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大家一起围殴了半天,青叶才惊讶地发现一向自持的她,居然也会做出嬉戏打闹这样的事……感觉却也不坏。不自觉地,粲然的笑意充盈了碧眼,给冰冷的翡翠色染上了暖意。
总算等到大家出够气,艾里终于松了口气。瞥见青叶如雪的肌肤隐现红晕,澄澈的碧眼因为暖意更显明艳,他心中一动,暗道:“若是她也能成为伙伴,就这样一起旅行下去,倒也不错啊!”
想到就做。艾里便问她:“不久后佣兵团的任务就结束了,到时候你想上哪儿去?”
青叶侧头想了想。回法谬卡王那里是不可能的,漫无目的地留在灰鹰战团也没多大意思,而经过这些事,看来加入绯羽也成泡影……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想像中那样失望。也许是因为已经没有非要往上爬的想法了吧。
她还没想出个结论,萝纱已代替艾里提出了邀请,“没什么目标的话,不如跟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青叶一愣,见艾里也向她点头,神色甚是诚恳,她温婉一笑,认真考虑起来。这一笑,顿时满室生春。
艾里心中流过一阵暖意。回想这两日与青叶相处的点滴,艾里觉得她对自己就算扯不上多深的情感,至少也有着一定程度的好感,不由大喜,暗道:“多谢老天!看来这辈子背到极点的女人运真的要转了!”
正想再敲敲边鼓,却有人打开了帐门。“对不起,能打扰一下吗?”
眼看形势大好,青叶就要点头了,却被大煞风景地打断了,艾里大感沮丧。及至回头发现来者原来是红姨,菲欧拉也跟在她身后,沮丧立时转为欢喜。
“当然,请随便坐。”她们一定是来酬谢……肥得流油的绯羽商社啊!出手绝对是大手笔!
红姨点点头,走进来当先坐下,菲欧拉仍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艾里疑惑地感觉到,这两人间似乎有什么和往常不一样了。
红姨先向艾里道:“这次你救了菲欧拉和我,绯羽商社上下都很感激你的。”随后从衣袋中掏出一件物事。让艾里失望了,不是钱票,而是一支红色羽毛。“这是绯羽商社的信物,如果今后有敝社帮得上的地方,可以持这个到任何绯羽的分社让他们帮忙。”
绯羽商社实力雄厚,其机构几乎伸展到了大半个大陆。红姨这么一说,这支红色羽毛的身价立时胜出寻常财物许多。艾里也不客气,道了声谢,喜滋滋地接过红色羽毛小心收好。
想想又觉得不大对,他疑惑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信物会放在红姨你手里呢?这些话你说顶用吗?”也许听来不大入耳,但这种事还是事先问清楚的好。交付信物这种事理应由地位高者来做,菲欧拉既然在这里,为什么会让身为侍从的红姨来说呢?再说,这支红羽毛怎么这么眼熟,越看越像炊事班带的那头公鸡尾巴上的毛啊……
不会是先用红姨哄哄我,回头就翻脸不认账吧?艾里的思维忍不住朝着不好的方向而去。
红姨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回答:“绯羽的当家说的话,你说管用吗?虽然这支羽毛是来的路上刚从一只公鸡尾巴上拔下来的,但既然我说是信物,从此后这支鸡毛就是信物了。”
菲欧拉终于开口道:“红姨就是绯羽商社的创建者、大老板,蕾德。”
“不可能!”帐篷里所有人都跳了起来。
传说中的绝色,其魅力与魄力令十数年前众多风云人物为之心折的丽人啊……就是眼前这个膀大腰圆,声若洪钟的大娘?虽说古时曾有过以胖为美,可是这才是十几年前而已,与现在的审美观应该不至于有这么大落差吧?
面对众人的疑问,红姨讪笑道:“嘿嘿,都已经过了十几年了嘛!谁说美女就不会发胖?早先创业时比较辛苦,自然瘦些,后来有了点钱,生活一好,年纪一大,身材就比较容易走样啦!”
是啊……当秋水明眸被肥肉挤成小圆眼,如花笑靥淹没在层层肥油中,纤秀下颌悬挂起三层下巴,窈窕的曲线被填成弧线后,天仙绝色也就和街头刷马桶的大妈们没什么差别了。
萝纱犹豫地推测:“难道说……这些年蕾德隐身幕后,就是因为身材走样才不想见外人?”
