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寄风与迦逻即将成亲的消息,令崖上众人又惊又喜。陆寄风老老实实说出被冷袖逼迫,又以封秋华性命要胁之事,迦逻听了倒也不难过,一直笑眯眯地紧抱着陆寄风的手不放。
蕊仙笑道:“这是天大的喜事,虽说有些儿……嗯,逼不得已,可是我想冷前辈立意是好的。”
眉间尺笑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寄风,你禀告过我就成了,我马上答应这门亲事。”
云拭松打量着迦逻,道:“这么瘦的我不喜欢,还是紫妹好。”
迦逻瞪着他道:“我也不喜欢你,你最好别喜欢我!”
只有千绿一个人呆呆地坐了半晌,不发一语,眼泪突然间滴落绿裙之上,默默地起了身走出去。
蕊仙本来正高高兴兴地说着要怎样置办喜事,见到千绿含泪离去,倒是有些吃惊,也起身随她去。
千绿走到无人之处,悲伤地啜泣。蕊仙走了过来,以手绢擦了擦她的脸,道:“千绿妹妹,你怎么这么难过?难道你也喜欢陆公子?这有什么打紧,男人三妻四妾,平常之事,将来再让陆公子娶你,不就好了?”
千绿哭倒在蕊仙怀里,泣道:“我是个低下的命,怎敢为自己伤心?我是为我家小姐难过!她为陆公子,苦了一世,连命也没有了,陆公子却这么快就娶了别人,小姐真是不值得!呜……”
蕊仙道:“陆公子也是逼不得已的,再说人都死了,难道你要陆公子一世不娶?陆公子是念情的人,他一定还时时想着你家小姐,你这样哭,会让陆公子不安的。”
不管蕊仙如何相劝,千绿始终闷闷不乐,她身为奴婢已惯,虽然满心不愿,却还是乖乖地与蕊仙一同忙着筹办婚宴,将这场剑仙崖有史以来第一桩喜事给置办起来。
陆寄风也没想到自己竟会娶迦逻为妻,心内一直千思百转,想着:“我身负之责,若是牵累了迦逻,那怎么办?她心思单纯,喜欢便不顾一切地要我,但是将来……唉!罢了,走一步是一步了。”
大婚之夜,除了迦逻自己之外,眉间尺、蕊仙、冷袖等人反倒比新人还开心,云拭松喝到半醉,还故意提醒迦逻别忘了若紫是正室,她只是偏房,把迦逻气得掀了袖子就要打他,及时被陆寄风给拉开。
迦逻气愤难平,两人被送进洞房之后,还追问着:“什么正室,什么偏房?是不是骂我的话?”
陆寄风无奈地说道:“你既然不知道,那还生什么气?”
迦逻道:“我看他说的不是好话就生气!”
陆寄风苦笑不语,关上房门,走至迦逻身边,抱着她坐在榻上。迦逻的头紧靠着他的胸膛,露出微笑,道:“现在咱们是夫妻了,你将来可不能像我爹抛弃我娘一样,抛弃了我。”
陆寄风道:“我不会的。”
迦逻笑道:“我也想你不会。”
陆寄风问道:“为什么?”
迦逻道:“因为那太可怕了,你不会让我那么伤心害怕的。”
她的信念如此单纯,令陆寄风也不由得感动,低下头来,在她唇上一吻。
迦逻愣了愣,仰着脸对陆寄风道:“你在做什么?怎么我觉得如此舒服?寄风哥哥,我还要!”
陆寄风失笑,道:“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迦逻道:“什么事?”
陆寄风道:“凡是我们两个人独处的事,你不可对任何人说。”
迦逻道:“为什么不能说?”
陆寄风道:“你生长墓中,不知人间之事。夫妻的事,不足为外人道,就是不该说、不能说,说了将会让人耻笑,这个道理你要记住。”
这件事不先声明,将来恐怕陆寄风也别想做人了。
迦逻问道:“跟你师父说也不行吗?跟云拭松说也不行吗?他问我的话怎么办?”
陆寄风道:“任何人都不行!云兄若欺负你不知世事,骗你说出来,你只管打得他半死。”
迦逻道:“嗯,我知道了。还有什么?”
陆寄风抚着她的头发,道:“没有了。”
迦逻喜道:“那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对不对?”
