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Inside Man
“其实他很走运了,帮他的人不少。但是那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幸福,没有任何帮助给他带来幸福,只是维持他在孤独边缘的脆弱平衡,好像他是这个世界的孩子,谁也不敢叫他真正绝望。每当他即将坠入悲伤的深渊时,总有人施舍似的给他一点点安慰让他能坚持住。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当他真正绝望的那一天,他会变成……”酒德麻衣轻声说,“魔鬼那样的东西!”
清晨,北京国际机场。今天从北美飞往中国的第一班航班抵达,整整一个旅行团,海关紧急开放了新的入关闸口,但是依然排起了长队。这些衣冠楚楚的美国人也没有办法,只能在那里排队等候,看起来他们都很有教养,除了某几个家伙在里面咋咋呼呼。
“嗨,明非!太高兴见到你了!”旅行团里有人热情地冲上来和顶着;两个黑眼圈的路明非握手。
“唐森?”路明非瞪大了眼睛。这家伙睡了一整个晚上,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混在一群什么人里面。
“哇噻!师弟你交游很广泛啊!”芬格尔说。
“你们也是来屠龙?”唐森也跟芬格尔握手。
“什么叫……‘也’?”芬格尔忽然意识到这情况远非几百个混血种组团飞往中国那么简单。
“对啊,”唐森微笑,压低了声音,“这是一架特别的包机,我们预先审核过所有乘客的身份,无一例外是混血种。我们所有人都是要去中国屠龙。”
“阵仗太大了吧?”路明非和芬格尔同声惊叹。
“大家都是好朋友,别掩饰了,你们不也是么?最近消息传播得很厉害,我想全世界的混血种都知道了龙王可能在北京苏醒的消息了,如果他们不是碰巧去了中非或者南美雨林这种信息不通的地方。”
“可是拜托大哥!你以为你是谁?你何德何能就要去中国屠龙?你以为屠龙是参加世博会呢?买票排队就可以了?”芬格尔目瞪口呆,“就凭你这身萌系装束?”
唐森没有像拍卖会上那样正装革履,而是穿着长袖衫,外面罩着有一堆口袋的军绿色马甲,下身宽松牛仔裤,蹬着一双旅游鞋,戴着一顶纽约洋基队的棒球帽,最棒的是长袖衫的胸口还有“不到长城非好汉”几个泼墨中文字。
“哦,”唐森大度地笑笑,“我还不至于那么没有自知之明,以我的言灵,别说龙王,就是二代种三代种对我都是压倒性的。我是考虑这么有影响力的事件,不能亲眼目睹未免有点遗憾……而且你说得也有道理,世博会还没有结束,我和朋友们考虑顺便来中国度个假和参观世博会。不是个一举两得的事么?你看还有人拖家带口。”
“喂喂……你这试着碰碰运气如果不行就当作休假旅行的态度,得有怎样一颗淡定的极品大叔心啊!”
“一个生于1977年的混血种,今年也有三十三岁了,有颗大叔心有什么稀奇?”
