维语,也无心理会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公主的问题。他示意部下把香车隐到一座沙丘后,自己则率数十名蒙古武士卧下战马拔出腰刀,隐在戈壁低洼处蓄势待发,数里外对峙的双方一旦动手,他就要不惜一切代价飞马驰援。
“哎,问你呐,他们在干什么?”阿娜尔古丽公主见没人搭理自己,只得问这几天来一直紧跟在香车旁的那个懂得维语的年轻护卫。这混血的护卫看起来不到二十岁,却没有年轻人应有的活波和开朗,整天都面无表情,除了必须的通译几乎不说一句话,像一具会吃饭睡觉的木偶。这让很少离开家门的阿娜尔古丽十分好奇,总想逗他说话,想跟这除了侍女之外唯一可以交谈的人聊聊天。可惜这护卫面目虽然十分英俊,但眼神却冷漠到没有一丝感情,这令阿娜尔古丽心中本能地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意,若非没有旁人可以问,她宁愿去问那个面目凶狠的蒙古百夫长。
“不知道。”年轻的护卫被追问不过,只得冷冷应付了一句,然后牵马把香车隐到沙丘后。阿娜尔古丽眼看视线被沙丘挡住,再看不到远处对峙的双方,不由撅起嘴抱怨起来:“快带我上沙丘看看,我想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没人理会公主的呼喝,那名护卫甚至靠着香车的车轮坐下后闭起了双眼,鼻息细微地瞑目养神。沙丘那边传来隐隐的呼喝打斗声和箭羽破空声,伏在戈壁低洼处的客列古台一跃而起,率数十名部下纵马前去驰援,香车周围就只剩下几名老弱残兵和那名年轻的护卫。
听到沙丘后越来越激烈的打斗,阿娜尔古丽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跳下马车便向沙丘上面跑去,虽然是养尊处优的公主,可她却比大多数同龄人身手要灵活,很快就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沙丘,当她看到不远处那战斗的场景时,不由“啊”一声惊呼,吓得愣在当场。
听到公主的惊呼,瞑目养神的护卫蓦地惊觉,见公主已经爬到沙丘上,他立刻发足向她追去,片刻间也上了沙丘。只见不远处蒙古人和维吾尔人激斗正酣。维吾尔人数虽众,但面对蒙古人用骆驼和牛羊围成的皮肉堡垒却无能为力。数十名蒙古弓箭手躲在骆驼群中,用精准的箭羽抵挡着维吾尔人的进攻,而哲别则率一小队精悍的骑兵躲在皮肉堡垒的后方,待维吾尔人冲破箭网接近堡垒时,则纵马而出迎头予以痛击,另外还有客列古台率数十名骑士在维吾尔人大军后方游击骚扰,令维吾尔人不能倾力对哲别的主力发起猛攻。战斗一时成了胶着状态,蒙古人摆脱不了维族盗匪的纠缠,而维族盗匪也无法一举击溃蒙古人以骆驼牛羊临时建造的皮肉堡垒。只见戈壁荒漠上除了双方战士的尸体,也倒下了无数牛羊驼马,殷红的鲜血在戈壁荒漠上流淌开来,把方圆数十丈范围变成了一片血色的沼泽。
几名维族匪徒发现公主的身影,立刻向这边扑来,那护卫忙拉起阿娜尔古丽公主往沙丘下逃去。阿娜尔古丽不想任他摆布,不由拼命挣扎,二人这一争执便双双从沙丘上滚了下来,浑身裹满黄沙,一时间俱十分狼狈。
就这片刻功夫,几名维族骑士已经冲到沙丘上,纵马向公主冲来。留守的几名蒙古老兵忙迎上去,三两个照面便被彪悍的维族骑士斩杀马下。几名骑士控马向公主围过去,其中一名骑士打马加速,同时弯腰向公主伸出手臂,在战马冲过公主身边那一刹那他已拦腰把尖叫的公主抱上了马鞍,却又在战马冲出数丈后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公主也被他摔出老远。
“克里木,怎么回事?”几名维族骑士大声叫着同伴的名字,控马过去一看,只见同伴一动不动地瘫在地上,一道剑痕完全割破了他的咽喉。几名维族骑士大惊失色,战场上同伴被杀司空见惯,没什么好奇怪,但令他们惊讶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几个人都没看清他是如何被杀,只看到一个浑身黄沙的年轻人正慢慢从克里木方才抱起公主的地方站起身来。年轻人的头上脸上身上尽是沙尘,把他浑身上下弄得几乎跟黄沙一个颜色,所以几个人方才都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此刻才意识到,克里木方才就是死在他的剑下,他手中的那柄短剑上,还带有一抹殷红的血迹。
“混蛋!”“找死!”几名维族骑士怒骂着举刀向他冲去,刀锋闪耀着骇人的寒光,战马踢起的黄沙遮蔽了方圆十余丈范围。阿娜尔古丽紧张地盯着战场。只见沙尘中间或闪过一道银亮的剑光,偶尔响起一两声短促的惨呼和重物坠地的闷响,以及刀剑相碰那刺耳的铿锵。