陆寄风道:“还不算。迦逻,你是半阴之体,尚未全凝人气,我给了你阳气之后,你依法修行,将来就算你名字被邪魔知道,也收不了你的魂魄了。”
迦逻道:“我就知你对我很好!”
她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反让陆寄风有点不知从何下手之感,索性抱着她深深地吻着,迦逻呆了一会儿,便专心地迎合着陆寄风的吻,越来越是神智混乱,感到浑身焦躁难耐。
耳边听着陆寄风说什么起尾闾、穿夹脊,透玉枕,上升泥丸,下归气海,身上自然而然便顺着陆寄风所说的经脉路径而行,可是意念都迷迷糊糊的。
阴阳采补之道,却必须在至少一方克制情欲的冷静之下为之。陆寄风已有十成定力,与迦逻交合之时,引肾间动气,上行至脑,又引心神补丹田,将自身阳气缓缓添入迦逻体内,这便是抽男子真铅,添女子之真汞,抽添之法也就是采补之道。
迦逻却早已意乱情迷,由他摆布,并不知行夫妻之道的同时,也渐受陆寄风的真气,而让自己产生变化了。
次日,迦逻清醒过来,陆寄风已不在房中,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得面飞红霞,几乎不敢出房半步。迦逻掩面藏身在被褥之中,猛然间想道:“原来夫妻是这样……寄风哥哥他对云小姐也是这样……”
想着,心头一痛,竟不住地啜泣起来,心中千愁百转,教她不知如何是好。
蕊仙敲门进来,将洗脸水放在床边,笑道:“新娘子可别赖床,好好梳洗打扮一番,起来给大家看看。”
迦逻闷闷地起身,问道:“寄风哥哥呢?”
蕊仙道:“他在别处练功夫,来,我给你打扮打扮,让你像个姑娘,陆公子见了一定喜欢。”
原本任性的迦逻也患得患失了起来,道:“寄风哥哥喜欢我像个姑娘的样子吗?”
蕊仙笑道:“这是当然。”
听她这样说,迦逻像在大海中抓住了浮木,安分地让蕊仙帮她细心打扮。
迦逻恢复女儿装扮,果然清丽动人,一被带着她出新房,云拭松便像见了鬼似地叫道:“你干什么变成这样?蕊仙姑娘,她这样我不习惯!”
迦逻浑身不自在,竟也不想跟云拭松顶嘴了,只默默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果然是一副小媳妇的样子,看得云拭松哈哈大笑,迦逻心里恨得牙痒,却就是没有脸跟他吵闹。
还好陆寄风进来了,道:“云兄,你欺负我娘子,便是瞧不起我。”
一见到陆寄风,迦逻便想迎上前,可是又没有勇气走过去,羞得不敢抬头,反倒更背对着众人。看她那副扭捏的样子,云拭松乐不可支。
陆寄风走了过去,轻拍着迦逻的肩,柔声道:“别理会他,迦逻,你真是个美人。”
迦逻喜道:“真的?你喜欢我这样?”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你怎样我都喜欢。”
迦逻放下了心,终于又恢复了精神。可是蕊仙却感到有些不对,在陆寄风身上,竟看不见真正的深情,和迦逻之间像是有道无形的墙隔着一般。
蕊仙心中暗觉不祥,但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当是自己多心。
数日以来,陆寄风平时依照内丹炼养之法,与迦逻修行,更多的时间则僻室独处,多少让迦逻有些不安,陆寄风也只是温和地告诉她自己在修炼内力,并无疏远之意。他态度温柔体贴,让迦逻也无话可说,总感到心中憾憾,难以释怀。
那夜陆寄风牵着迦逻的手,闲步小庭,道:“迦逻,我今天下梅谷去见过冷前辈,他已经着手医治封伯伯,你爹应该痊愈有望了。”
迦逻道:“你说这些做什么?”
陆寄风道:“我也该下山回平城去了……”
迦逻忙道:“我要跟你一起下山!”
陆寄风道:“我回平城是为了查舞玄姬的底细,你跟我会有危险的,我想让你留在剑仙崖……”
迦逻拼命摇头,道:“我要跟你在一起,哪儿都一样!寄风哥哥,你不要离开我!”
陆寄风道:“这……你难道不想留在这里看着你爹痊愈?”
迦逻道:“可是我不想离开你!”