与此同时,一架庞巴迪Global Express XRS轻盈地降落在首都机场。这是一架自香港起飞的私人飞机,与绝大多数私人飞机不同,它被漆成了纯黑色。飞机刚刚停稳舱门就打开了,迎着大风和初升的朝阳,贵宾直接跳下飞机,根本没有等待迎上去的舷梯车。即使是中型商务机,舱门离地也有两米多的高度,更让工作人员震惊的是,贵宾还穿着三英寸高跟鞋,挎着大号的LV旅行袋……
酒德麻衣在晨曦中仰头,摘掉头顶的发卡,黑发泄落如一泓瀑布。她尽情舒展身体,卸去长途旅行的疲倦,所有围观这一幕的男性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想知道自己有没有流鼻血。即便只是晨曦中的侧影,但她周身上下每一根舒展的曲线都让人联想到一朵鲜花的盛放。
楚子航低头操作笔记本,路明非和芬格尔耷拉着脑袋打瞌睡,只有唐森看到了那个令人难忘的背影。穿黑色皮衣的女孩从后面跑来,就像一道黑色的流光从空空如也的外交通道闪了出去。他不由得吹了声口哨。路明非茫然地抬起头来,刚才的一瞬间,他闻到一股熟悉的气息,带着兵戈杀气的馨香。
加长的悍马越野车等候在贵宾通道外,一身黑衣的司机兼保镖毕恭毕敬地拉开车门,酒德麻衣如一只起飞的黑色雨燕跃入车厢。车门随即关闭,悍马飞驰着离开。
车后厢是私人空间,和驾驶座完全隔离,用樱桃木和酒红色的羊羔皮装饰。恒温酒柜里,水晶酒具随着车身晃动叮叮作响,宽大的袋鼠皮沙发面对着42寸液晶屏,屏幕上显示纽约股票交易市场的行情变化。一个女孩蜷缩在大沙发里,戴着黑色胶框眼镜,染成栗色的长发垂下遮挡了半张脸。她一手在纸上快速地写画,另一只手握着车载电话,语气严厉:“提价1.5%,全力买入我们选定的风能企业股票!我给你的额度授权是五亿美元。”她抓起一片薯片塞进嘴里,“不要质疑我的决定!五分钟前一艘二十万吨油轮在墨西哥湾触礁沉没,这次漏油事件会导致环保主义者对石油经济的严厉抨击,新能源企业在未来的三个月内会有巨大的上扬机会!”
“嗨!薯片妞!看起来你在北京的日子不错啊!”酒德麻衣扔下旅行袋,抬手就去捏对方的脸。
“喂,非礼勿摸!”薯片妞赶紧捂脸。
但是晚了,作为一个忍者,酒德麻衣伸手摸谁的脸,就像拔刀将敌人断喉那样,动手总是比动口快。在薯片妞抬手之前,她已经心满意足地捏完,又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里,摘下墨镜,跷起了二郎腿。
“给姑娘我摸一下又不会死,果然养得蛮好,脸嫩嫩滑滑的。”酒德麻衣打量薯片妞的全身,“就是这身衣服还是那么老气。”
“那是我在等你的时候顺便做了面膜……”薯片妞低头看自己全身,宽松的白色衬衫、水洗蓝的牛仔裤、一双夹脚趾的薄底凉鞋,“虽然论时尚跟你不能比,可也不老气好么?只是有点居家。”
“靠!老娘扛着两把刀踩着三英寸高跟鞋走南闯北,累得腿都要断了,你和三无妞儿就好意思这么享福?还面膜?还居家?什么居家美少女通过打电话买五亿美元的风能企业?”酒德麻衣白了她一眼,“接到你电话我连妆都没化,跳上车就往启德机场赶,一路上不知道闯了多少红灯吃了多少罚单,你倒悠闲。”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你‘带孩子’不容易。这次的工作结束你就能休个长假了,”薯片妞急忙顺毛,“传给你的资料你都看了么?”
“那个猎人市场中的悬赏页面?看了,发那个帖子的人很会玩啊。把全世界混血种都玩进去了。”
“这架飞机和你几乎同时抵达,一周之内,有三架这样的包机从美国飞往中国。”薯片妞递过一份包机合同。
“三架波音747-400?北美的混血种果然很豪气啊。”酒德麻衣把文件扔还给薯片妞,“那么已经有超过一千名混血种进入中国境内,他们觉得屠龙是一个靠人多去堆的高难度副本么?以他们中某些人的血统,在进入‘龙威’领域的瞬间就会因心脏衰竭而死!”
“不,不是一千,而是超过三千人,从欧洲赶赴北京的更多。”
酒德麻衣想起了什么:“刚才出机场的时候里面有几百号人排队,大概就是这个团?如果海关的人知道他们放了怎样一个旅游团进中国,大概会欲哭无泪吧?”
