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克嘴里不停的嚼着,顺手又操起一块面包,“为什么要这样做?玩笑吗?用来愚弄傻呼呼的雇佣骑士?”
“不”,男孩泪水夺目而出,可还装出一副坚强的大人相,“我本该成为长兄戴伦的侍从。我已经学会如何当一个好侍从,可是戴伦他并不是个好骑士,他从不想上赛场比武。那天我们离开盛夏厅后,他便摆脱守卫跑了出来,他选择了继续前进而不是向后跑,这样反而不会被轻易找到。他削掉了我的头发,因为他知道父亲一定会来找我们。戴伦的头发如常人一样的灰棕色,而我却和伊利昂,还有父亲的一样。”
“龙王血脉”,邓克脱口而出,“金银发色,绛紫眼瞳”,城墙那样厚的脑袋,邓克呀。
“是的,所以戴伦就把它削掉了,他打算躲到比赛结束。直到那天你把我当作一个马僮,然后……”,他垂下头,“我不在乎戴伦是否愿意上场,可是我确实很想当一个侍从。对不起,爵士,我说的是真心话”邓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他能够体会当一个人在渴求一样东西时,仅仅为了接近它而扯个弥天大谎的感受。“我原以为你跟我很像”,他说,“也许确实很像,不过不是我想的那种。”
“我们都来自君临城”,男孩满怀希望地说。
邓克禁不住笑了,“是啊,你是来自伊耿山顶,而我来自山底。”
“其实那也不算远。”
邓克啃了一口洋葱,“那么我该叫你大人还是殿下还是别的什么?”
“宫廷上这样称呼”,伊戈点头说,“不过别的地方你可以继续叫我伊戈。”
“好的,伊戈,他们会怎么处置我?”
“我的叔父想要见你。等你吃完后,爵士。”
邓克立刻推开盘子站起来。“好了,我已经吃完了。我已经踢了一个王子的嘴巴,可不打算再让另外一个等我。”
大会期间,杨滩堡主将自己的房间让给了贝勒王子。所以现在伊戈——不,伊耿,他必须要习惯——带他去的将是领主卧室。贝勒王子此时正傍着蜂蜡烛台看书。
邓克在他面前屈膝跪下。“起来吧”,王子示意说,“来点酒?”
“遵命。”
“给邓肯爵士倒一杯纯酿的东恩红酒,伊耿”,他命令他侄子,“可别把酒溅到他身上,你已经把一切搞得够糟糕了”“这孩子不会让酒溅出来的,殿下”,邓克说,“他是个好心的孩子。也是一个好心的侍从。我知道他从没想过害我”“非蓄意而为并不意味着无错。他看到伊利昂在伤害木偶师,就应该来找我,但他却找你,这并不是好心,你要知道你做的……没错,轮到我也会那样干,但我是国家的王子,不是一个雇佣骑士。不管如何,殴打国王的外孙绝对不是一件聪明事。”
邓克默默地接过伊戈递过来的银质酒杯,将满杯的红酒一饮而尽。
“我讨厌伊利昂”,男孩急切地说,“城堡太远了,我只能找邓肯爵士。”
“伊利昂是你的哥哥”,王子口气坚决,“教士劝诫我们兄弟间要互相扶持。现在离开这里,让我和邓肯爵士单独呆一会儿。”
男孩放下大酒瓶,僵硬地弯了下腰,“遵命,殿下”,然后他轻轻地关上门离开。
贝勒·碎矛久久地注视着邓克,“邓肯爵士,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作为一名骑士,你是否优秀?或者说你的武艺有多高超”邓克茫然地回答,“阿兰爵士教会我如何用骑枪和长剑扎靶子和吊环”贝勒王子很为难说,“我的弟弟梅卡王子今天回到城堡,他在约一天路程远的旅店里找到了酩酊大醉的儿子。我知道他尽管从不明言,心里却是盼望他的儿子们能够在赛场上超过我的儿子。可是现在连续两个都让他蒙辱,他实在无奈,那毕竟是他的血脉。他现在一肚子的怒火无处宣泄,于是他选中了你。”
“我?”,邓克声音发苦。
“伊利昂早就在他耳边搬弄是非,而这次戴伦也害了你。为了掩饰他自己的怯弱,他谎称路上有个高大的强盗骑士掳去了伊戈。爵士,很不幸,你似乎充当了这个强盗的角色。戴伦的故事里,他整天都在追寻这个强盗和他的弟弟,希望能够救他回来。”
“但是伊戈会告诉他一切的亚。我是指,伊耿。”
“我也相信伊戈会告诉他真相”,贝勒王子提醒他,“但是你不要忘了,他是出了名的说谎大王。你觉得他会相信哪个儿子?至于木偶师那件事,伊利昂早已编好了光辉的借口。巨龙是皇族的玺徽。一条龙被杀死,砍掉脑袋,血流满地……没错这确实无辜,可惜也未免太过愚蠢。伊利昂称这是在含沙射影,意寓着叛国。梅卡有理由相信,他本来就是个过分敏感的人,戴伦让他如此失望,他是把全部的希望放在伊利昂身上。”
王子抿了一口酒,把杯子放一边,“不管他相不相信。有一件事是错不了的,你打了龙的血脉。单凭这个冒犯之罪,你就得被逮捕,审判,然后依例受到惩罚。”
“惩罚?”邓克可不爱听这个词。
“伊利昂打算要你脑袋,不管上面有没有牙齿。我保证他会空手而归,但是我没法拒绝他审判的要求。我的王父远在千里之外,那么我和我兄弟,这个地区的统治者杨滩堡主,以及他的主上,高庭的提利尔大人将坐在一起。上一个被判决对龙王血脉不韪之人,被砍掉了一只手。”
“我的手?”,邓克惊地脸色发青。
“你还得赔上脚,忘了你踢过他了?”