陆寄风叹了口气,便没说话。迦逻握着他的大手,仰看着他,心里不知为何竟升起了无边的寂寞之感。陆寄风对她好得没话说,可是她总是觉得比以前更少了什么,好像离陆寄风更远了。
陆寄风心中盘算着,迦逻是绝不肯放自己一个人离开的,可是下山之后吉凶未卜,他也不能带着家累。
深夜时分,陆寄风等迦逻睡熟了,才留书一封,写道:“迦逻吾妻如晤:拙夫不辞而别,不得已也,此乃小别而非生离,待冗事尽毕,自当来归。祈妻静心守候,切莫忧心,勿念万幸!”
他留书之后,便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悄悄下了剑仙崖,并以最快的速度赶往平城,就算是迦逻想追,也是追不上了。
他单独一人,行走自然更是轻便,不几日就回到平城。
才到城外,城门盘查的士兵似乎比平日多了不少,放人进出的速度都很慢,不管是出入的男女,总要盘问再三,行李被翻遍了,才肯放进放出。
陆寄风心中暗奇,随便问了个出城的西域客商,道:“平城内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盘查比以往严密了?”
那客商道:“听说出了一桩灭门大案,官府到处抓人呢。”
陆寄风道:“天子脚下,出了什么灭门案?”
那客商道:“听说是女国来的巨富,苏毗府给全灭了,苏毗公子与权贵们多有往来,竟然被杀,听说皇上亲自降旨要都令严查,到处都贴了那嫌犯的画像……”他说到此,突然住口不说,狐疑地打量着陆寄风。
陆寄风听了,心中一悸,苏毗公子之事竟会闹大,实是他所料未及。当夜怎会有人知道自己进入此府,又怎会说动皇帝,甚至动用到圣谕,可见舞玄姬在朝中的势力比他所想的还要稳固。
那客商越看陆寄风,越肯定他就是画中之人,吓得脸色苍白,想逃又不敢逃,想叫又不敢叫。陆寄风对他一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多谢!”
那人一被陆寄风拍到,吓得差点就要叫出来,可是眼前一闪,陆寄风竟已不见了,他东张西望,看不见半个人,直以为自己遇了鬼。
陆寄风绕过关哨,飞身攀登城门而入,也不回他的府邸,直接往平城观奔去。一路上虽是远在郊区,却也看得见招贴拿人之榜,上面只绘了他的肖像,名字及身分倒是未提。陆寄风颇感奇怪,既然知道是他干的,为何不点明他的身分?
平城观人烟香火鼎盛,这四十九天的斋醮尚未结束,想必寇谦之还身在道场,陆寄风混入人群之中,果然看见寇谦之在高台上作法祈福,耳边还听着居民谈论将要发动的战事,大军都已集结出发,这几天万岁就要亲征了。
直到傍晚时分,陆寄风算准了寇谦之退坛,先他一步潜入平城观内,看着寇谦之车驾入观,被道僮服侍着进入禅房,更衣除袍,免冠就寝,终于四下无人。
寇谦之躺入榻中,尚未入睡,陆寄风自柱后走了出来,轻咳一声,寇谦之便惊醒,起身道:“是谁?”
陆寄风道:“道长,是我。”
寇谦之见陆寄风风尘仆仆,惊道:“陆大人,您总算现身了!”
他下了榻,急切地说道:“皇上震怒,只差没大索天下拿您!苏毗府究竟是怎么回事?您可详情说来!”
陆寄风道:“苏毗公子是舞玄姬的手下,哼!我虽杀了他,可是他买了多少女子,杀了多少人,恐怕也遮掩不过去吧?”
寇谦之道:“这不是万岁震怒的原因。苏毗府被灭门之时,引起京中地震,地面陷落,化作巨坑,这是个不祥之兆,地动主臣下叛变。就在万岁要出征的时候,弄出这个兆头,万岁才要办你。”
陆寄风哭笑不得,道:“无稽之谈!皇上这么相信这些妖妄?”
寇谦之道:“陆大人您信也罢,不信也罢,此事只怕不能善了。陆大人既然回来了,还望大人暂且委屈投牢,我和崔侍中会尽力营救。万岁十分宠爱您,应该会收回圣谕的。”
陆寄风道:“这不是第一要紧的事,我要看那篇石室之文,先把它交给我,其余再说吧!”
