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艎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继续在时空中航行。始想到在这个时候测定时间是一件无意义的事,可是同行的人当中有人有正确的体内时钟。
“肚子饿了,该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这个人提出了问题。
“如果你知道这是何年何月何日的午餐,我就让你吃。”
同行者中也有这么坏心肠的,不过最后找不到积极反对吃饭的人,所以这些时间旅行者便打开了食物盒,享受着美味的点心。尽管世界就要破灭了,尽管他们是坐在时空机器里,肚子饿却是不争的事实。
“这里大概是五千年前的中国黄河边了。”
听到解说,余和终要求打开天花板,俯视着下界。他们看到在地面上蠢动的动物们。
“有象耶!还有犀牛!”
余高兴地拍着手,终则歪着头。
“真的是黄河流域吗?不是东南亚吗?”
终实际上看过黄河,也在电视节目中看过。应该是更干、更缺乏植物的景象才对。可是眼前覆盖着绿林和原野的景象却让人想起南方季风地带。空气也很温暖而潮湿。
“还有狮子!”
二十世纪末,亚洲狮只剩下极少数被安置在印度亚大陆的内陆被保护着。可是在近世纪之前,狮子却栖息在亚洲各地。十三世纪,远征波斯的蒙古军的官兵在没有战事的空档就以猎狮为乐。
温暖湿润的黄河两岸长满了丰盈的阔叶树林,南方性的动物到处漫步。纪元前两、三千年代就是这样的时候。人类还没有力量对大自然施以残暴的手段,仍然以得自自然的丰富生产力朴实地生活着。
辰艎在空中三百公尺高的地方展望着地上。在认出地上活动着的东西时,余不禁叫了起来。那不是动物群。
“那是?”
“伟大的黄帝军队。”
汉钟离的声音郑重无比。一伙人不由得肃然起敬,俯视着地上。
是大军,多得仿佛要遮蔽一半的土地一样。军旗在风中翻飞着,步兵们快步向前走。战军在马的拉曳下前进着,形成了虎、豹和狮子的行列。吹着笛子、敲着大鼓,在前面引导着的是负责饲养动物的士兵们吧?
“他们跟谁战斗啊?”
终提出了疑问。汉钟离回答他,看来两眼中闪着光芒。
“当然是蚩尤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始看着汉钟离,可是,这个神仙还是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终大叫。
“大雾涌起来了!”
一种似是白烟的东西真的开始快速地笼罩了大地。黄帝的军队迷失了方向。
莽撞地前进的战车车轮轧上了大石头,怪声响起,火花四散,战车弹跳了起来。浓雾从四方涌向黄帝的军队,乘着风卷起了漩涡。
跟在雾气后面杀上来的是一支异形的军队。仿佛三个三角形并列形成的旗子有七、八十支那么多,每一面旗都有一个将军。脸上罩着金属,好像用铁铸成了牛头。拉着战车的动物不是马,是一种像是虎或罴的猛兽,更像异形怪物。
箭化成了瀑布落在黄帝的军队中,士兵和马相继倒下来了。巨大的战车为圆形和长方形的盾所护卫着,无数的箭落在上面,就像巨大的针鼠一般。这样虽然可保护得了坐在战车上的人,却也没办法攻击敌人。
或许是认为射得够多了吧?敌军吹响了用某种动物角制成的笛子,转为突击。敌军鸣响着大地,攻向黄帝的大军。
尖叫和怒吼、悲鸣声同时响起,卷起了漩涡。马蹄的达达声、车轮的倾轧声震憾着地轴。剑和剑交击着,戟和戟交缠着,每碰击一次,就绽放出青白色的火花。战斧砍在甲胄上面,战车掀起了泥水横倒在地上。被箭射中的军马悲痛地嘶鸣着倒卧在地。而浑身鲜血的士兵则叠在马尸上。
充满血腥味的风似乎从地上吹向停止在高空中的辰艎。就因为他们打开了天花板,站了起来直接俯视着地面,所以那种感觉特别地强烈。而拂上他们脸颊的风就是五千年前的大气流。一想到这里就不禁让人心神奔驰。
始和续都没有出声,终和余也都看得专注,所以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汉钟离偷偷的把手伸向余的背后。
“去吧!”