邓克张口结舌。
“当然,我可以促使减轻刑罚。我是御前首相和王位的继承人,说话尚有分量。但是我的弟弟不逊于我。风险就在这里。”
“我”,邓克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殿下……我”,他们绝没有叛国。那不过是条木龙,哪有影射皇族之意,话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他真是不折不扣的嘴舌笨拙。
“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贝勒王子静静地说,“不知道对你来说,是愈加糟糕还是带来转机。每个被指控犯罪的骑士都有权利来要求决斗审判。所以,我需要确认一下,高个邓肯爵士——你是不是一名优秀的骑士?说实话!”
“七子审判”,伊利昂愉快地笑着,“那是我的权利,我确信。”
贝勒王子蹙起眉头,用一根手指敲着桌面。他的左边,杨滩堡主慢慢地点了点头,“为什么?”,梅卡王子叫了起来,质问他儿子,“你难道害怕和这个雇佣骑士面对面的单挑?让诸神来证实你的指控。”
“害怕?”,伊利昂回答,“像这种家伙?荒谬!父亲。我只是为了我的兄长着想。戴伦王兄也被此人冒犯,而且他是第一个要求惩罚的。七子审判可以让我们一起面对他。”
“那对我没好处,弟弟”,戴伦·坦格利安咕哝着,这位梅卡王子的长子脸色看上去要比邓克第一次在旅店见到的还要差。他一脸阴郁,尽管衣衫没有沾染酒迹,可依然满眼血丝,额头上还蒙着一层密密的汗水。“我会很高兴看到你把这个盗贼杀掉的。”
“你对我太好了”,伊利昂微笑着说,“可是,如果我剥夺你通过比武证明自己言词属实的权利,那我就太自私了。所以我坚持要求七子审判。”
邓克都糊涂了,“殿下和各位大人”,他朝着台上说,“我不明白七子审判是什么意思。”
贝勒王子不安地转动着身子,“这是决斗审判的一种。源自古时,现在已鲜有提及。它随安达人及七神渡海而来,在任何决斗审判中,指控者和被指控者都祈求七神能够决定他们的结局。安达人认为假如两边都有七位斗士参加的话,如此七神便能感到他们的崇敬,也乐于在审判中作出他们的判决。”
“也许七神仅仅不过是想看场剑术表演”,理欧·提利尔大人嘴角路出一丝讥诮的笑容,“毋庸置疑,伊利昂王子有权这么做。七子审判在所难免。”
“那意味着我要和七个人战斗?”,邓克绝望地问。
“你不会是单身一人,爵士”,梅卡王子不耐烦地回答。“别对我装出一副傻瓜的模样,我不吃这一套。七对七,你还需要六个人跟你一起战斗。”
六个骑士,还不如说六千个。他一没有兄弟,二没有表亲,更加没有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好友。何处去找六个陌生人,为了一名雇佣骑士而愿意冒死对抗两个王子?“各位殿下,各位大人”,他说,“如果没有人跟我一道又将如何?”
梅卡·坦格利安冷冷地望着他,“如果你是无辜的,那么一定会有好心人为你而战,假如你找不到人,那就说明你是有罪的。这还不够清楚的么?”
邓克第一次感到如此地无助,他缓缓地踏出杨滩堡的大门,听着铁闸门在他后面缓缓合上。细雨沥沥而下,如露珠般地盈在他的皮肤上,却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对岸依稀可见少数尚未熄火的帐篷光晕朦胧。该是半夜了吧,他想。几个时辰后,夜晚便将消逝,黎明将至,同时死神亦将至。
剑和银币都已经交还给他,但邓克徘徊在滩边,心中一片黯淡。他猜测他们是不是希望他骑马逃跑,他可以如此,但那之后便再不是个骑士,而不过是个逃犯,总有一天,他会被某个领主逮住,砍掉脑袋。纵然如骑士般死去,也不能如此苟活,他固执地下决定。邓克趟着漫膝的河水穿过了空无一人的赛场。大多数帐篷漆黑一片,主人们早已入睡,只有少许几个帐篷还点有蜡烛,其中一间依稀可闻愉悦的呻吟和叫喊。他不由得后悔自己快死了还没和少女交往过。
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却足以让他辨认出是雷鸣的鼻息。他寻声而去,果然“雷鸣”就在那里,和“老栗子”一起被拴在一个帐篷边,透出帐篷的金色烛光朦朦胧胧。飘扬的旗帜难辨颜色,但邓克还是辨认出佛索威苹果的边纹。突然间就如同心中开了扇希望的窗口。
“决斗审判”,瑞蒙沉重地说,“诸神庇佑,那意味着一场真刀实枪的比武,钉头锤,战斧……将不再是钝锋的长剑。你要清楚。”
“优柔寡断的瑞蒙”,他的堂兄斯忒芬爵士嘲笑他,一个金色和石榴红的苹果扣针扣住他黄色的羊毛斗篷。“你担心什么,我的小堂弟。这是一场骑士间的较量,你又不是骑士,还犯不上冒这个险。邓肯爵士,至少有一个佛索威人站在你这一边,眼前这个成熟的苹果。我看见伊利昂是如何对付木偶师的。我乐意替你出战。”
“还有我”,瑞蒙生气的嚷嚷,“我只不过想……”
他的堂兄一把打断他,“还有谁站在我们这一边?邓肯爵士”邓克绝望地摊开双手,“我一个人都不认识。除了曼费德·唐德利安爵士外,可他甚至不愿承认我是个骑士,哪里可能会为我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