也许有顿饭功夫,也许只有短短一刹那,在阿娜尔古丽看来时间在这一会儿既漫长又短暂,当场中的尘沙渐渐散去后,她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只见四、五匹战马在倒地悲嘶,它们身上都有骇人的伤痕,而它们的主人则尽数倒卧在黄沙中,除了手足偶尔的抽搐,已经不见任何活命的迹象。人和马涌出的鲜血把方圆数丈范围变成了一片血泽,在这片血泽的中心,那个浑身血污的年轻护卫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的头上身上沾满了鲜血,也不知是来自敌人还是来自他自己。他的眼神依旧冷漠如初,腰身笔挺如昔,这两处明显的特征总算让阿娜尔古丽没有认错。
“啊!”从未见过如此血腥场景的阿娜尔公主一声惨叫,捂着嘴拼命忍住胃部的痉挛,生性善良的她就连杀鸡宰羊都没见过,陡然见到几个大活人就这样倒在血泊中,几匹中剑的战马更是不住地悲嘶抽搐,她就恨透了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护卫。
浑身血污的护卫缓步过来,逼人的血腥味令阿娜尔异常反感,她本能地想要逃开,却感到手脚软软的使不上半点力气。那护卫伸出血淋淋的手抓住阿娜尔胳膊,一弯腰就把她抗上了肩头。阿娜尔古丽拼命挣扎,慌乱中只听他低低地说了声:“又有盗匪过来,快跟我走!”
有马蹄声渐渐逼近,数十匹马绕过沙丘出现在两名幸存者面前。那护卫把公主横放到马鞍上,跟着翻身上马拼命甩鞭,战马驮着二人奋力奔逃,绕过沙丘一看,只见前方那些蒙古人正被盗匪围攻,根本无暇顾及这边的公主,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掉转马头奔向沙漠深处。尾随追击的维族盗匪纷纷高声呼喝着,奋力打马追了上去,戈壁深处虽然是死亡禁区,不过只要抢在深入沙漠腹地前追上对方,也还可以抢回公主。
战马吃力地奔行在越来越软的沙海中,速度也越来越慢,两人一骑已远离了蒙古人和维族人的战场,不过依然还有十几个维族武士不屈不挠地追在马后,呈扇形向两人一骑包围过来。阿娜尔古丽在最初一刻的恐惧过去后,开始在马鞍上挣扎呼叫起来:“快放开我,你这个恶魔,我不想跟着你逃命!”
阿娜尔古丽的挣扎令战马越发慢下来,那护卫一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干脆把她扔下马鞍,他自己也翻身下马,横剑静静地守候在少女的身边。
“阿娜尔,你还好吗?”有人远远就在高声呼唤,声音中满是焦急,夕阳下只见他身材魁伟,碧眼虬髯,银亮的铠甲熠熠闪光,竟然是盗匪的首领兀勒尔。阿娜尔古丽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便大着胆子反问道:“你是谁?为何要追杀捉拿阿娜尔?”
“孩子,我是你亲生父亲啊!”兀勒尔虎目中泛起点点泪花,颤声道,“你母亲克丽丝王妃是我的情人,都是塔里什那老贼把我们分开,那时候你母亲已经有了身孕,所以我才是你亲生父亲。听说塔里什要把你献给蒙古大汗,克丽丝只有求我来救自己的女儿。跟我走吧,我不能让你成为塔里什那老贼讨好蒙古大汗的礼物,更不忍看着你被送往数千里外的漠北。”
“胡说!你竟敢污蔑我母亲的清白,看我不把你这胆大的匪徒关进大牢!”阿娜尔古丽气得涨红了脸,一转头想要招呼随从拿人,才发觉身边除了那个浑身血污的年轻护卫,根本没人保护自己,她不由胆怯起来,不敢再出言激怒匪首。
“孩子,我真是你亲生父亲啊!”兀勒尔大声道,“不管你现在信还是不信,爹爹都要把你带回去,让你母亲亲口告诉你真相。”
“我不信!”阿娜尔古丽话音刚落,就见兀勒尔突然沉下脸来,四周的匪徒也满脸不善地缓缓控马逼近,她不由胆怯地缩到那个护卫身后。万不得已之下,她也只好靠身边这个浑身血污的恶魔来保护自己了。
“滚开!”一个匪徒一声呵斥,纵马向那护卫急冲过去,借着战马的冲力迎风出刀,斜劈向对方的颈项。在旁人不及看清的刹那间,二人身形已交错而过,场中传出一声短促的金属碰击。只见那护卫依旧稳稳地站在原地,而那名匪徒却在战马跑出十几步之后,缓缓从马鞍上一头栽了下来,伏在沙中不再动弹。
几个匪徒慌忙过去查看,就见一道剑痕出现在同伴的脖子上,鲜血如喷泉般涌将出来,令人恐惧。几个匪徒相顾骇然,他们都没看清同伴是如何中剑,按说骑在高高的马背上,地上的对手根本够不到脖子,唯一可能中剑的时机就只有同伴弯腰出刀那短短一瞬,就这白驹过隙的刹那间,对方不仅挡开了同伴的弯刀,更精准地割断了他的颈侧血管,这是多么准确阴狠的出手啊!