因为他的动作太过自然了,所以一瞬间没有人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余发现自己的身体离开辰艎的地板浮在半空中。就是汉钟离推了他一把才这样的。
哥哥们在一瞬间都凝然地看着余的身体往下落。在恢复了意识之后,续大叫了一声“你!”狠狠地抓住了汉钟离的领子。始则看也不看汉钟离,整个人越过了辰艎的边缘,潜向空中。瑶姬则无言地适时阻止了想要跟着哥哥下去的终。
余撕扯着风往下落。可是在半途中落下的速度减慢了。就像慢动作一样慢慢地,如蒲公英的棉絮一般地飘落。余毫无理由地明白那是他穿着的袍子的关系。
余无声无息地落在地上。鞋底感觉到柔软的地面。余喘了一口气,可是却没能悠闲地享受大地的触感。他就站在超古代的战场正中央。而且接近蚩尤的军阵。
银色的光芒袭向余。余反射性地闪过,他看到落下的刀刃挖起了土。耳边也响起了怒吼声。士兵从两头虎拉扯着的战车上大吼着。那是一个青黑色脸上长着两根獠牙的男人。“是敌人还是同志?”余出于本能地知道对方问的是这个问题。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伤脑筋啊!就在余犹豫不决的时候,前来斩杀的敌人似乎决定要继续攻击。他张大了嘴巴,大得几乎要将余的头一口吞下去,跟着一声吼叫,再度挥下了刀刃。不知什么东西撞上了他的嘴巴,发出了牙齿断裂的声音,只见敌兵应声往后倒。
“余,让开!”
是长兄的声音。落到地上的始丢过来石头。老么回过头,正想跑到长兄的身边。可是哥哥又捡起了一块石头。他用左手抱住弟弟,一边往后跳,一边翻过手腕。石头再度命中前来复仇的敌兵的脸。
敌兵就着挥戟的姿势从战车上倒载葱下来。车轮辗过,虎发狂似地改变了方向急速跑开。
“余,你觉得怎样?”
“很好,不用担心!”
他们没有再多交谈的余裕。别的战车发出了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喊叫声急驶而来。拉着战车的两头动物长得像牛一样,可是头部是白的,眼睛只有一只,尾巴则是一条活生生的蛇。余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物,其实这就是被称为“蜚”的怪兽,据说所经之处则草枯川干,疫病横生。
两头蜚急躁地从两只眼睛放射出黄色混浊的光芒,四个鼻孔里喷出了青色的淡烟。有毒的唾液从它那大大地张着的嘴里喷出来。发出了风猛烈吹拂般的咆哮声。溅起了石头和泥土,笔直地冲过来。
始捡起了落在地上的戟。其质感之轻让始感到意外。
“这不是青铜,也不是铁。大概是陶之类的东西吧?这种时代有这样的东西吗?”
始没有时间从学识方面去考究历史和技术的关系。戟撕扯着湿润的风直击而来。始在承接攻击的同时用力地往侧面一挥。强烈的回应。火花和金属声高亢响起,戟刃激烈地交缠在一起。
下一瞬间,敌兵就从战车上飞落了。因为始用力地扭转了手腕和上半身,把戟往正侧面一挥。这不是什么武艺的精髓,纯粹是棒球的打击要领。差别就在力道和速度。
敌兵画着弧线撞击在地面上。可是始的腹部也受到了冲击。蜚以凌厉的速度和态势冲撞过来了。
始没能躲过。
始感觉像球一样被抛到空中。视野剧烈地摇晃,急速地被重力所牵扯着。他想轻巧地重整姿势着地,可是又遭受了另一个冲击。从投石器上飞来的人头大的石头呼啸着击中了始的侧头部。吃了这么重重的一击,始栽倒跌落在地上。战车和怪兽直杀过来。
“始哥哥!”
