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牲口们都喂过食、饮完水、绑好腿之后,邓克才接过梅纳德爵士递来的酒袋。“发酸的酒也比没酒强。”猫儿凯尔说。“我们会在白墙城喝上更好的红酒。据说巴特维尔大人拥有青亭岛以北最好的窖藏。他当过御前首相,他祖父也当过,据说他还是个虔诚的人,非常有钱。”
“他的财富都源于奶牛。”梅纳德?普棱说。“他应该把一个肿胀的乳房作为纹章。巴特维尔家族的血管里流的是牛奶,佛雷家也好不到哪里去(译注:佛雷家族的财源是收取过河费)。这将是一场偷牛贼与收费员的婚姻,两堆钱并成了一大堆钱。当年黑龙起兵时,奶牛大人派出一个儿子帮戴蒙,另一个帮戴伦,确保总有一个巴特维尔站在胜利者一边。可惜两人在红草原双双阵亡,最小的儿子也在春天死了。这就是他要续弦的原因。除非新妻为他产下一子,否则巴特维尔家族就要绝后了。”
“算他活该。”格伦顿?鲍尔爵士又磨砺了一下手中的长剑。“战士憎恨胆小鬼。”
年轻人语调之轻蔑,引得邓克对他细加端详。格伦顿爵士的衣物质地优良,但磨损严重,很不合身,看上去已经流转过多手。一簇簇深褐色的头发从他的铁质半盔下探了出来。小伙子又矮又壮,两只小眼睛离得很近,厚厚的肩膀,肌肉发达的双臂。两道毛茸茸的浓眉,活像湿润春天过后的两条毛毛虫,鼻子犹如球根,下巴充满挑衅。他很年轻。也许十六岁。不超过十八岁。如果凯尔爵士没有称他为爵士的话,邓克多半会误认他是一名侍从。小伙子的脸上没有络腮胡,只有青春痘。
“你成为骑士多久了?”邓克问他。
“够久了。到这个月底就满半年。我是在二十多人的见证下,由来自Tumbler \'s Falls的摩根?邓斯泰博爵士册封为骑士的,但我从一生下来就开始为了获得骑士称号而苦练。我在会走路之前就学会了骑马,在第一颗乳牙脱落前就打掉了一个成人的牙齿。我决心在白墙城建立起我的名声,并赢得龙蛋。”
“龙蛋?这是冠军的奖品?真的吗?”最后一条龙在半个世纪前就死了。但是艾兰爵士曾见过她下的一窝蛋。它们硬得像石头,他说,但看起来绝美无比,老人曾这样告诉邓克。“巴特维尔大人怎么拿到的龙蛋?”
“伊耿国王在他家的老城堡留宿一夜后,将这颗龙蛋赐给了他祖父。”梅纳德?普棱爵士说。
“是对某种英勇行为的奖赏吗?”邓克问。
凯尔爵士轻笑。“有人或许会这么说。据说巴特维尔老伯爵有三个年轻的黄花闺女,国王陛下予以召见,到第二天早晨,三个人的小肚子里都怀上了国王的私生子。那一夜可真是热火朝天哪。”
邓克听说过类似的话。据说“庸王”伊耿曾经临幸过全国一半的少女,让其中许多人产下了私生子。更糟糕的是,老国王临终前将他们全数授予合法地位;低贱的私生子是由酒馆女侍、妓女和牧羊女所生,“高贵的私生子”们的母亲却出身贵胄。“如果那些故事有一半是真的,那咱们可都是伊耿老国王的私生子。”
“谁又能说咱们不是呢?”梅纳德爵士调笑道。
“你应该跟我们一起去白墙城,邓肯爵士。”凯尔爵士鼓动道。“你魁梧的身材肯定能吸引几位贵族的眼球。你也许能在那里找到很好的东家。我知道我能找到。苦桥伯爵乔佛里?卡斯威尔将参加这场婚礼。他三岁时,我为他做了第一柄剑。那是我用松木雕刻的,恰好合他的手。在我年轻时,我的剑曾为他父亲效劳。”
“你的剑也是松木做的吗?”梅纳德爵士问。
猫儿凯尔有风度地报以大笑。“这一柄却是精钢打造,我向你保证。我很愿意挥舞此剑,在半人马旗下再度效力。邓肯爵士,即使你不加入长枪比武,也请跟我们一起参加婚宴。那里会有歌手和琴师,马戏和杂耍,还有一个侏儒滑稽戏班。”
邓克皱起眉头。“伊戈和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我们正要北上临冬城。贝隆?史塔克公爵正在集结兵力,打算把海怪们从他的海岸上驱逐出去。”
“那儿对我来说太冷了。”梅纳德爵士说。“如果你想杀海怪的话,不妨向西走。兰尼斯特家族在打造舰队,准备把铁民赶回老家去。这才是剿灭达衮?葛雷乔伊的法子。跟他陆战没有用,他只会退到海上。你必须在海上击败他。”
说得没错,但是在海上与铁民作战的前途实在不是邓克所期望的。他在“白衣女士”号上体验过这种滋味,在由东恩驶往旧镇的途中,他穿起盔甲协助船员抵御海贼的袭击。战斗孤注一掷,血腥异常,他险些失足落水。如果那样他就完了。
“铁王座应该从史塔克和兰尼斯特那里吸取教训。”猫儿凯尔爵士宣称。“至少他们应战了。坦格利安家族又在干什么?伊里斯国王躲在书堆里,雷格尔王子在红堡的厅堂上裸奔,而梅卡王子在盛夏厅生闷气。”
伊戈用一根棍子捅着篝火,让点点火星飘上夜空。邓克欣慰地看到他在父亲名讳被提起时表现得无动于衷。也许他终于学会了管住自己的舌头。