“还是给别人留个美好的记忆吧!”红姨乐呵呵地肯定了,“所以,这些年我不会轻易向外人表明身份。”萝纱几乎可以想像到爱琳娜姐姐听说这些时大失所望的样子。
众人花了些时间接受这出人意料的角色大调换,随后不约而同地爆笑起来。闹了半天,原来这一路上冲着菲欧拉猛献殷勤的佣兵们,全都表错了情了啊!
“那菲欧拉到底是……”
“她……”红姨看着菲欧拉的目光很柔和,“她并不是掩护我身份的幌子。她是我女儿。”
绯羽商社老板的千金,地位不啻于公主。菲欧拉理应是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千金小姐,她究竟经历了怎样凄惨的遭遇而变得难以和人正常交流?虽然众人对此都觉好奇,但想到像蕾德这种与金钱牵扯甚多的人物背后,往往有不足为外人道的一面,便也知趣地不刨根究底了。
“我来这儿还有件事。”红姨又向青叶正色道,“青叶,我们很欣赏你,绯羽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不知你有兴趣加入绯羽吗?”
“我?”青叶惊讶地瞪大了眼。
进绯羽本是她此行的目的,但这一路来几乎都是艾里在表现,相形之下她显得黯淡许多,因此连她自己都不报什么希望了,却没想到她们会舍艾里而要她。
红姨正色道:“我直话直说吧。我们察觉凯曼最近的动向很不寻常,也许过不了多久,战火就会扩大到整个神圣联盟。若真是这样,绯羽必然会受池鱼之殃。虽然绯羽下设的保全社拥有一定的武力,但以目前的规模显然不够。所以,我们这段日子也一直在吸收具有魔法、武技或是谋略方面的人才,以壮大绯羽的力量。那么,你愿意加入吗?”
尽管表面上没有什么征兆,但凯曼的异动其实已开始在大陆上引发各种反响,各方势力都开始蠢蠢欲动,壮大力量以防后患。艾里虽明白这一点,但他现在却懒得理会这些,只是提心吊胆地瞥着青叶干着急。
片刻后,青叶抬头道:“多谢你们的赏识,青叶很乐意……”
“等一下!”艾里匆忙阻止她说下去,将她拖到帐外商量。
“你决定要去绯羽?”不待青叶表示,他又以手势阻止了她的回答,“算了。你还是先别说。”要是她明白地说出要去,自己就更难开口劝她了。
“你跟她们去,那、那我……我以为我们……”发觉这不是个好开头,他换了问法,“你真的想过那种争权夺势的日子?我本以为送走白星时,你的想法已有些改变了。”
从青叶要求跟着他去救人时异常的坚持,以及与白星最后交谈时心潮澎湃的样子,艾里猜得到她的信念已经多少发生了改变。虽然当时她没说什么,但从她后来如释重负的神情上,他猜出她已找到了自己的答案,却没想到最后的决定仍是和当初一样。
“没错。那时我是改变了想法。”青叶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而艾里你对我的影响,也比你想像的更大。
“一直暗暗羡慕你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生活方式。做事不图什么,只是因为喜欢,我过去这二十多年中从未尝过这种滋味……所以当白星告诉我,是对是错应该自己去想,让我真正抛弃追求名利的人生信念时,我终于知道了今后该怎么办。
“刚才也是真心想答应和你们一起快快乐乐地去旅行,做自己想做的事。但是,听到红姨的邀请后,我还是想和她们一起去。”
看着静静听着的艾里又露出困惑,她微笑道:“因为对我来说,我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变成一个更好、更强的女人。过去我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甚至连自己都嫌恶自己,现在我最希望的,就是把握一切机会磨炼自己,不但要追回失去的时光,还要让自己成为值得自己骄傲的女人。而相比没有目的的流浪,我想绯羽会是更适合我的舞台。”
营地上仍是一片闹哄哄的,太阳不紧不慢地洒下金色的光芒,照在远处的人们奔波忙碌着的身体上。他们跑动时带起的尘土给闹腾的营地蒙上了一层朦胧,有种如在梦境中的虚幻感。而眼前的女子,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笑脸上有着与周围喧嚣截然不同的宁静和坚决。
那是明确了目标后特有的坚定。明了了这一点,艾里觉得再没有话语可劝。她是怀着和他同样的想法,只是因为心意的不同而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不过心中却有一丝怅然。比尔是想和家人团聚,青叶也找到了她的路,而自己所做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那么,祝你一切顺利吧。”
“谢谢。”青叶似乎变得爱笑多了,“也许今后还会有碰面的机会呢!”