余大叫着往地上一踢跳了起来。他避开了狂奔而来的怪兽的铁蹄,越过战车上方逼近长兄。可是包围的圈子太大了,卷起了一层层的漩涡阻挡了余。箭穿过他的袍袖。石头撞击着他的肩膀,余的身体微微地浮在半空中,被打倒在地上。他的脚被猛插而来的戟柄给拨开了。一把戟刃刺向倒在地上的余的咽喉。
两道白色闪光划、开了地上的混战漩涡,往上窜升。飘浮在空中的辰艎也笼罩在白光当中,里面的四个人也被照得发白。续用一只手护着自己的眼睛,仍然不忘气愤地抓住汉钟离。
“那就是你的目的吗?”
他抓住了神仙的衣领。
“你把我们变成龙想干什么?你要我们怎么样?你说啊!”
“是啊,如果能露两手给我瞧瞧是最好不过了。我不会太贪心的。”
“你就等着瞧吧!待会儿就可以看到可怕的景象了。”
续丢下汉钟离,抓住辰艎的边缘一跃而下。这次汉钟离没有阻止他。终也把手搭上辰艎的边缘。
“我不能放任续哥到处撒野。良知派得去阻止这场暴动。”
这次瑶姬也没有制止终,就任他舞落空中。她回过头对汉钟离说道。
“嘲讽揶揄也该适可而止。他们如果真的生起气来是很可怕的。”
“当然可怕。看红龙王的眼神就知道了。”
汉钟离口头是这样说的。
“可是如果不在这个地方让地上的人们看到龙的话就不像话了。而且黄帝的军队被打败也不行呀!这是我思虑周全的作法。”
“为了自己的游戏所作的努力不能邀功。”
汉钟离装着没听懂瑶姬的嘲讽,一意地看着地上。
到地上的终立刻遭到战车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是蚩尤的部下吧?牛头人身的怪物从战车上挥着大刀斩杀过来,终一跳躲过了这一击,随即用力一踢。
他的一踢极其巧妙。异样的声音响起,牛人的脑袋朝着不可能的方向扭曲。这是沉重的一击。可是牛人并没有死。金色的瞳孔闪着光芒睨视着终,把大刀往战车的地上一插,用两手抓住自己的颈部。金属倾轧的声音响起,颈子弯回了原来的角度,牛人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次抓起了大刀。
大刀发出了怒吼声袭杀而来,终跳向半空中,躲过这致命的一击。“没这么好的事”终一边嘟哝着,一边又踢出一脚。牛人的胸口承受了这么一脚,整个身体失去了平衡。他虽然发出了怒吼声,却没能稳住自己的身体,遂往地上一滚落。
终就这样落在战车上。他想抓起缰绳驾驶战车。可是另一辆战车从旁边突进而来。终的战车翻覆了,终被抛往地上。车轮和怪兽的铁蹄逼近到眼前,戟刺了上来。终的意识一下子爆发开来。
续用眼尾瞄到第三道白色闪光在乱军之中窜升而上。看来好像连老三都化成龙了。“真是没耐性的家伙”他一边念着,一边绕到逼近来的战车旁边,以流畅的动作把手搭上车体。手上一使力往上一举。
战车上的士兵发出惨叫声。续用一只手就将战车翻过来了。在这一瞬间,这个没有穿甲胄的优美年轻人看来或许超越了蚩尤。
战车发出尖锐的声音倒了下来,车轮朝着空中空转着。拖拉战车的两头蜚也翻倒了身子,四只粗大的脚在半空中无谓地踢着。续无言地拔起插在地上的戟。另一辆战车朝着他冲过来。续避过突进而来的两头蜚,往旁边一跳,在着地的同时刺出了戟。戟刺进了正在旋转着的车轮当中。戟和车轴同时断裂了。车轮发出了巨响弹开来,战车成了独轮车,剧烈地倾斜着。在急驶了十步远的距离之后倒了下来。两头蜚被倒下来的战车辗压过,发出了呻吟倒在地上。
续见状两手拂着灰尘,这时候一个冲击从背后袭来。牛人拿着战斧,从疾驶而来的另一辆战车上朝着续的背部砍过来。
战斧的重量和牛人的腕力都远超过一般人所能承受的限度。不要说常人了,就是熊或牛只怕也要脊背断裂,身体被砍成两半。可是续就不一样了。然而他也无法像平常一样淡然处之。战斧被极为强韧的身体组织反弹起来,在半空中飞舞着。这时,一个更大的冲击接踵而来。牛人驾着战车撞上续。