寇谦之有几分迟疑,想了想才叹道:“好吧,陆大人这么不放心,就请跟我来。”
寇谦之掀开床板,下面原来是条通道。他持了手灯,在前面带着陆寄风通行于密道中。陆寄风会想先取石室之文,无非是想确定是否真的与舞玄姬的身分有关。寇谦之说过上面的文字无人能识,可是偏巧让他遇见吉迦夜,吉迦夜精通西域诸国文字,又知道舞玄姬的出身,或许他能够读出石室之文的内容。
地下密道越通越是幽深,直到尽头之处,四面是墙,空无一物。
寇谦之放下手灯,在其中一片石块上伸手轻推,那片石块便向内退去,露出一个洞口来,只见寇谦之将洞口上方的石块挪下,又挪了新洞口旁边的石块回空位,七推八移,这片石壁竟还是机关,不懂推移的顺序,根本就不可能进入。
终于石墙缓缓退出一道仅容一人的出入口,寇谦之和陆寄风相继进入,前面又是无尽的通路。
又经过几重一样的石门,陆寄风暗中注意寇谦之移石之法,每一重门都不一样,可见这个机关做得多么慎重。
终于来到最底层的密室,里面只有一具石柜,寇谦之慎重地开启,将一方细帛捧了出来,道:“就是这份文书,陆大人,请看。”
细帛比原先所想象得还要宽大,陆寄风细心地展了开来,上面每个图纹,都有如斗大,可是根本就看不懂是什么意思。
陆寄风道:“这份文书是怎么来的?为何会落入弱水道长和您手中?”
寇谦之道:“如今四下无人,贫道也就直说了。其实这本来是历代皇帝相传之物,没有外人知晓。先帝以壮龄忽然驾崩,死得十分离奇,还好先帝驾崩前,密嘱了托孤之臣长孙大人收藏这份文书,说是事关魏国国统的秘密,一定要等万岁年长了再交给他。而舞玄姬竟发了旨要拿这份东西,当时皇上年幼,没有人知道这份文书是什么,长孙大人信奉仙后,若是舞玄姬要他交出来,他一定会交出来的。师祖先一步偷了出来,嘱咐我收藏,才藏匿至今。长孙大人不敢声张,而万岁也还被蒙在鼓里,到底上面写些什么,陆大人您能懂吗?”
陆寄风道:“我也全看不懂,但是我知道有一个人也许看得懂。”
寇谦之一听,简直吓坏了,道:“什么?您还要让人知道这篇文书的存在?”
陆寄风道:“既是要灭舞玄姬,我们都看不懂有什么用?那人是个可信之人,你不必担心。”
“这……”寇谦之为难之极,道:“非是贫僧不相信陆大人,而是这……兹事体大,未免……”
陆寄风见他急得抓耳挠腮,若自己要把这份文书带出去,恐怕也不可能,便道:“你这处密室十分隐蔽,不如我将那人请来,让他在此观览,秘密应不至于泄露。”
寇谦之勉强道:“只好如此了。”
陆寄风出了密室,向寇谦之打听中观寺的位置,才知中观寺竟是国寺,许多达官贵人信仰之处。一听陆寄风说的那人是佛教之士,寇谦之更是紧张,言下之意是完全不信任佛门中人。由于拓跋焘对寇谦之的宠信,佛教势力在魏国大不如前,有不少佛门中人痛恨寇谦之,视他为江湖术士,妖言惑众,双方之间关系颇为恶劣。
陆寄风道:“这位高僧只是在中观寺挂单,他远来自罽宾,对中原权力斗争并无用意,您不必紧张。”
寇谦之叹了一口气,道:“陆大人,您是真人的闭关弟子,贫道这条命就放在您手上了,请您拿捏着点。”
陆寄风笑道:“你放心吧!”
他告别了寇谦之,连夜赶往中观寺。中观寺既是百年国寺,各种结构俱全,山门内的指归阁重重深重,一望无尽,一层一层的围墙,一片一片的广场,映衬着雄伟的宝殿,结构严整,殿宇轩昂。
陆寄风跃上黄墙黑瓦,俯瞰着连绵的佛寺,想道:“中观寺这么大,要找吉迦夜,从何找起?”
他考虑了一会儿,正想再慢慢找起之时,一回过身,吉迦夜已经站在他身后,双掌合十,温和地望着他。
“啊!”陆寄风有点吃惊。
吉迦夜道:“陆施主夜访中观寺,想必是找贫僧了?”