两人像好朋友一样为将来的分别道别,笑着祝福对方,然后相偕走回帐篷。虽然没能让青叶改变主意,艾里却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像中的失望。尽管她今后不会在他身边,但既然她已找到自己的路,心中只有更加放心。
只是自己的女人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背啊!
敲定了青叶的去向,红姨和菲欧拉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她回头道:“艾里,不介意送我们一段吧?”
“以往自负精明,总觉天下并没有多难的事。但这次亲身经历了真刀实枪的战斗,才明白大场面的战争全然不同于保全社的生意。有些事并不是我们商人想做就做得了的。”
在艾里陪伴下走回帐篷的途中,红姨感叹道。
“如果有人能帮我们分管这些事就好了……”
艾里一瞥身旁的胖大婶,她的一双圆眼贼溜溜地瞄着自己,笑嘻嘻道:“比如你就不错啦。你愿意来帮我们吗?
“我听菲欧拉说过昨晚的事,你的本领应算是第一等的了,这次突袭计划也证明了你善于谋略,而更让我们中意的,是你的人品。”红姨接着道。
“这次故意让所有人误会我和菲欧拉的地位,也是想了解到人们更真实的性情。昨天你没有赶去救菲欧拉而先救我,我相信你是个淡泊名利,而对人命不分贵贱都看得很重的人。绯羽虽然在扩张武力,但只是想在乱世中靠这个来自保,而不是借机成为霸主。野心太大的人,我们无法放心让他掌管大权。但我想,对你,我们可以放心。”
对人命看得很重吗?在死谷内坐视两军厮杀,想着不知有多少个乔治·夏柏因此死去时的那种恶心欲呕的感觉,不期然又笼罩住艾里。不理会有多少人梦想得到这个机会以掌握大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只是很确实地知道,自己绝不想再经历一次那样的感觉。
“红姨,不,蕾德夫人。”艾里刻意选择客气些的语气来表明自己的坚决,“我觉得我并不适合。我一向闲散惯了,还是闲云野鹤的日子比较适合我。”
红姨看了艾里片刻,已然明白了艾里的坚决。“既然这样……那么好吧!”伸手与艾里交握,她洒脱地一笑,“虽然很遗憾拉不到你,不过还是很感谢这些天来你给我们的帮助。今后如果有需要帮忙之处,别忘了找我们。”
临别,红姨又问道:“我个人很好奇,你今后到底有什么样的打算呢?我看你虽然有一身好本事,却似乎并不打算为任何人所用。”
艾里恢复了笑容,“没什么了不得的志向,只想不被人伤害,也无需伤害任何人,轻轻松松地过我自己的生活。”艾里一边说,一边告诉自己,既然明白了只想过自由自在,无需伤害任何无辜者的日子,那今后就按着自己的想法去做。
“这样啊?那么祝愿一切都能遂你的心意吧!”