续滚倒在地上。整辆战车毫不宽贷地越过他的身体,想要辗死他。当听到车下传来异样的声音时,牛人一定确信自己已经将对方的身体辗碎了。
闪光炸裂。
战车就载着牛人高高地弹飞向空中。闪光看来像形成球体的时候,又化成了冲向天际的光柱,立刻又扩散开来。当闭着眼睛的人们和怪物们都睁开眼睛时,他们看到了朝着云层飞奔而去的深红色的龙。
“他们已经可以随时变成龙,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变化了。”
在飘浮于空中的辰艎内部,汉钟离这样说明。
“可是他们自己把这种能力封住了。他们以为只有在面对一般人必死无疑的危险场面时才能变化。”
“那也是因为青龙王这样教弟弟们。”
瑶姬确认这件事。
“这就像是心理学上所说的上位自我。青龙王下令的话,弟弟也可以变成龙。黑龙王第二次的变化确实不是这样。”
那是发生在终化成白龙,毁坏了美军横田基地时的事。始利用他的意志力让余变成黑龙,制止了白龙的暴乱。
“不过也该被解放了吧!不管是青龙王或他的弟弟们都一样。他们已经等了三千年了。西王母也是。如果这样还要被批评为性急,那就太没道理了。”
瑶姬露出了压抑着嘴角的表情,汉钟离因此感到不解。
“四姑娘,有什么好笑的?”
“汉钟离大人说这说那的,还相当有体谅心哪!”
“哼,我是仙界排名第一的坏心眼爷爷!”
“那你为什么要支持龙王他们呢?”
“一定是我太想看到牛种哭丧的脸了。”
这不是修辞,大概是神仙的真心话。瑶姬也不再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点头。时间已经到了,这是一件无庸置疑的事。当时候到了,罗马帝国、苏联都灭了。牛种占据天界和人界建立了权势,但是那不可能是永远的。
地上的混战依然持续进行着,不过就像神话中所说,黄帝军屈居劣势。人们虽然被出现在空中的龙吸引了大半的注意力,但是血仍然在流,人仍然不断倒下来,而战车也相继被破坏。
“变成龙之后,要战胜牛种大概就轻而易举了。”
“这个嘛,蚩尤也不是凡人啊!或许在这种情况下才能一拼高下吧!”
在接触到云层之前不断升空的红龙扭拧着身体急速下降了。两眼化成金黄色的火烛熊熊燃烧着。当它张开嘴巴时,任谁都想像着会有高热的火焰从它的嘴里吐出来。可是它朝地上吐出的是白色的雾柱。被喷到的地方都覆盖起了一层寒气。地结冻了,水结冻了,草木也结冻碎成细屑。战车结冻了,拉着战车的猛兽结冻了,乘坐在上面的战士也结冻了,眼看着罩上了一层霜。红龙仿佛难以控制自己的激情一般,在黄河的上空一跃,把冷气柱吐在河面上。悠悠的黄河流水看似停止了流动。河面上出现了白色气体状的东西,渐渐地变厚变宽,不断地和水相争扩大。
广大的黄河河口被冰壁给堵住了。说是壁,其实是一条高度从河底算起有五十公尺高,宽五公里,厚一公里,总重量达两亿五千万吨的巨大长城。看到这个东西突然出现在黄河河口时,远望着的人都大惊失色。就因为这些人都是神话时代的人,所以恐惧的情绪更是强烈。人们忘记了战斗,只是站在原地遥望着闪着白光的长城。
黄河的水冲撞上了长城。从上游流下来的澎湃大水顿时失去了出水口。黄河的水怒吼着撞上冰长城往天空溅起滔天的飞沫。卷了漩涡之后再度冲撞,接着便开始寻求低地往横向漫开来。左右两岸开始无声无息地积起水来了。当时还没有堤防这种设施,河岸就这样自然地放置着。溢出河面的水涌向河岸,吞噬了低地,眼看着整条黄河都扩张来了。