“他们中有三个人,名字分别是芬格尔·冯·弗林斯、楚子航和路明非。”薯片妞说。
酒德麻衣的脸色凝重起来:“有路明非?那么是老板给我们下了新的命令吧?”
“我在三个小时前收到了老板的邮件,立刻给你打电话,”薯片妞低声说,“命令是,在这三千人里,必须是路明非亲手杀死龙王!”
酒德麻衣抚额:“又来了!老板到底是脱线还是睿智……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啊!那么个废柴,用得着在他身上花费那么多时间么?他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那么多人要当他的保姆,简直好似世界杯直接拿外卡进决赛!这种bug人物真让人不由得想上去踹两脚啊!”
“我们没法管老板的逻辑,但命令就是这样。”薯片妞的语气极其坚决,“龙王必须死在路明非手中!除他之外所有见过龙王的人,都是那条龙的陪葬!”
“那几架包机真是死亡包机啊。”酒德麻衣耸耸肩,“好吧,让他们陪葬好了,那些倒霉的家伙,只怪他们遇上了老板这种变态。但问题是路明非是个真正的废柴,否则在三峡时他完全可以拔出‘暴怒’杀死诺顿,而不必我补那一枪。怎么确保路明非‘亲手’杀死龙王?”
“这倒还有办法,卡塞尔学院的六人分为两组,路明非那一组人带着那套炼金刀剑。那是屠杀一切龙王的悖论武器,他所需的只是拔出它们的意志而已。命令中还有一部分就更难了,”薯片妞叹了口气,“必须让路明非杀死龙王这件事公之于众。”
“公之于众?”酒德麻衣愣住了,“什么叫公之于众?屠龙这种事能公之于众?老板的脑子又抽了吧?”
“我要全世界……看他作为英雄的盛大表演!”薯片妞一字一顿,“这是老板信中的最后一句。”
“我靠……难道联系中央电视台直播么?”酒德麻衣忽然坐直了,双手按在膝盖上,摆出端庄凝重的表情,“各位观众晚上好,这里是中央人民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今天的特别报道,《新中国的龙王镇魂歌》,下面将直播的是卡塞尔学院‘S’级废柴路明非和龙王战斗的现场画面,现在我们把画面切给前方记者……”
“你还真说来就来啊,别那么活宝可以么?人民艺术家。”薯片妞无奈地说。
“这样全世界都会疯掉啊!”酒德麻衣抓狂。
“总之你清楚老板的风格,他的命令是不能违背的,就算再怎么违背逻辑,我们也必须让全世界知道,是路明非杀死了龙王。这个消息要在各大媒体上刊登,甚至上新闻联播。”薯片妞拍拍酒德麻衣的肩膀安慰她,“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急召你来北京了吧,如果时间允许,我会和你一起抱头痛哭,但我们首先必须想出应对的办法。你在我们中是媒体资源最丰富的人,我能指望三无妞儿想出什么办法么?她只会忠实地执行老板的命令,拿个手持式摄像机把路明非屠龙的画面拍下来然后上载到youtube、土豆网一类的地方……”
“我相信她做得出来……”酒德麻衣捂脸。
“总之就是要在公众媒体上发布《路明非成功击杀龙王》这类标题的新闻,但又不至于闹出乱子来……”
“成功击杀……成功击杀……击杀……”酒德麻衣眼睛一亮,接连重复了几遍,咀嚼着这行标题的语感,一拍掌,“有办法!”
“让我猜猜,别是什么买下整个《纽约时报》,印刷几百万份报纸却不投入市场然后直接销毁一类的损招吧?”薯片妞强调,“这种招数瞒不过老板的,一定要对公众发布。”
“买下整个《纽约时报》也太贵了点儿吧?但我还是需要一千二百万美元的活动经费……算了,你直接给我准备两千万备用!”酒德麻衣低头从旅行袋里摸手机,“开成一千万一张的两张本票。”
“喂!花钱能不能别那么洒脱大度啊!你们花的钱都是我这个管账丫头辛辛苦苦赚来的啊!”薯片妞一边惨叫一边掏出本票开始画零,同时眉开眼笑,“不过比我预期的还是便宜多了!”