“混蛋!找死!”几个匪徒破口大骂,纷纷拔出弯刀要一拥而上。却见那浑身血污的护卫神情木然地横剑挡在阿娜尔身前,眼中既没有杀人后的兴奋,也没有面对众多强手的恐惧,甚至没有正常人应该有的戒备和警惕。有的,只是冷漠和平静,真正是不带半分感情。众匪徒也都是出生入死的恶汉了,完全不惧血腥,但却在对方这种让人心底生寒的平静和冷漠中,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见几名手下踯躅不敢前,兀勒尔终于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对手,不由惊讶于对方的年轻,更惊讶于对方眼中那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缓缓夹马走前两步,兀勒尔俯视着对方质问道:“你是谁?为何要阻止我们父女相认?又杀我一名兄弟?”
那人抬头迎着兀勒尔的目光冷冷道:“我叫夏风,我的职责就是要把阿娜尔古丽公主给蒙古大汗送去,谁要阻止我,就只有一死!”
兀勒尔慢慢握住了刀柄:“阿娜尔是我的女儿,我决不能容她被当成礼物送给蒙古大汗,更不能容你枉杀我的兄弟,所以今天你死定了!”
说完,他一磕马腹向那名自称“夏风”的年轻人冲去,与他心灵想通的战马顿如猛虎般一跃而起,一步就越过数丈距离。半空中兀勒尔的腰刀已脱鞘而出,凌空挥下,直劈夏风头顶。
几乎就在同时,夏风的身影已从马腹下一滚而过,躲过了兀勒尔突然的一击。兀勒尔待战马冲出两步后拉紧缰绳,刚想勒转马头,却感到胯下一软,坐骑竟悲嘶着软倒在地,把他从马鞍上甩了下来,落地后兀勒尔才发现,马腹被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肚腹内脏流了一地,想必是方才对方从马腹下滚过去那一瞬,用剑划开了爱骑的肚子。
“混蛋!”兀勒尔又是心痛又是难过,马背上的武士爱马如命,就算是对敌人的战马也心存怜惜,若不是万不得已通常不会伤害哪怕是敌人的战马。像对方这样毫不手软地破开战马的肚子,这对马背上的战士来说,是比杀害妇孺还不能容忍的暴行!
闭上眼一刀割断马的脖子,兀勒尔狠心结束了爱骑的痛苦,转向对手咆哮:“我要活剥了你的皮!”