这么一来,哪还打得起仗?黄帝的军队和蚩尤的军队都争先恐后地逃离黄河的浊流。军人们丢下了武器,脱下甲胄,推开同伴奔跑着。他们被水追着往远一步、高一步的地方没命地跑着。人和猛兽互相推挤倾轧着,背后是不断逼近的水壁。
空中的青龙看着这个景象。它用它那深不见底的碧玉色瞳孔俯视着地上的混乱状况好一会儿之后,扭拧着长身往黄河的上空飞去。青龙靠近红龙身边,好像对红龙说什么似的。接着,青龙仿佛掠过似地在吞噬了广大无边平野的浊流上方画着弧线飞过。
随着青龙的飞越,覆盖着地面的浊流化成了倒流的瀑布,开始往天空喷射而上。青龙控制了重力,将水卷了起来。水在空中集中于一点,形成了水柱。
黄河的水于是化成了巨大的龙卷窜向天空。这个时候,白龙和黑龙也飞到黄河上空来了。黑龙靠在红龙身边似地停顿于空中,而白龙则用力地颤动着身子,开始从空中朝着冰长城放射光束。
白龙所放射的光束形成大气之刃将冰壁一片一片地切断开来。冰长城四分五裂,黄河的水从细缝中侵入。红龙这时又行动了。它慢慢地下降,这次是朝着冰城喷出火焰。眼看着两亿五千万吨的巨大冰长城也开始溶化了。裂缝不断扩大,最后终于屈服在河水的压力之下。冰随着雷般的轰隆声碎裂了,黄河的水再度开始朝着大海奔流。
大地于是逃过了被水淹没的命运。
一道粗粗的光芒突破了厚重的云层从天际的一角直射而下。地上已经停止战争的两军站在退了的洪水面前,愕然地仰望着天空。他们已被相继发生的变异吓破了胆,现在每个人都噤了声,心中忐忑不已,不知道又将会发生什么事。
从着陆于地上的辰艎上可以看到站在战车上仰望着天空的人影。这辆战车比其他的战车大很多,装饰也非常华丽,车轮不是两轮,是四轮的,拖引战车的马也有六头之多。甲胄也镀满了黄金,极其豪奢。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那个人就是黄帝。”
瑶姬这么想着,这时一辆车乘着来自天上的光芒出现了。车子被一只有四张翅膀和一个眼睛的巨大怪鸟拉着。这只鸟就是被称为嚣的灵鸟。随着翅膀慢慢的鼓动,装饰着珠玉的四轮车靠近地上了。车子上有半圆形的屋顶,随着高度的降低打开,不久,坐在车上的人们上半身跃入眼帘。有五个女性,中央那个女性不管是服装或容貌都非常醒目。
“怎么样?你不记得那个美女吗?”
不待汉钟离说完,瑶姬早已凝眸注视着,最后她突然想起了来者何人,不禁叫了出来。
“九天玄女!”
“就是她。”
汉钟离脸上的笑容可以说是会心的一笑。
“九天玄女以使者的身份,将西王母的必胜法传授给黄帝。这是各种神话中都相同的部分。”
“我想起来了。所以母亲受到天界特别的待遇。”
“是的。啊,龙王们好像快回来了。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袋子打开?”
汉钟离带来的像圣诞老公公袋子的东西里,装的就是为竜堂兄弟们准备的新袍子。
“准备得真好。原先我还在猜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哪!”
瑶姬苦笑着转过头去。不久之后,汉钟离出声叫她,瑶姬应声回过头来,只见四个龙王们已经穿好了衣服站在眼前了。“真是失礼了。”始苦笑着行了一个礼。续则冷冷地看着汉钟离。
“我终于明白了。这是你一开始就计划好的。让我们在黄帝和九天玄女碰面之前牵制住蚩尤的大军。否则黄帝就会惨败,而历史就会整个改写了……”
“一开始?嗯?”
汉钟离佯装不知。
“在永远循环的时间当中,哪一个时点才是最初呢?我可不明白哪!”
“又在狡辩!”
续昨着舌。始相互看着瑶姬和汉钟离的脸。
“多谢你们让我们经历了这么有趣的经验,不过已经够了。我们想回到仙界的时间,开始活动。”
“活动啊?哼哼!你打算做什么?”