“我个人把这归咎于血鸦。”凯尔爵士继续说下去。“作为御前首相,他毫无作为,任由海怪们横行于日落之海,散播火焰与恐怖。”
梅纳德爵士耸了耸肩。“他那只独眼紧盯着泰洛西,苦钢在那里流亡,跟戴蒙?黑火的儿子们一起图谋不轨。所以他把王家舰队留在手边,防止他们跨海来犯。”
“是啊,有这可能。”凯尔爵士说。“但很多人会欢迎苦钢归来。血鸦是我们所有灾难的根源,这条白色蛀虫正啃食着王国的心脏。”
邓克皱着眉头,回想起石堂镇的驼背修士。“说这种话能让你掉脑袋。有人会觉得你在散布叛国言论。”
“说出真相又怎会是叛国?”猫儿凯尔质问。“戴伦国王在位时,人民可以直言不讳,现在呢?”他发出一声粗鲁的声音。(译注:He made a rude noise.我觉得是说他放了个P。)“血鸦把伊里斯国王供在铁王座上,但这样能持续多久?伊里斯身体虚弱,他若一死,河文公爵与梅卡王子就会为了争夺王位而发动一场血腥的战争,首相对抗王储的战争。”
“你忘了雷格尔王子,我的朋友。”梅纳德爵士温和地反对。“继承权排在伊里斯后面的是他而不是梅卡,再后面是他的子嗣。”
“雷格尔是个弱智。我对他可没有恶意,不过他恐怕活不长了,他那对双胞胎也是一样,问题只是死于梅卡的钉头锤,还是血鸦的魔咒……”
愿七神搭救我们,当伊戈用尖锐响亮的声音开口时,邓克这样想。“梅卡王子是雷格尔王子的亲弟弟。他非常爱他。绝不会加害于他或是他的后代。”
“安静点,小子。”邓克低声斥道。“诸位骑士可不想听你发表什么高见。”
“我想说啥就说啥。”
“不。”邓克说。“你不能。”这张大嘴早晚会害死你。很可能把我也搭上。“我觉得咸牛肉已经泡得够久了。给咱们的朋友们每人分上一条,动作麻利点。”
伊戈涨红了脸,有那么一瞬间,邓克害怕男孩会顶嘴。然而他只是挂着一张臭脸,摆出一副只有十一岁男孩才能做到的激愤表情。“是,爵士。”他说,动手从邓克巨盔的底部捞肉。当他分发咸牛肉时,光头反射着火堆的红光。
邓克拿到自己那一份,开始对着它发愁。浸泡之后,肉质从木头变成了皮革,仅此而已。他吮吸着牛肉的一角,尝到了咸味,试着不去想客栈里那烤得劈啪作响、滴下油脂的野猪肉。
暮色渐深,苍蝇和吸血蚊虫从湖上蜂拥而至。苍蝇乐于让他们的马匹染病,而蚊子却偏爱人血。不被叮到的唯一办法是围火而坐,呼吸着炙热的烟气。是被烤死还是叮死,邓克闷闷不乐地想,这是乞丐的选择。他挠着双臂,朝火堆的方向挪了挪。
酒袋很快又传了回来。红酒又酸又烈。邓克喝了一大口,继续往下传。“雾野镇之猫”开始讲述他在黑火叛乱期间如何拯救了苦桥伯爵的性命。“阿尔蒙大人的旗手战死后,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我们被反贼团团围住——”
“爵士。”格伦顿?鲍尔问。“谁是反贼?”
“我说的是黑火的部下。”
火光在格伦顿爵士手中的利剑上闪烁。他脸上痘痕通红,犹如伤口,身上肌肉紧绷,胜似强弩。“我父亲曾为黑龙而战。”
又来了。邓克哼了一声。“红龙还是黑龙?”你不能问别人这个问题,它总会引起麻烦。“我确信凯尔爵士无意冒犯你的父亲。”
“绝无此意。”凯尔爵士表示同意。“红龙与黑龙已是陈年往事。我们今天再为之争吵已经没有意义。在座的都是树篱中的弟兄。”
格伦顿爵士似乎是在衡量猫儿的话,看看自己是否受到了嘲弄。“戴蒙?黑火不是反贼。老国王把剑给了他。他看到了戴蒙的价值,即便此人并非嫡生。不然他为什么把名剑‘黑火’交到戴蒙、而非戴伦的手中呢?他的意思是把王位也授予戴蒙。戴蒙是更适合的人选。”
寂静突然降临。邓克可以听见篝火轻微的爆裂声。他觉得颈背上有蚊虫爬动,便一巴掌拍了上去,双眼盯着伊戈,希望他不要轻举妄动。“红草原大战时我还是个孩子。”他觉得其他人似乎不愿意打破沉默,便开口说道。“但我曾给一位与红龙并肩作战过的骑士做过侍从,后来又替一位曾在黑龙麾下战斗的骑士效力。交战双方都不乏勇者。”
“勇者。”猫儿凯尔有气无力地应和着。
“英雄。”“格伦顿?鲍尔将他的盾牌翻转过来,于是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的纹章,夜黑底色上一个喷吐着红黄色烈焰的火球。吾乃英雄血脉。”
“你是‘火球’的儿子。”伊戈说。
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格伦顿爵士微笑。
猫儿凯尔爵士仔细打量着这个男孩。“怎么可能?你多大了?昆汀?鲍尔在——”
“——我出生前就死了。”格伦顿爵士替他说完。“但在我身上,他又重生了。”他收剑入鞘。“我会在白墙城让你们都见识到这一点,就在我赢得龙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