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几棵绿树仍然耸立在向西的道路与切凯河交叉的地方。它们的树干烤焦了,一面发黑。就在前方,河水幽幽地闪着光。蓝色和绿色,邓克想,但所有的金色都不见了。烟遮蔽了太阳。
尤斯塔斯爵士在到达水边时停了下来。“我发过一个神圣的誓言。我不能涉过那条溪流。只要对岸的土地属于她我就不能。”老骑士在泛黄的罩衣下穿着锁甲和片甲。他的剑挂在胯上。
“如果她始终不来怎么办,爵士?”伊戈问道。
带着火和剑,邓克想。“她会来的。”
她确实来了,在一个时辰之内。他们先听到了她那些马的蹄声,然后是盔甲相碰的微弱金属声响,越来越清晰。飘动的烟尘使人不容易辨出他们有多远,直到她的旗手从零乱的灰幕中现身。他的旗杆顶上是一只漆成白色和红色的铁蜘蛛,威博家族的黑旗在下面无精打采地悬着。看到河对岸的他们,他在岸边停了下来。“寸土”卢卡斯爵士半秒钟之后就出现了,全副武装。
就在那时罗翰妮夫人本人出现了,骑着一匹煤炭黑的母马;那马身上披着条条银色丝绸,就像一张蛛网。寡妇的披风是用同样的材料制成的,它披在她的肩头和手腕上起伏有如波浪,轻得就像空气。她也有所武装,穿着一套用金子和银子装饰的绿釉鳞甲,它像手套一样合身,让她看起来好像穿着夏日的树叶。她的长长红色辫子在身后垂落,在她骑马时一跳一跳的。塞弗顿修士满脸通红地骑着一匹大灰阉马走在她身侧,而她另一侧是她的年轻学士塞瑞克,骑着一头骡子。
更多的骑士跟在后面,有半打之多;同样多的侍从跟着他们。一排骑马的弩手形成了后队,在到达切凯河并看到邓克等在对岸时他们在路的两边成扇形散了开来。不算修士、学士和寡妇本人的话总共有三十三个战士。其中一个骑士迎上了邓克的目光;那是一个桶般敦实的秃头男人,穿着锁子甲和皮甲,有着一张气势汹汹的脸,脖子上长着一个难看的瘤子。
红寡妇让她的母马走到了河边。“尤斯塔斯爵士,邓肯爵士,”她从河对岸喊道。“我们在夜里看到你们这里起火了。”
“看到?”尤斯塔斯爵士喊回去。“是啊,你看到了……在你点了火之后。”
“那是恶意的谴责。”
“对恶意的行为。”
“昨夜我在自己的床上睡觉,我的女士们陪伴着我。城墙上的呼喊惊醒了我,几乎每个人都是这样。老人们爬上陡峭的塔阶去观望,吃奶的婴儿看到红光,因害怕而大哭。而那就是我对你这里大火所知的一切,爵士。”
“那是你的火,女人,”尤斯塔斯爵士坚持道。“我的树林没有了。我说,没有了!”
塞弗顿修士清了清嗓子。“尤斯塔斯爵士,”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御林也在着火,就连雨林也一样。干旱把我们所有的树林都变成了引火柴。”
罗翰妮夫人抬起一只手指了指。“看看我的田地,奥斯格雷。看看它们有多干。我要是放火就肯定是个傻瓜。只要风改变方向,火焰就极可能跃过溪流,烧光我的一半庄稼。”
“可能?”尤斯塔斯爵士喊道。“烧掉的是我的树林,而你是烧了它们的人。更可能是你施了某种巫婆的法术来驱使风向,正像你用你的黑魔法杀掉你的丈夫们和兄弟们!”
罗翰妮夫人脸庞的线条变硬了。邓克曾在冷壕堡看到那个表情,就在她扇他耳光之前。“胡说八道,”她告诉老人。“我不会再对你废话,爵士。交出棕盾班尼斯,否则我们就去抓走他。”
“你不能那么做,”尤斯塔斯爵士响亮地宣布。“你永远不能那么做。”他的胡须抽搐了。“别再接近。溪流的这一边属于我,你在这里不受欢迎。你从我这里得不到任何款待。没有面包和盐,甚至没有荫凉和饮水。你作为一个侵略者而来,我禁止你踏上奥斯格雷的土地。”
罗翰妮夫人把她的辫子从肩上拉了过来。一句“卢卡斯爵士”就是她所说的一切。“长寸”作了个手势,而弩手们下了马,用钩子和马镫帮助绞开弓弦,从箭袋中拔出了箭。“现在,爵士,”夫人喊道,同时每张弓都上弦抬起,准备完毕。“你能怎么禁止我?”