愤怒地冲到他面前,弯刀刚出手,对方的剑也同时刺来,竟是不顾自身安危出手抢攻。在生死立判的刹那,兀勒尔本能地收刀格挡,同时侧身后退,虽然躲过了刺向咽喉的一剑,却被剑锋划破了胸甲。兀勒尔狼狈地退出数步,看看铠甲上裂开的剑痕,不由吓出一身冷汗。即便是出生入死多年的他,也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凶悍的对手和如此阴狠快捷的剑法。
“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在兀勒尔的怒喝声中,十几个匪徒纷纷下马向夏风围上来,众人都怕坐骑伤在这残暴的对手剑下,竟皆弃马而战,扬短弃长。
夏风在人丛中倏然进退,身形直如鬼魅一般迅捷,众人尚未反应过来,就已经有两名同伴倒在了夏风剑下。只见他以一柄短剑在人丛中纵横捭阖,率先抢攻,在维族盗匪的围攻之下全无半点惧色。
不过匪徒人数众多,在损失两名同伴之后渐渐找回了主动,夏风眼看无机可乘,突然于几不可能的情况下突出众人包围,冲入了匪徒们聚在一起的战马中间。
“小心战马!”兀勒尔看出了对方的企图,忙高声警告手下,不过有战马的阻挡与掩护,众人一时间竟奈何不了夏风。只见他边利用马群的掩护躲开匪徒的进攻,边刺杀那些战马,出手之狠辣凶残异于常人。片刻功夫就有十几匹马倒在了血泊中,剩下几匹纷纷惊恐地逃开,竟不顾主人的吆喝沿来路逃去。
眼看战马伤的伤逃的逃,夏风这才舍了众人回身跳上自己的战马,同时不忘把一旁的阿娜尔公主一把抓上马背,纵马往准葛尔沙漠深处逃去。
十几个匪徒束手无策地望着夏风远去的背影,实在不敢相信对方竟然有如此身手,不仅在十几个人的围攻下安然远遁,甚至还带走了阿娜尔公主。
兀勒尔气得连声咒骂,没了战马他也不敢追入沙漠深处,只得率手下原路而回,希望追回战马后再掉头追击夏风。
两人一骑在茫茫沙海中不知奔驰了多久,坐骑被越来越软的沙地延缓了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就在夕阳完全坠落地平线时,夏风终于无力地从马背上栽下来,把阿娜尔也带着摔倒在黄沙中。
“你这个笨蛋,还想往哪里走?再往前咱们都得困死在沙漠中!”阿娜尔大声抱怨着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对沙漠的恐惧超过了盗匪,她拉住马缰就沿着来的方向往回走,走出几步见夏风没有跟来,回头一看,只见那个浑身血污的护卫一动不动地瘫在沙上,竟像是死去了一般。
“哎!你可不能死!不然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怎么办?”阿娜尔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置身大沙漠的经历,不禁有些慌了。虽然对那个出手凶残的护卫心存一种本能的恐惧,不过现在这时候,他到成了阿娜尔唯一的依靠。
小心翼翼地牵马过去一看,阿娜尔吓得“啊”一声惊叫。只见那护卫胸前一道伤口长逾一尺,几乎横贯全胸,血红的肌肉向两旁翻开,鲜血正汩汩而出,吓得阿娜尔闭上眼不敢再看。正手足无措时,却听他吃力地低声道:“扶我……起来。”
虽然他虚弱得几乎不能动弹,但他的话依然有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魔力。阿娜尔手忙脚乱地扶着他的头让他半坐起来,这才发觉他背上还有一道伤口,几乎和他胸前的伤口一样长。阿娜尔真不敢相信他带着如此重的伤,竟然从十几个匪徒的包围下把自己救了出来。
只见他用剑支撑着让自己完全坐起,然后缓缓拧开剑柄尾部的木塞,那剑柄竟然中空,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皮囊。他小心地展开皮囊,里面是些阿娜尔从未见过的精巧物事,有细细的银针,小巧的尖刀、剪子等。他从中选了一枚像月牙儿一样弯弯的小针,针上还带有长长的细线。然后他撕开自己的衣衫,就用那针像缝衣服一般,一针一针地缝起了自己的伤口。
“啊!”阿娜尔吓得又是一声惊叫,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片刻后却又忍不住眯眼偷看。只见绽开的肌肤在他的穿针引线之下竟然一点点地合上,那道骇人的伤口渐渐变成了一条破衣服上的补痕一般。这过程中他的神情异常专注,脸上完全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就像那针线不是穿过他的皮肉,而是穿过一件与他不相干的物事一般。
直到那条伤口完全缝合后他才轻轻舒了口气,用针线在皮肤上熟练地打了一个结,接着用剑割断细线,然后把那枚月牙形的小针递给身旁看呆了的阿娜尔:“背上的伤口,得你帮我缝。”
“我不!”阿娜尔吓了一跳,缩手不敢接那血淋淋针线,他却把针线硬塞入阿娜尔手中:“你不缝,咱们都得死。”说完,他也不等阿娜尔答应就翻身趴在地上,把背上的伤口完全露了出来。
阿娜尔双手捧着那枚奇特的银针,半晌也没敢动,平日她连血都不敢碰,此刻却要她缝合还在流血的伤口,这简直是要她的命。不过看到他背上的伤口还在不住地冒血,心知再不缝上他就会血流而尽,阿娜尔终于鼓起勇气,抖着手笨拙地用针线帮他缝合起来。
阿娜尔本来有一双巧手,可缝补皮肉和平时的女红根本不同,尤其那伤口中还有鲜血不断涌出,滑腻粘稠得让针每每扎偏,往往要扎三五次才能缝上一针。不过趴着的人似乎并不计较阿娜尔的手艺,只安安静静地躺着,哼都没哼一声,就像那针不是扎在他身上。
终于,阿娜尔费尽全气才把伤口完全缝上,并学着他方才的样子用细线打了一个结。虽然伤口完全缝合,但那鲜血依旧从缝合处冒将出来,令人触目惊心。阿娜尔忙撕下自己的一幅衣衫,把他的伤口紧紧包扎上。
“扶我起来。”伤者虽然十分虚弱,但语气依旧很平静。阿娜尔搀着他一只胳膊吃力地把他扶起,任他扶着自己跌跌撞撞地来到那匹救了二人性命的黄骠马前。只见他左手拉住马缰让马低下头,右手毫无朕兆地一剑刺出,准确地扎进了马的脖子。黄骠马一声悲嘶软倒在地,颈中的血像涌泉一样喷出老高。
“你干什么?”在阿娜尔的惊叫声中他已经扑到喷血的马脖子上,对着那上面的创口就大口大口地吮吸起来。阿娜尔在最初一刻的惊诧之后,忙扑上去想把他拉开,却没料到他是如此贪婪,即便重伤之下阿娜尔也没法令他松口。
“你混蛋!”阿娜尔愤怒地踢打着他的背脊,恨不得把他掐死。一个人怎能如此忘恩负义?为了自己就杀了刚救了自己性命战马吸血?