陆寄风道:“是,大师好警觉。”
吉迦夜微笑,道:“客气,若是贫僧夜访陆府,陆施主也会察觉的。施主已办完要事了吗?”
陆寄风道:“我知悉了一份文书,上面的文字无人能懂,要请大师移驾一观。”
吉迦夜点头,身影飘然跃落殿瓦,和陆寄风一同赶到平城观。一仰头看见平城观的匾额,吉迦夜虽然没什么神情,可是陆寄风也感觉得出一股不屑之意。
寇谦之坐立不安地等着陆寄风,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果真带着一名瘦小黝黑的异国僧人,寇谦之本身倒无什么佛道的门户之见,客气地也合十顶礼,道:“贫道寇谦之,请教大师法号?”
吉迦夜冷淡地说道:“罽宾孤僧,贱号吉迦夜。”
寇谦之打开密道,道:“请,此处隐秘,还是下来谈吧。”
三人鱼贯进入密道,及至进入石室,寇谦之展开那片细帛,吉迦夜眼中疑色一闪,“咦”的一声,将那张帛布整片摊在地上,逐字一行一行地看着。
寇谦之紧张得鼻头冒汗,既期望这个黑不溜丢的和尚破解出了上面的文字,又怕上面的文字秘密太过重大,被外道获悉,不是件好事。
寇谦之问道:“如何?大师,您读出了上面的意思吗?”
吉迦夜道:“这不是人类的文字。”
“什么?”陆寄风和寇谦之都愣住了。
吉迦夜道:“这是狼文,在西北崇高之岭,曾有一族半狼半人,学作文字,可是旋即湮灭,怎会有如此巨大的壁刻留在世上?真是令人惊讶!”
陆寄风问道:“那么无人能懂了?”
吉迦夜道:“狼文仿效西域杂国文字,并无体系,只能靠解意法来译读。贫僧略通数国文字,静心思考推敲,或许可以看出一二。”
一听有了端倪,而且很可能是天下间只有这一个人能够解读,陆寄风和寇谦之都又惊又喜,寇谦之道:“请大师安心住在本观,贫道绝不让人打扰大师。”
吉迦夜道:“这处密室很好,我就在这里推敲这份狼文,想通了就会出去。”
寇谦之道:“可是总要有人送茶送饭给大师您……”
吉迦夜道:“几天不饮食,于贫僧并不算什么,你们去吧,不必担心我。只要别让人进来打扰就好了。”
陆寄风和寇谦之再三感谢,两人双双退出密道,陆寄风道:“我这几日就在此为大师护法,让吉迦夜大师安心译出帛文。”
寇谦之道:“是,此房还有复道可以通往禅室、丹房,绝不会被人发觉。至于皇上那里,贫道会再试探上意,将苏毗府之事给按下。”
陆寄风点了点头,道:“这事就麻烦你了,还有,有件事不知是否方便告知?”
寇谦之道:“请说。”
陆寄风道:“我听说平城观是由龙阳君与凤阳君掌管,为何竟不见他们人影?”
寇谦之道:“师父及师叔已经回通明宫去处理师祖的事了,怕是不能回来。”
陆寄风听出一点蹊跷,试探着问寇谦之道:“你见过了弱水道长的尸体吗?”
寇谦之道:“没见过,陆大人为何这么问?”
陆寄风本想再问,转念一想,还是先不要打草惊蛇,静观时变,便没有说什么。
陆寄风藏身观中,匆匆又过数日,密道底下的吉迦夜丝毫没有动静,而寇谦之退坛回来之后,也总是如实报告城中之事,拓跋焘忙于准备出征,陆寄风的事变成了无足轻重之事,寇谦之根本找不到机会提说。
但那日寇谦之退坛之后,却匆匆赶入房中,对陆寄风道:“大人!事情不妙了。”
陆寄风问道:“出了什么事?”
寇谦之道:“今天我听朝中的人说,抓到了您的同党,还是个女眷……”
陆寄风大吃一惊,道:“你听谁说的?”
寇谦之道:“是刘侍郎,刘义真,皇上要他封您的中领军府,听说那天您的女眷自己回来,被认了出来,马上就被抓了。要是她不说出您的下落,只怕要糟。”
陆寄风又气又急,想道:“一定是迦逻跟了过来,她实在太任性了!”