两天后,佣兵团的任务顺利完成,终于将商人们安然送到佐比拉。
此行可以说是波折重重,最大的意外就是重要委托人之一、兼商队组织者的商人姬桑被发现是敌方安插的奸细。简直是传奇小说的现实版本。
姬桑听命于法谬卡王的理由很简单:他有很大一部分资产在法谬卡境内。
最初,法谬卡王得到羁留凯曼的绯羽商社正在设法离境的情报时,便以这些资产胁迫姬桑按他的命令行事。便是在法谬卡王的授意下,姬桑组织起越境商队吸引绯羽加入,此后还不时将商队情报泄露出去,协助法谬卡军堵截商队。幸而多了青叶、艾里这些变数,法谬卡才没能得逞。
虽然没人出面惩戒姬桑,但商队众商人记恨他陷大家于险境,在此后的生意往来中纷纷孤立排挤他,姬桑因此而受的损失更胜昔日法谬卡用以要挟他的财产了。这是题外话,略过不提。
商人临与佣兵分别时,红姨挑选了一部分有才能的佣兵,准备引荐他们进入绯羽。在这些佣兵的欢庆中,这次旅行画下完满的句点。之后,大家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
而比尔与艾里一行人此时正走在回头路上,往索美维峰方向行去。他们两天前便与商队分手了。
比尔的家需往法谬卡方向走,便提早离队。比尔对艾里这一路来的援手十分感激,他以乡下人的质朴劲儿力邀艾里等人到他家住几天。艾里知道这最后两天商队不会再有什么危险,自己这帮人本也是闲着没事儿,便答应了他。
走了两天,他们离索美维村越来越近了。没读过多少书的比尔并不懂“近乡情怯”这个词,这个词也完全不适合他的表现。越靠近村子,他越是兴奋,将行囊里撑得鼓鼓的礼物一件件掏出来,叽里咕噜地将家里的事向同行者啰唆个没完。
“你们看,这是给妈妈的围巾,给爸爸的烟斗,他没什么嗜好,就喜欢抽两口。大哥老念叨着家里的犁头烂得不成样了,附近又买不到,我这次就带了个上好的回去……”众人一看,包里居然真塞得下这么大的铁家伙。
“还有啊……看,这是我买给大弟的连鞘匕首。这小子从小就最崇拜那些英雄勇士,看到这个一定开心得不得了!还有这个,这个,是小妹向往得要命的,山外头‘传说中一打开就能自动唱歌的魔盒’!小妹老以为是情人岩后头的精灵住在盒子里,真是个傻丫头。这次她该无话可说啦!”这次他炫耀的是一个平凡无奇的音乐盒。
“虽然我家的小孩们看起来都有些笨笨的,不过他们笑起来时,都可爱得不得了……真想早点看到他们得到礼物时的高兴样儿啊!”
看着比尔兴奋的样子,大家不觉莞尔。比尔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管不住嘴巴继续着家人的话题……或是独角戏。而在大家轻松地谈笑时,艾里的笑容下掩藏着外人没法察觉的诧异。
佣兵团突破法谬卡军的包围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按理在这战场附近应该还残留着一些处理善后的法谬卡士兵。为免再度与他们迎面撞上,他一直留意着队伍周围的动向,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这山似乎已成了一座空山,竟没有半个士兵的踪迹。一行人顺利地抵达了索美维村。
索美维村依山势建在地势较缓的山坡上。遗世而立的村子里,烟囱上飘着淡蓝的炊烟,间或响起的狗吠更显出小村落的宁静平和。当比尔引着艾里等人进村后,这股宁静立时被打破了。一路上遇到的乡邻都是看着比尔长大的,熟得不能再熟,每个都向比尔打招呼。从村口走到自己家,比尔应对得嘴巴都快干了。
一回到家,一个弟弟、两个妹妹立时扑了过来,像考拉熊一样挂满了比尔一身,又是对他体力的大考验。比尔的大哥亲热地捶着他的肩,以往这总会让他疼得龇牙咧嘴,不过经过一年,他身子骨结实了许多,加上修习了武技,已可以不当回事儿了。因为常年劳碌容貌显得苍老的父母,看着家里的孩子闹成一团,笑中满是欣慰。等到比尔分派礼物时,孩子们的欢腾声简直快把屋顶都掀翻了。看着这幅和乐景象,艾里深感欣慰,先前为他所做的没有白费,心里也自是高兴。
为避免父母担心,比尔对这次回来的经过只字不提,只说是跟着旅队来的,介绍艾里他们时也只说是旅队的同伴,一路上给了自己不少关照和帮助,自己便邀他们上来小住。
索美维村与世隔绝,对凯曼封境、法谬卡拦截商队的事都懵然不知,前几天虽有村民发现外头多了不少军队,也想不到其中会有这许多关系。家人对比尔的话全然相信,热情地为艾里一行四人收拾房间。他们便在这小村逗留了下来。
日正八年的二月间,天气虽然依旧寒冷,但山间已初现翠色,蛇兽出行,春的气息悄然来临。
一年之计在于春,索美维村也是一派新景象,到处可见农人们忙碌的身影。顶着日头在田地中干活的农民们,披着头巾,裤脚高卷,算不上好看,却与环境十分协调。
中午时分,一个白净斯文的清秀少年提着食篮来到了田埂边,疑惑地看着田里的农民们。当他发现一张他所熟悉的脸庞时,顿时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这张脸,曾让无数敌人闻风丧胆,曾让万千人投以景仰的目光,而刚才,这张脸的主人却顶着那引人发噱的头巾,一脸肃然地……在锄地!