“目前……”
首先是地上的事情。要破坏四姊妹支配人类的中枢部,停止其杀害五十亿人的计划“染血之梦”。阻止暗杀、使用细菌兵器、对独裁者和恐怖活动集团的资金提供、扩大民族间的憎恨等工作。人类社会本身因为“染血之梦”计划而变成一辆巨大的狂飙车,但是可以断绝动力源,把坏心眼的驾驶从驾驶座上拖下来。如果不能先去除负面因素的话,什么事情都做不成的。
“这么做,地上的混乱是无法立刻平息的。国家和国家、民族和民族之间会起纷争,难民会越过国境流浪异乡,土地会遭荒废,造成粮食不足。苦难将会持续下去,而结局是无法完全将混乱平息。”
“那需要世界各国的政府和国际联合组织来努力。终止无益的战争和内乱,恢复和平,这是政治家的工作吧?”
续严肃地说道。
“如果无心做这种努力,只想出现一个超人救世主来解决一切事情的话,政治家、国家就都没有存在的意义了。如果不想先苦后甘,就将权力抛至一边就行了。”
“你以为人类做得到这一点吗?”
“大概吧。”
回答的不是续是始。汉钟离微笑着再度点了点头,龙王们暗地里阻止牛种的阴谋,仙界帮助他们恢复三千年前失去在天界的权利。不,是仙界非得单方面利用龙王不可,所以或许仙界该对龙王们竭尽礼仪之能事,取得龙王们的协助。而人类也得靠着自己去一个一个解决不只威胁人类,也威胁到其他生物存在的许多现象。路是很遥远的,但是快速地把光明的未来给了所谓救世主的作法,会把多少的毒害注入历史的洪流当中啊?一思及此,凡人们还是只有彼此切磋智慧,稳固立场了。
续对哥哥说道。
“在平定蚩尤之乱,为地上带来和平之后,黄帝就乘龙而去,回到天界了。”
“回天界……”
始抬头看着云层。从地上是无法判断穿透云层的光芒是从天上的什么地方射下来的。老么仰望着长兄。他拉了拉长兄的袖子让哥哥注意到他。
“是月亮哟,哥哥。月亮就是天界。”
“月亮……?”
终对眨着眼睛的始说明。
“是啊,月亮上有天宫,那里长久以来就被牛种占领了。得想办法把这件事解决。”
汉钟离看着正在交谈的龙王们的背影,对瑶姬低声说道。
“你把天界的事都对龙王们说了吗?”
“只说了一些。只对白龙王和黑龙王讲过。”
瑶姬这样回答,汉钟离听了很满意地放松了心情。他抬头看着灰色的云,似乎有意要掩饰自己的感情。
“这三千年来没有一个神仙成功地侵入被关闭的天界。成了人质的神仙们也回不来了。或许龙王们可以将事情做个解决。”
瑶姬的表情似乎在质问汉钟离为什么现在还要讲这些话?
“如果回到仙界的话,一定要召集其他的八仙见面。大家一定都在等我们的报告。”
“既然要做,就绝对不能输。是不是?”
除了汉钟离和蓝采和之外的八仙们都没有参加会议。他们两人代表出席,剩下的六个人就看结果来决定如何行动。事情已经有了定论。一定会很有趣的吧?汉钟离那原为身经百战武将身体里的血液不禁沸腾了起来。
“那么我们该回去了吧?大家上辰艎。”
在瑶姬的催促下,四个龙王和一个神仙再度坐进了时间之船。
“哦——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处刑!”
奇怪的笑声在脑海里炸裂开来,华尔特·S·汤生在自己的惨叫声中醒了过来。映在他视线中的是水泥天花板和只能以平凡来形容的萤光灯。他觉得皮肤,尤其是颈部和背上都是冷冷的汗水,这让他感到不快。他同时感觉到两只脚踝的拘束感,好像是被皮带状的东西固定住了。他把头往右边一转,一个白色的块状物进入视线中。他的右手被石膏和绷带包着。看到这个东西,瞬间,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
左手是自由的。他把左手支在地上撑起上半身。地板也是裸露出来的水泥,上面铺着垫子,他就躺在垫子上。四周放满了医疗器具,还有五、六个人影。
“这里是什么地方?!”