十四个小时之后,美国加州,尔湾市,暴雪公司总部。
市场部主管希伯·希加提推开会议室的门,不速之客已经背对着阳光端坐在会议桌的对面等待着他。这是一个年轻英挺的中国人,看起来不超过三十五岁,穿着考究的灰色西装,打着同色的领带,一本正经彬彬有礼,旁边坐着穿黑色职业套裙的女秘书,看起来像个律师。
“自我介绍一下,来自洛杉矶的执业律师,我们事务所从事企业并购、分拆、再融资和上市相关的法律业务。”中国人起身,微笑着递上了一张名片。
这是家声名显赫的律师事务所,或者声名狼藉的。这群恶狼一样的律师在湾区追着财务紧张的公司狂咬,通过把这个公司拆烂了剁碎了在市场上出售来获利,而站在他们背后的都是些持有巨额资金的超级机构。
“您好,不知道您来访的目的是……”希伯慎重地微笑着,这些金融机构的代言人毕竟不能轻易得罪。
律师从助理手里接过一枚信封,按在桌上推向希伯:“这是一张一千万美元的本票,我们的一位客户对贵公司的网络游戏《魔兽世界》很有兴趣……”
希伯一愣:“很抱歉,《魔兽世界》是我们的盈利核心,一千万美元无论是购买这个游戏或者入股暴雪都远远不够。”他的心里嘲讽这个律师不懂行,拿着一千万美元的本票就想对暴雪公司发动攻势?
律师笑笑:“您可能误解了我的意思。这一次我们不为并购分拆而来,而是代表一位客户委托贵公司在七天之内为《魔兽世界》开发一个新的‘副本’。它的故事必须按照我这位客户提供的脚本,七天内开发完成并更新到全世界的服务器上。除此之外,我们不要求这个副本的任何权利。”
希伯震惊了,价值一千万美元的纸好像隔着信封在烫他的手。这出价太过优厚了,一千万美元足够开发一部重量级的网络游戏,而对方的要求仅仅是一个副本。他弄不清这到底是不是一个陷阱。
律师看出了他的犹疑,叹息着笑笑:“是的,这个要求听起来很荒诞。但作为律师事务所,我们很难拒绝大客户的要求。我是在深夜接到来自亚洲一位客户的电话,她说是《魔兽世界》的忠实玩家,非常希望能有一个自创的高难度副本,并获得‘首杀’荣誉,”他耸耸肩,“我不玩游戏,我也是在车上搜索,才知道‘首杀’也算一件荣誉。”
“是的,某些高难度副本放出之后,服务器上的工会会互相竞争,看谁首先击杀Boss。达成首杀之后,他们通常会把胜利画面截屏发布到网上以宣告自己的成就,服务器也会在第一时间向所有玩家发送这一消息。全世界玩家都会关注。”
“听起来就像我在耶鲁上学的时候男生们争夺谁先泡上法学院最漂亮的女生……的荣誉。”律师说,“一千万美元买一个荣誉,我觉得这交易对你们而言相当划算。”
希伯有些踌躇:“但是先生,开发一个新的副本绝不是一件能在七天内完成的工作……”
“那么我再增加一张一千万美元的本票,”律师显然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打断,向右伸手,助理面无表情地递上另外一枚信封。
“两千万美元买一个荣誉。”律师暴君般冷漠。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
“好吧你们赢了,但在签约之前,我想知道你们的脚本是什么。”希伯点了点头。两千万美元可以买一艘豪华游艇横渡大西洋,当然也买得来暴雪全员加班七日。
“传真文件我已经带来了,客户亲手写的脚本,”律师清了清喉咙,“Fenrisulfr是一头栖息在东方荒野中的巨龙,它通常只是沉睡,醒来的时候就飞到城堡抢走公主……这里有条注释,‘随便哪个城堡都可以,但请不要安排它抢走巨魔公主什么的,那就显得太搞笑了。’”
“您的客户真的是《魔兽世界》的忠实玩家?”希伯目瞪口呆,“这跟魔兽世界的世界观完全不兼容!这是什么异世界?”