虽然他来时路上已有些心理准备,但目睹此景,还是有不小的冲击。自我调整了片刻,他才喊道:“大家吃饭了!”田里的农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向他围拢上去,分食篮中的面包。
“拜托,不要那么严肃认真地挥舞一把沾满泥巴的锄头!”少年一脸挫败地向大口咬着面包的艾里道。回想起还不知其真面目时,听过诗人吟唱的“被神所选的战士”啊、“长剑一挥,天上的云层也会为之开裂”啊、“如同蕴藏着神的力量的双臂”啊……他就头皮发麻。不要再挑战别人的接受能力了,好不好?!
“嘿嘿,埃夏你瞧,鲁弗瑞团长送我的锄头总算派上用场了!”可惜艾里本人并无自觉,还乐呵呵地闲扯着。
“这可没什么值得自豪的。”埃夏无力地说道。虽是一脸无奈,他清秀的脸仍显得十分温和,与原本可算是出自名门,却经常做出自毁形象之事的某两位大相径庭。
说到艾里为什么出现在这田里,自然是经济原因了。春耕时节各家各户都忙得很,许多人丁少的农家根本忙不过来。艾里估算着今后四人继续旅行需要的盘缠自然是越多越好,便抓住时机给需要人手的农户打工挣钱,几天下来也有不少进账。
他们吃午餐时,几个村里的小孩在不远处吵吵闹闹,不时地偷看过来。过一会儿,他们终于跑了过来,其中一个小女孩用一双充满同情的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艾里。他认出她是比尔的小妹珠儿。
“艾里大哥哥,你一个人带大这么多弟妹很辛苦吧?一定像很多故事里那样,经常自己忍饥挨饿,把好不容易买来的面包给弟妹们吃?冬天时,是不是自己在发抖,还用身体挡住破屋子缺口吹来的风……”珠儿感动地说了一大串。被自己想像的场面引发得同情心泛滥,她将一块蛋糕放到艾里手里,“喏,这是约翰给我的小蛋糕,给你吃吧!”
艾里知道村子与世隔绝,大家对自己等人都很好奇,却没想到他们会揣测出这么离谱的剧情。惊讶过后……
“咳!咳!对不起,大哥真没用,没办法好好照顾你们……”配合他们认定的剧情,艾里拍着埃夏的肩继续娱乐大家。可惜讲到一半,终于爆笑出声,向珠儿道:“对不起,辜负你的好意了,可事情不是像你们想像的那样……”
“艾里兄弟,帮我一下!把这些麦种分给各家。”一声呼喊截断了艾里的话。农田上头的路上,一个青年推着一辆堆着五六个麻袋的小车走了过来。他是比尔的兄长汉克。比尔家里有推车,所以几户邻居就把麦种托他们的车带到田里。
嫌一袋两袋背太麻烦,艾里让汉克把六袋麦种全堆到自己的背上和肩上。汉克犹豫着劝阻他:“艾里兄弟,别逞强啊。慢慢来,不赶的。还是分几次吧?”村子里的小伙子一次才能背两袋而已,汉克怎么看艾里也不觉得他能背得了这么多袋,反而担心这副瘦高身板会被压折。
“没关系,来吧!待会儿我得赶到奎贝宁大娘家。要是误了工,那二十铜币的工钱可就泡汤了!”
在艾里的坚持下,汉克只好将两麻袋扎在他身上,又在他每只手上各夹上两袋。艾里被堆得如一座移动的小山,在围观孩子与农夫们的瞠目结舌中,步履轻盈地奔向各家田地。当他回头跟大家打招呼时,大家发现他的脸上仍是一派轻松,连汗都不流。众人无不啧啧赞叹他的神力,艾里在他们眼中的形象立时高大了许多。
“比尔带来的朋友,真是个很不得了的人啊!”
很强!虽然这金发青年看起来很温和,高瘦的身体甚至有些单薄,可是这个人绝对非常强!