“很遗撼的,这不是旅馆的蜜月套房,汤生先生。”
回答他的是日式英语。文法虽然正确扩发音却因为母音过多而让人有嚼舌根的感觉。声音的主人是三十岁前后的日本男性,被登记在汤生的敌人名单上。这个人原本是报社记者。
“绅士的面具被剥下来了吗?因为秩序感消失而造成身份的崩坏了吧?唉,拿着手枪逼迫人家,杀死非武装对手的行为好像不太适合以前的你……”
蜃海举起一只手,介绍了身旁的人。
“这是黄老。姓黄,名世建。他不会说英文,所以就请他用日语说,我来当翻译。”
蜃海看着汤生的脸这样告诉他。汤生的暴行只成功了一半。黄大人——也就是黄泰明和一个部下前后殉难了,华侨世界的网路失去了伟大的领导人。这是汤生被告知的事情。
黄老往前踏出一步,开了口。
“很不巧,我现在没有心思去讲求人道了。我非常不赞成什么加害者的人权比被害者重要,或者杀人无所谓,死刑制度不能加以认同之类所谓的进步思想。”
汤生脸上浮起了胜利的色彩。他以为杀死黄大人的是自己。可是看到黄老的表情,他也不得不发现到事情不对了。对黄老而言,自己不就是他的杀弟仇人吗?汤生是落在复仇者的手中。
正确说来,杀黄大人的是小早川奈津子。可是,她使用的武器是汤生的,这一点就够黄老憎恨他了。
“……你们想拷问我吗?”
汤生的声音听起来很僵硬。发现到这一点,他的屈辱感因而更加深了。可是,他的声音却因而更高亢、更僵硬。
“正义的一方可以向对手施加拷问吗?我受了伤,是一个无力的俘虏。如果你们还要拷问我,神明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日本人带着厌烦的表情将他的话翻译之后,黄老慢条斯理地回答。
“对你的主张我有两个反论。第一,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一方。保卫国家和日军作战都是依我个人的意愿去做的。”
黄老的声音非常冷淡。
“第二,就算我是正义的一方,我也没有义务按照你们要求的形象去限制自己的行动。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你有痛苦哭泣的权利。我们不都是照自己的喜恶去做事的吗?”
战栗化成了隐形的巨大蚂蚁爬过汤生的背脊。他是四姊妹的远东支配人,所以对亚洲的历史和文化多少知道一点。可是这种知识被欧美的知识阶级分子偶而显露出来对异国风情的兴趣给微微扭曲了。汤生很清楚,在中国的文明史上,拷问或死刑的执行技术非常发达。尤其是九世纪的则天武后(武则天)和十四世纪的太祖洪武帝把拷问、洗脑、处刑的技术提升到了艺术境界。
恐惧急遽地升高,这种感觉产生了自我正当化的情结。汤生有忍受拷问的义务吗?他执行任务失败,被敌人抓住了。不要说在四姊妹的组织内出头天,他现在已经无法存活下去了。
汤生从心理上的岸边跳向深渊。他提出了和抓住他的亚洲人交易的要求。他愿意出卖四姊妹和大君的情报换回自己的生命。他慌乱地说了出来。说蓝伯·克拉克好像被什么人附身了。
“附身?”
“感觉是这样。不,只能这样解释了!在没有任何理由下,他的人格丕变。我发誓,这是事实!”