邓克已经听够了。“如果你不经允许越过溪流,你就打破了国王的和平。”
塞弗顿修士催他的马向前迈了一步。“国王既不会知道,也不会在意。”他喊道。“我们全都是圣母的子女,爵士。为了她的缘故,请你让开。”
邓克皱起了眉。“修士,我不怎么了解诸神……但我们难道不也是勇者的子女?”他摩擦着脖子后面。“如果你试图过河,我会阻止你。”
“长寸”卢卡斯爵士大笑起来。“这里有个想要变成刺猬的雇佣骑士啊,夫人。”他对红寡妇说。“下令吧,然后我们就会把一打箭射到他身上。在这个距离它们能射穿那铠甲,就像它是粘痰做的。”
“不。还不是时候,爵士。”罗翰妮夫人从溪流对岸打量着他。“你们是两个男人和一个男孩。我们有三十三个人。你觉得怎么才能阻止我们过河?”
“这个么,”邓克说,“我会告诉你,但只告诉你。”
“如你所愿。”她用脚跟一压自己的马下到了河里。当水浸到母马的肚腹时她停了下来,等待着。“我就在这里。过来近一些,爵士。我承诺不把你缝进一个麻袋里。”
尤斯塔斯爵士在邓克回答之前抓住了他的胳膊。“过去,”老骑士说,“但是记住小狮。”
“是,阁下。”邓克让“雷鸣”走下了河水。他在她身边勒住马,说:“夫人。”
“邓肯爵士。”她伸出手,把两根手指放在他肿胀的嘴唇上。“这是我造成的吗,爵士?”
“最近没有别人打过我耳光,夫人。”
“我那样做很不好。那打破了待客之道,那位好修士一直在责怪我。”她凝视着河对岸的尤斯塔斯爵士。“我几乎再也记不起亚达姆了。那发生在比我年龄一半还长的时间之前。但我记得我曾爱过他。我没有爱过其他任何人。”
“他的父亲把他埋在黑莓地里,和他的兄长们在一起。”邓克说。“他喜欢黑莓。”
“我记得。他曾为我摘黑莓,而我们会就着一碗奶油吃掉它们。”
“国王在戴蒙这件事上宽恕了老人。”邓克说。“而您也早该在亚达姆这件事上宽恕他。”
“把班尼斯交给我,然后我会考虑这件事。”
“班尼斯不是我能给出的。”
她叹了口气。“我实在不想被迫杀你。”
“我也实在不想死。”
“那就交给我班尼斯。我们会割掉他的鼻子,把他交回来,然后就一切了结。”
“但是那不会,”邓克说。“还有水坝要处理,还有火。您会把放火的人交给我们吗?”
“那树林里有萤火虫,”她说。“也许是它们点了火,用它们小小的萤火。”
“现在不要开玩笑,夫人。”邓克警告她。“没有时间开玩笑。拆掉水坝,让尤斯塔斯爵士拥有河水,好弥补他的树林。那是公平的,不是吗?”
“也许,如果我曾烧过树林的话。但我没有。我在冷壕堡,安全地躺在床上。”她望向下游。“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就这么涉过溪流呢?你在乱石中间布下了蒺藜?在灰烬里藏着弓箭手?告诉我你觉得什么能阻止我们。”
“我。”他摘下了一只护手。“在跳蚤窝我总是比别的男孩更大也更强壮,因此我曾经打得他们血淋淋,从他们那里偷窃。老人教导我不要那么做。他说,那是错的,更何况有时小男孩们会有不好惹的大兄长。来,看看这个。”邓克把戒指从手指上摘了下来,递给了她。她不得不松开辫子来接过去。
“金的?”她说,当她感受到它的重量时。“这是什么,爵士?”她把它在手中翻了过来。“一个图章。金子和黑玛瑙。”当她研究图章的时候她的绿眼睛眯了起来。“你从哪里找到这个的,爵士?”
“在一只靴子里。用破布包着,塞在脚尖处。”
罗翰妮夫人的手指合拢了。她扫了伊戈和老尤斯塔斯爵士一眼。“你把这戒指给我看可是冒了很大危险啊,爵士。但它能怎么帮助我们呢?如果我命令我的人过河……”
“这个么,”邓克说,“那就是说我不得不作战了。”
“然后死去。”
“最有可能是这样,”他说。“然后伊戈就会回到他来的地方,讲述这里发生了什么。”
“如果他也死的话就不会。”
“我不认为你会杀掉一个十岁的男孩,”他说,希望自己是对的。“不是这个十岁的男孩,你不会的。你这里有三十三个人,像你说的那样。人们会说话。那边那个胖家伙尤其如此。不管你把坟墓挖得多么深,故事都会传出去。而接下来么……一只斑纹蜘蛛也许能一蛰杀死一只狮子,但一条龙是不同的生物。”
“我更愿意做龙的朋友。”她把戒指在手指上试戴了一下。它即使戴在她拇指上也太大了。“不管有没有龙,我必须得到棕盾班尼斯。”
“不。”
“你有七英尺的固执哪。”
“差一英寸。”
她把戒指还给了他。“我不能空着手回冷壕堡。他们会说红寡妇输了这一场,太软弱没法履行正义,不能保护她的平民百姓。你不明白,爵士。”
“我也许明白。”比你所知的更明白。“我记得有一次风暴土地上一个小贵族收留艾兰爵士效劳,好帮助他和另外某个小贵族作战。当我询问老人他们在为什么争斗时,他说:‘什么也没有,孩子。只不过是某种撒尿竞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