当他终于吸饱马血后,一伸腿便把阿娜尔绊倒在地,跟着把她的头按向流血的马脖子说:“你也得吸,不然你没力气逃出这沙漠。”
“我不!”阿娜尔拼命昂起头,避开了那令人恶心恐怖的伤口。大概是因为重伤失血,对方竟然无力摁住阿娜尔的头,只见他一抬手,手中的短剑已递在少女的脖子上,喘着粗气恶狠狠地说道:“如果你不吃,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杀了我吧,你这个魔鬼!”阿娜尔倔犟地昂着头,怒视着满脸血污的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与他四目相对,才发觉经历了如此伤痛,他的眼中依旧冷漠平静,就像那些伤根本就不属于他。
阿娜尔的倔犟出乎对方的预料,他犹豫了一下,剑锋从阿娜尔的咽喉慢慢移到她的脸上。冰凉的剑脊在阿娜尔柔嫩的脸颊缓缓滑过,激得她恐惧地瞪大双眼,浑身都僵硬起来。看出了阿娜尔心中的恐惧,他盯着女孩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的冷冷说道:“你不吃我就划破你的脸,直到你流血而死。”
阿娜尔不怕死,却怕自己娇艳如花的脸庞上出现一道丑陋的伤痕,一想到方才对方胸口那道伤口肌肉翻开的模样,阿娜尔就恐惧得浑身发抖,对方冷漠的眼神让她明白,这个恶魔完全做得出来。阿娜尔眼里涌出委屈的泪水,在利剑的威逼下默默垂下头,边流泪边忍住恶心小口小口地吮吸起那腥咸温热的马血。
见阿娜尔终于屈服,他握剑的手垂了下来,人也瘫倒在地。方才因强行用力,他的伤口血流如注,片刻间便沃湿了阿娜尔刚为他包扎上的布条。
“扶我起来!”见阿娜尔吸食了不少马血后,恶心得无法再下咽,他又示意阿娜尔把自己扶起来,挣扎着来到躺倒的战马腹部,跟着他跪倒在地,把剑吃力地刺入了马腹。
阿娜尔不知道这个恶魔要干什么,不过现在对他的任何行为也不再感到惊讶。只见他双手握剑,似乎是想把马腹剖开,不过一连努力了数次也没办到,大概是失血已经让他浑身无力。最后他只得放弃了努力,回头对阿娜尔命令道:“帮我剖开马腹,快点!”
此刻阿娜尔就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在他的示意下双手握住剑柄,顺着马腹一拉便把它的肚子划开,盘卷的肠子立刻像绽开的棉絮一样涌了出来,带着血腥的臭味刺激着阿娜尔的神经,令她腹中一阵翻滚,恶心得把刚吃下肚的马血又吐了出来。夏风对她的难受视而不见,继续命令道:“把内脏掏出来,快点!”