寇谦之道:“这怎么办?大人?”
陆寄风吸了口气,道:“我会去设法救她,我问你,这密道除了你之外,还有人知道吗?”
寇谦之道:“不会有人知道了。”
陆寄风点头,道:“好,我去一趟,会尽快回来。”
寇谦之道:“大人千万小心。”
陆寄风就这样匆匆赶了出去。赶至中领军府,果然已是封条处处,警卫森严。
陆寄风当着门口一站,道:“我是陆寄风,叫刘义真出来见我!”
众卫兵一见陆寄风居然自己现身,全都惊慌失措,连忙严阵以待,各个刀剑出笼,将他团团围住。他们听说陆寄风武功高强,又会妖法,而现在单人出面,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都更是紧张。
卫队长大着胆子上前,道:“刘大人岂是你这要犯说见就见,给我押了下去!”
命令归命令,根本无人敢上前半步。陆寄风道:“我既然出来了,便不会逃走,刘义真奉命抓我,你们就把我带到他面前,看他要怎样!”
此时,一匹快马奔了过来,在陆寄风面前数尺,勒马长立。马上之人正是柳衡。
柳衡对陆寄风一笑,道:“昨日炙手可热,今日阶下之囚,陆兄,你的沉浮好快啊!”
陆寄风道:“总比攀附腐朽的蛆虫来得强。”
柳衡闷哼了一声,挥手一扬,手中长鞭便啪地向陆寄风当头打来,陆寄风随身一闪,便避开了,一把拉住鞭梢,往后一扯,差点要把柳衡拉下马。
柳衡脸色一变,不料陆寄风松了手,没让他当场出丑。陆寄风冷冷地说道:“带我去见你主子!”
柳衡暗暗惊心,但他乖觉伶俐,揣摩陆寄风不敢对自己出手,可能是因为听说了他的女眷被抓,所以才这么忍让三分。柳衡这样一想,就放下了心,喝道:“把他带走!”
有柳衡压阵,众人都有如服下了颗定心丸,纷纷上前将陆寄风推上囚车,锁在车内,朝着诏狱而去。
不料才到狱府之外,刘义真便亲自迎了出来,笑眯眯地说道:“陆大人,您总算现身了,下官守候已久,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他指挥着众人把陆寄风放出来,自己却不敢靠近,陆寄风心里暗自好笑,想道:“我如果要抓你做人质,你再退远些我也抓得到!不过用你一条烂命换迦逻,太不值得。”
陆寄风喝道:“你不必跟我皮笑肉不笑,我已就擒,快把迦逻放了!”
刘义真道:“大人何必为难小弟?女犯所囚之所,下官也不是说进去就进得的,大人您既然自动投案,皇上一欢喜,或许就赦你无罪,那时不就平安了吗?”
他说得固然滑头,但实情确是如此,或许正是因为拓跋焘对陆寄风青眼有加,因此他虽是阶下囚的身分,刘义真也不敢得罪他。
陆寄风道:“你要怎样,直说了吧!”
刘义真道:“陆大人,你我都是南人,在北为官,怎能不互相帮忙?委屈您在牢中待一待,待下官禀明了万岁,再放您和您的女眷出来。”
陆寄风一昂首,道:“带路!”
“是,大人请。”
刘义真和众卫士们押解着陆寄风进了地牢,陆寄风自己进入牢房之内,半点也不担心。这种地方,他要出入根本就是小事一件。
刘义真再三保证会帮他在拓跋焘面前美言,陆寄风爱理不理,他很清楚刘义真不要落井下石就很好了,更不要期望于他。他既来之则安之,索性就在牢中打坐入定,稳若泰山。
地牢里的灯光燃完,便成漆黑一片,陆寄风听得其他牢房内传出悲惨的叫声,想必是死囚面对黑暗的极度恐惧之下,才会不断地发出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与陆寄风的安稳心情,有如天地之别。
不久,通往地牢的石道又传出隐隐的亮光,一阵女子幽香,随着那阵亮光渐渐传近。陆寄风心中一奇,想道:
“难道刘义真竟然真的把迦逻放出来了?”
那阵灯光流出石道,当持灯之人,笑盈盈地立在陆寄风的牢房外时,陆寄风却呆住了,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再度遇见她。
(第三卷《权谋江湖》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