村民们终于开始有了比较接近事实的认知。可惜,好的开始不见得会导向正确的结果。没过一天,对艾里等人新版本的猜测开始获得较多人认同。而不幸的是,这个版本向着更荒谬的方向而去……
斯文清秀的埃夏乃是流亡他乡的亡国王子(虽然近年没听说有哪个国家灭亡,但就算有,消息闭塞的村民也不知道。反正为了故事的动人,国是一定要灭的),身在困境中依然保持着翩翩的风度和高贵的心。而艾里乃是忠心护主的战将,虽然看起来落魄潦倒,却有着深不可测的实力,护送少主四处流浪奔波,追寻着复国的梦想……萝纱和德鲁马,则一个是侍女,一个是贴身护卫。埃夏虽是亡了国的王子,自然还是得有些气派的嘛!
艾里的到来,为这个平静的山村带来了新鲜和热闹,而村民们的各种猜测也同样娱乐了艾里。当他知道这新版本的流言时,他以毫无亡国之痛的夸张笑声拒绝了村民的询问,跑到角落继续偷笑去了。
然而,这个版本很快又被推翻了。原因是当萝纱听到这些传言时,愤怒地爆发了。
“谁是侍女了?我怎么会是服侍那种小鬼头的婢女?”紧接着怒吼而来的,是她一怒之下因魔法失控而爆发的滔天火焰。幸而在她吼人时,村民们已经被吓退好远才没人受伤。艾里抽空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作为对她滥用魔法的惩罚。
因为萝纱出人意料的表现,版本很快又推陈出新。
邪恶的女巫萝纱在大陆上横行肆虐,无恶不作,英勇的勇士艾里虽因为某种原因无法消灭她,但为了阻止她作恶,只得牢牢跟随她走遍天涯海角……其中是不是还牵扯到某段禁忌的恋情,还在村民们的探讨中。埃夏和德鲁马自然就是侍奉勇者艾里的弟子啰!
平心而论,这一版流言有多半是真的,因而埃夏和德鲁马都没有否定,艾里则再次报以夸张的笑声而不予置评。当然,有关萝纱这种身份的揣测是不会有人胆大到去告诉她的。
当第二天有人目击萝纱笑语盈盈地教授埃夏一些魔法常识,而他们吃了午饭后,由萝纱夸赞埃夏厨艺并向他讨教开始,严肃的话题很快演变成三姑六婆的对话,萝纱全然没有想像中的邪恶表现,与埃夏又是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村民们对萝纱的认识又发生了改变,流言再度有了新进展!
这次,萝纱和埃夏成了姐弟恋(可能也掺杂了门户地位的因素。埃夏自然是门第高的一方……),在家长坚决反对、百般阻挠下,他们仍是坚贞不渝。这份情感动了埃夏的家庭老师艾里,他决定成全他们,帮助这对小情人成功地私奔了……德鲁马,依旧不幸地被定位成不是随从就是马夫。毕竟粗壮而还不具备英雄气质的年轻人,既不适合罗曼史,也不适合勇士传奇。
自然,这个版本又会激起某些当事人的愤慨,于是村民们又发现了新东西。
流言继续传、传、传,变、变、变……
虽然流言不断,但艾里他们并不觉得困扰,反而在其中得到了不少乐趣。村民固然好奇,但这些流言并无恶意,反而可以从中感受到农家人特有的厚道与淳朴,与山外充斥的尔虞我诈、弱肉强食截然不同。
空气中总是带着草香,天空也似乎总是明朗的,日子就在这云淡风轻中悄悄流逝。
在这里逗留的十几天,艾里享受到了逃亡以来难得的安闲和惬意,也越来越喜欢上了小村的生活和这里的人们。当然,打工后略为充盈的荷包也是让艾里高兴的原因之一。
“其实,说不定艾里是出身卑微但身怀绝技的武士,受到那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的嫉恨欺压,在家乡待不下去了,只好带着家人四处逃亡……”
“哇……好过分!他好可怜……”
话题的主角正靠在半空的树枝上,忍笑听着下头经过的两个村妇在孕育下一版本的流言。
察觉到一根鸟羽自他上方缓缓飘下,他微皱了皱眉,一抬手便有一只灰鸟扑喇喇落在他臂上。
恋血鸳带来的羊皮纸卷上,只记着寥寥两句话,但分量却比第一次那封长信重得多。
“在凯曼正规军队与罗炎的魔族部队的交攻下,日正八年二月九日,法谬卡都城陷落,王族全部殉国。一周内,法谬卡大部沦陷,并入凯曼版图。”
(卷一 帝都魔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