阿娜尔忍住恶心,边掏出死马的内脏边默默流泪,明知道这恶魔现在已经没有威胁自己的力量,可在对方那与生俱来的冷酷眼光逼视下,她对这恶魔的命令还是不敢稍有违抗。
马腹掏空后,那恶魔吃力地爬起来,他先把双足伸入马腹,然后身子慢慢钻了进去,最后只剩下满脸血污的头露在马腹外。看到这一幕,阿娜尔突然想起了一次无意间听族中将士们说过的救命偏方:战场上把流血不止的伤者塞入剖开的马腹,可以帮助他止血,而马腹中的余温还可以帮助伤者抵御旷野中严寒而漫长的黑夜。
“你也钻进来!”当那恶魔在马腹中躺好后,又对阿娜尔命令道。这一次阿娜尔坚定地摇摇头,除了对血腥的恐惧,她也不愿跟这恶魔挤在一起。
看出了阿娜尔眼中的坚定,这一次他没有再坚持,只疲惫地闭上双眼,像梦呓般喃喃道:“沙漠的夜晚是非常寒冷的……”
阿娜尔很快就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意,望着那个在马腹中酣然入睡的家伙,阿娜尔很想远远地逃开,不过看看四周那空旷、荒凉的大沙漠,完全没有一点生命活动的痕迹。对沙漠的恐惧超过了对这恶魔的恐惧,阿娜尔最后只得缩在死马的背脊处,借着它的余温和长长的鬃毛抵御着严寒,在恐惧和疲惫中沉沉睡去。
在兀勒尔带领十几名手下去追逃入沙漠深处的阿娜尔古丽公主之后,维吾尔匪徒们也停止了进攻,只把哲别和他那一百多名蒙古兵包围在骆驼牛马组成的皮肉城堡中。本来骆驼牛羊都是胆小的动物,一遇到袭击就会四下逃散,不过蒙古人显然有利用它们的丰富经验,行军中已经把骆驼和犍牛几十只一队栓在了一起,遇到伏击只要把首尾两只骆驼控制好,把羊群圈在中间防止它们惊散,这样就用骆驼牛马组成了一座可以移动的城堡。
虽然维吾尔盗匪人数占优,但惧怕哲别百发百中的神箭而不敢过分靠近,况且他们只是想救回阿娜尔古丽公主。如今兀勒尔已带人追入了沙漠深处,剩下的匪徒便停止了进攻,只把蒙古人和那些中原道士困在荒野中,只等首领回来后再做进一步的打算。
哲别在阵中巡视着自己的部属,有骆驼牛羊的掩护,再加上客列古台带着十几人在远处牵制着匪徒们的进攻,手下伤亡并不算大,而长春真人和他的弟子们在保护之下也没有任何损伤,这让哲别感到欣慰。他此行最重要的使命是保护长春真人,那个维吾尔的公主只好放弃了。
遥望着夜幕笼罩下的戈壁荒漠,只见匪徒们已在弓箭射程之外下马安营,并在营地中升起了数堆篝火。哲别很想趁着夜色反攻,被动防守不是他的风格,不过怕冒险中令大汗最重视的贵宾有所损伤,哲别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相信客列古台已经派人去向塔里什求援,只要坚持一夜等到援军到来,盗匪们的围困就会不攻自破。
仔细安排下岗哨和值夜的守卫,哲别才缩在骆驼身下和身而眠,朦朦胧胧睡去不多一会儿,就听到远处有隐约的铃声传来。哲别立刻就清醒过来,翻身而起往铃声传来的方向查看。只见黎明前的月色下,一匹骆驼孤独地从遥远的沙漠深处缓缓行来,不紧不慢地行走在空旷无边的沙海中,驼峰间隐约有个朦胧的人影,似乎正在随着驼峰的摇晃垂首打盹。
待骆驼走近些,哲别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匹通体洁白的“千里雪驼”,这种骆驼不仅毛色漂亮威武,更有不吃不喝也能日行千里的耐力,即便在盛产骆驼的准葛尔也极其罕见,这种骆驼通常是作为王族的仪仗骆驼,很少有人把它作为沙漠中行走的脚力。
一人一驼渐渐来到蒙古人与维吾尔盗匪对峙的空地中间,双方将士都惊讶地望着这突然出现的沙漠独行者,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此时黎明渐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驼峰间的旅行者白巾蒙面,浑身罩着一袭半灰半白的旧袍,那袍子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霜,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那人也像疲惫至极,懒懒地缩在高高的驼峰间,也不知是在酣睡还是在打盹。
骆驼渐渐往蒙古人的方向走来,不等哲别下令,蒙古将士已经拿起弓箭和武器戒备,哲别待那骆驼离自己的营地不足十丈时,突然高声喝问:“来者何人?”
这声喝问似乎把那人从睡梦中惊醒了,他在驼峰间直起腰身,反问道:“是护送长春真人去觐见蒙古大汗的队伍吗?”
“正是,你是何人?”
“那就对了。”那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拍拍骆驼继续往前而行。哲别见他离自己已经不足五丈,不由喝道:“站住!再不表明身份,我就要放箭了。”
那人停了下来,从骆驼后腰的褡裢中取出一个包裹,一抬手便扔了过来。包裹越过数丈距离落在蒙古人的阵地中,骨碌碌滚出老远。一个蒙古兵小心翼翼地上前用刀挑开包裹,一个血肉模糊的物体露了出来,他不由一声惊呼:“是颗人头!”