汤生继续滔滔不绝地说道。仿佛藉着说话就可以将他体内的不安和恐惧、厌恶感排出体外似的。不能说他全然没有背叛四姊妹的悔恨感,可是,是他被抛弃了。他这种被害意识非常强烈。而强化他这种感觉的就是对蓝伯·克拉克的反感。那个让人感觉奇怪、非人类性,像食虫植物一样的男人。他不能让那个男人获胜。如果汤生得毁灭的话,蓝伯·克拉克必得跟着他上路。
结果,汤生说出来的几乎可以说全是对蓝伯·克拉克的诽谤。
水池低声地对虹川说道。
“蜃海大爷本来就不适合做粗暴的工作,所以我们才会扛起重任,可是,黄大人和李被杀实在是不好玩。”
“我实在很想说不要辩解了,可是当时的事态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
开口说话之后,虹川便滔滔不绝地接着说道。
“说起来受到两方敌人的挟击实在为难,但茉理小姐和黄老都还平安无事,这一点是我们的希望……”
“实在是为难。”
水池打从心底叹了一口气。那个自称“天使小奈”的怪女人尚未被发现。在香港的黄大人部下们都义愤填膺地四处找她要报仇,可是她不知道消失到何处去了,连个影子都找不到。
鸟羽茉理站在他们旁边默默地观察着汤生。接下来汤生为了自身的安全还会说出什么来呢?而他们会因为汤生的情报而处于什么样的立场呢?这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子无法掌握的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想见始他们兄弟的心情越来越强烈。
被大家称为蓝伯·克拉克,缪龙的人就在伦敦。他在主要地区的宅邸里精力充沛地指挥着“染血之梦”的计划。他以伦敦不断发生种族暴动为由,将新婚的妻子赶回在瑞士日内瓦河北岸的别墅。他本人则由一百八十个保镖和五十头狼犬守护着,在五十英亩(约二十万平方公尺)的建地内忙着大量杀戮的计划。
日本发生了许久未曾有的大地震,造成了许多人伤亡,所以经济脉动停顿了。墨西哥的首都臭氧污染指数超过四百,不断有人因空气污染而死亡。看来对各国的元首而言,苦难的季节正日渐逼近了。这是他们千方百计才弄到手的地位,所以也怨不得人。如果不想尽责任或义务,就不该寻求这种地位。独裁权由父亲传给儿子的世袭国家不能称为近代国家,只能说是独裁者一族的领地而已,可是,其强大的军事力则被当成“染血之梦”的棋子来使用吧?
“在拉丁美洲部分,要让葡萄牙和阿根廷的国境纷争扩大。得让他们使用战术核子武器……”
戴着蓝伯·克拉克皮相的某个人瞄了桌子旁一眼。老丹尼尔拄着拐杖站在那里。他没有被赐坐,这是下人的待遇。老丹尼尔的权威曾经超越一国的元首,甚至远在大君之上。可是在蓝伯·克拉克·缪龙变化的同时,老丹尼尔也变了。他对新的、最年少的大君甚至可说到了卑屈程度的恭敬,让四周围的人惊讶不已。因为蓝伯·克拉克把司令部设在伦敦,所以苏黎世便成了老人俱乐部的所在地。而老丹尼尔则只不过是个使者罢了。
“汤生真是没用啊!”
蓝伯已经不再使用以前用过“先生”的称呼了。
“以前多少还有些才能,可是现在看来跟鞋底一样,已经磨光了。你以前对他似乎也相当寄予厚望的嘛!”
老丹尼尔无言地行了一个礼,蓝伯对着他轻轻的挥了挥手。
“放着他不管可能会死在半路吧?那反而让人觉得他可怜。最好在他丑态毕露之前杀了他。香港是一个适合血腥味的城市哪!”
老丹尼尔退下之后,蓝伯就将两脚放到桌上。他闭上了眼睛,可是随即又睁了开来。嘴唇两端吊了起来,露出了一个半月形的笑容。
“不要闹了,软弱的家伙!”
他嘲笑的对象是蓝伯·克拉克。那个被强夺了肉体,被封住的可怜年轻人在某个地方发出了小小抵抗的呻吟。
“守不住自己的身体,就不要在这个时候还哭着抱怨。反正事情办完了就会还给你。可是在那之前,我是不能让你灵魂存活的。”
蓝伯·克拉克的精神发出了孱弱的悲鸣,但是那个剥夺了他的肉体的怪异强夺者却冷然地无视于他的存在。假扮蓝伯·克拉克的人微微地眯起了眼睛,凝视着自己的左手。思绪传达之后的三秒整,指尖的皮滑溜溜地蜷缩起来。带有黑色斑纹的绿色蛇皮就从底下露了出来。从手腕到手掌都变成了蛇皮,他仿佛十分爱恋似地凝视着自己的真面目。
不久之后,他又把人皮覆在蛇皮上头,然后发出了愉快的笑声。这个笑声没有任何人听到,被吸进厚厚的天花板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