“听闻蒙古大汗最是欣赏勇士,在下一直想要投靠,望将军引荐,这颗人头便作为送给将军的见面礼。”那人遥遥道。
哲别第一眼就认出,那是维族匪首兀勒尔的人头。昨日哲别曾和兀勒尔交过手,知道兀勒尔的勇武决不在自己之下,也知道他昨日带人去追阿娜尔古丽公主,却没想到现在已经被人割下了首级,这让哲别大为惊讶。要知道就算没有跟随他的十几个维族武士,仅是兀勒尔自己也有万夫莫当之勇。若非亲眼所见,哲别说什么也不相信有人能孤身杀了这个维吾尔匪首。
哲别仔细打量着来人,只见他已经解开了蒙面的头巾,露出那懒洋洋的笑脸。他看起来有二十七八模样,头巾下的面容轮廓柔和,没什么明显的特点,就像那些相貌普通的汉人一样,却又说得一口流利的蒙语。哲别实在不敢相信兀勒尔是死在他的手里,不由问道:“是你杀了兀勒尔?”
对方淡笑着回道:“正是。”
“兀勒尔怎么会死在你手里?”哲别还是不敢相信。只见对方耸耸肩,一脸无奈地道:“我在沙漠中旅行,碰上了几个饥寒交迫的维族人,我好心给他们水和食物,谁知他们却要抢我的骆驼,我无奈之下只好杀了他们的首领。刚好听他们说曾经袭击过护送长春真人的蒙古军队,我便割下了他的人头给将军送来,算是见面之礼。”
对方说得轻描淡写,哲别却听得十分惊异,想兀勒尔带着十几个手下,怎么就轻易让人砍下了脑袋?他却不知道兀勒尔一行之前曾恶战了一场,损伤惨重,又在戈壁荒漠中行走了大半夜,体力消耗极大,战斗力已大打折扣。虽然对方相貌普通,哲别却不敢怠慢,忙道:“请壮士进来一叙。”
几个蒙古战士拉开一匹骆驼让出一条通路,那人也不客气,拍拍骆驼便进了蒙古人的阵地。哲别忙迎上去抱拳道:“末将成吉思汗麾下哲别,还没请教勇士大名?”
“不敢,”来人迟疑了一下,“你就叫我郎啸天好了。”
“狼啸天?”哲别重复了一遍,只觉对方这名字十分奇怪,想来不是真名,不过考虑到大汗一直在广召能人异士,并不在乎对方的出生来历,所以哲别也就没有追究对方的真名,只打量着他问道,“是汉人?”
“算是吧。”那人说着翻身下了骆驼,顾自道,“在下在沙漠中跋涉了数十天,早已疲惫不堪,将军可有烈酒与我解乏?”
哲别一听大喜,蒙古人一向善饮,对有相同嗜好的勇士总是感到亲切,何况对方还送来了兀勒尔的人头。哲别无心再追问对方的来历,忙对部下一招手:“快取烈酒来,让我敬郎勇士。”
一个蒙古战士把羊皮酒囊交到哲别手中,哲别拔掉塞子递给郎啸天,对方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是一阵鲸吞海饮,直喝掉半袋烈酒后,才抹抹嘴把酒囊扔还给哲别,叹道:“数月不知酒味,今日总算尽兴,痛快!”
对方的豪爽激起了哲别的酒兴,不由一仰脖子把剩下的半袋烈酒灌入肚中,跟着把空酒囊一扔,呵呵笑道:“咱们蒙古习俗,同饮一袋酒,就是亲兄弟。今日能与郎兄弟共饮,是哲别三生之幸。”
“彼此彼此!”郎啸天话音刚落,就听一旁有蒙古战士高声禀报道:“将军,匪徒们逼近了!”
哲别忙跳上战马遥望远方,此时天色已经大亮,可见一箭之外维族匪徒们已经纷纷上马,缓缓向己方阵营逼近。哲别立刻转头对部将吩咐:“用旗杆把兀勒尔的人头挑起来,让那些匪徒看看他们首领的首级。”
血肉模糊的人头被旗杆高高挑起,哲别高声对匪徒们喊道:“兀勒尔的首级在此,可有勇士前来取回?”
听到这话匪徒中发生了一阵骚动,待看清旗杆上的人头后众人不由停止了步伐,不少人开始徐徐后退。哲别见对方军心已乱,立刻高声下令:“冲锋!”
蒙古骑兵从骆驼围成的城堡中汹涌而出,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喝,闪亮的战刀在朝阳中发出刺目的寒光。虽然被围多时,他们依然有着旺盛的斗志。匪徒人数虽众,但首领被杀,众人早已没了斗志,被蒙古骑兵一阵冲杀,顿时向北溃逃。哲别追出数里,怕长春真人一行有失,只得下令收兵。
在蒙古人出击的时候,丘处机在骆驼阵中远远眺望着那些迅疾如风的蒙古骑兵,不由对身旁的一个弟子低声叹道:“这一百多蒙古战士,被围多时依旧锐气不失,一有机会便主动出击,哪怕对方人数占优也毫无畏惧,仅此一点就已经把咱们大宋的军队比下去了。”
那弟子无言以对,却听一旁有人应道:“这有什么?你还没见到蒙古人真正的战斗力呢。”
丘处机回头望去,见是方才那位一人一驼孤身带来兀勒尔首级的旅行者,不由细细打量了两眼。只见对方满面风霜,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朗,似乎有一种洞悉天机的魔力,这让丘处机十分惊讶,不由颔首道:“郎施主是中原人士?”
“算是吧。”对方不置可否地笑着点点头,似乎对长春真人这个中原道教名宿并无特别的敬仰和尊崇,对丘处机礼貌地拱拱手,他突然问道,“听说丘道长乃世外高人,曾对金国和南宋皇帝的征召均不放在眼里,为何对远在漠北的蒙古大汗一纸信函如此重视,竟不远万里艰难跋涉,越过重重险阻也要去见成吉思汗?”
丘处机一怔,不知道如何跟对方解释成吉思汗那幅画和随画一起送到自己手中的那封书函,它们不说普通人理解不了,就是丘处机自己也没有完全参透,所以丘处机对对方的疑问没有正面回答,只敷衍道:“成吉思汗横扫漠北,灭国无数,就连强大的金国也不敢捋其锋芒,仅此一点就让山野敬仰。这次西行若能学到蒙古人几分武勇,山野也算是为积弱已久的大宋尽到一份绵薄之力了。”
“恐怕实情并非如此吧!”对方哈哈一笑,眼里闪烁着洞悉天机的睿智,“能令长春真人这样的世外高人动心的东西,恐怕不会是文治武功、皇图霸业,世俗的东西若能令丘道长动心,长春真人也就不是长春真人了。”
对方的质询令丘处机心中隐隐有些不快,想起那些愚夫愚妇对自己西行的可笑揣测,他不禁面露揶揄之色,调侃道:“不错,正如世间所传,山野此次西行是要传授蒙古大汗长生不老之术,以换取山野这一生的荣华富贵。”
说话间哲别已经收兵而回,这一战蒙古人大获全胜,缴获的马匹兵刃不计其数,哲别没忘谁是这一战最大的功臣。他纵马来到郎啸天跟前,呵呵大笑道:“这一战能击溃数倍于己的匪徒,郎兄弟当居首功。没有你击杀匪首兀勒尔在先,这些盗匪不会不战自乱,大汗那里我当为你请功,这些缴获的马匹财宝,你该得最丰厚的一份。”
郎啸天脸上没有一丝得色,只望着远处那些正在残杀俘虏和维族伤兵的蒙古人沉声道:“马匹财宝就不必了,只求将军把那些俘虏和伤兵赏给我吧。”
哲别一怔,立刻道:“没问题。”
说完哲别对身旁一个随从吩咐了两句,那随从立刻飞马而去,阻止了蒙古人的杀戮。不一会儿那些幸存的伤兵和俘虏被带到哲别面前,大约仅剩下十余人。哲别一指俘虏对郎啸天笑道:“这些俘虏几乎人人有伤,作为奴隶实在没多大用处,再说千里迢迢带着他们也不方便,不如一刀杀了干脆。不过既然郎兄弟想留下他们,我自然要保障你财产的安全。”
“给他们留下些食物和清水,让他们各自逃生去吧。”郎啸天话音刚落,哲别就惊讶地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问道:“你是说……放了他们?”
郎啸天反问道:“不可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哲别忙道,“既然我已把这些俘虏分给了你,你当然有权随意处置,我只是要提醒你,咱们蒙古人有句谚语——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郎啸天扫了那些维族俘虏一眼,遥望虚空淡淡道:“我没把他们当敌人,我的敌人现在还没露面呢。”
哲别又是一怔,没明白对方这话的意思。不过他还是对部下挥了挥手,让人留下食物和清水,放了那十几个俘虏一条生路。跟着他吩咐走失了公主的客列古台:“你带人往沙漠深处搜寻阿娜尔古丽公主,无论能否找到,明日黎明时分你都要赶回来,我等你到太阳完全升起,大队休整到那时就拔营出发,我们不能因为一个维族公主就在此多做耽搁。”
客列古台领令而去后,蒙古战士开始打扫战场、搭起营帐,在原地做半日的休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