“请听我念完……Fenrisulfr抢到公主以后发现这个美丽的少女和它不是一个种族,并不能成为它的妻子,于是就把她给吃掉了……”
希伯用力抹脸,深深地吸气,鼓励自己看在两千万美元的面子上坚持听下去。
“国王非常伤心,贴出了告示寻找英勇的战士为他的女儿复仇。于是很多的年轻人踏上了征途……这里Fenrisulfr的性格很暴躁,每当有人试图打搅它的睡眠它就会暴怒地把周围的一切都破坏掉,所以杀死它非常不容易,必须获得一件神圣的道具‘七宗罪’。这是一件惩罚一切罪恶的武器,一套七件,每件上都有不同的铭文,合并起来就是一句古老的咒言,”律师摘下眼镜,缓缓地念诵,“‘凡王之血,必以剑终!’”
希伯想了想:“好吧,这样的脚本虽然有点风格差异,不过可以实现。但我必须强调一件事,我们可以为您开发这个副本。但我们不能确保您的客户达成的‘首杀’,一旦这个副本被公布,龙巢的门对服务器上的每个玩家开放。”
“你们只需要按合同约定开发就可以了,屠龙是我们的事。”律师淡淡地说。
“好吧,我现在去准备合同。”希伯起身,略略迟疑,“不过我得坦白地说,你们这位客户很可能有点游戏成瘾,这是病……得治。”
律师轻轻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认识这位客户本人,委托人只是这位客户的下属。听说是个性格很暴躁的游戏宅男,曾经因为对《最终幻想14》的升级系统不满意而大手笔抛售史克威尔的股票呢……你不知道伺候这些富豪有多难,有时候他们简直是神经质的。”
三十分钟后,如愿以偿的律师先生开着他的保时捷跑车,带着他漂亮的女助理,扬长而去。跑车后座上还横置着希伯友情赠送他的全尺寸复制道具——“霜之哀伤”大剑。
中国,北京。
老罗悄悄地在裤子上把手汗擦掉,盯着桌面发呆。桌上打开的箱子里是整齐的一摞摞现钞,银行封条还没撕掉。深夜里带着那么多现金出门本身就很不可思议了,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约见的地点是一家“成都小吃”馆子,当然最不可思议的是坐在桌子对面的那个女孩。她根本就是个不该出现在这种小吃店的人,一身修身的黑皮衣,张扬地显露出全身曲线,大开的领口里露出小抹胸和纤细笔直的锁骨,漆黑的长发光可鉴人,用红绳束起如古代仕女的高髻,全身笼罩在价格高昂的香气里。
她的眼角带着一抹绯红,明净的黑瞳深深地看着老罗,玫红色的嘴唇一开一合,就像是说着情人间最隐秘的低语……其实她是在啃一串烤大腰子。
整个小店里的人都在看这个女孩吃大腰子,点菜的时候她把一箱子现钞放在桌上,然后抽了一张给伙计:“我要双倍加辣。”
“我只有七天时间,我需要一个满级的人物,他的装备和技能都是最好的,他还有一个最好的团队。我的意思是,他是一个大公会的会长。什么顶级的牧师、能扛的战士、能兼职奶妈的德鲁伊,都给他配置双份的。他的ID是‘路明非Ricardo’。”酒德麻衣放下竹签,开始慢悠悠地磨着指甲,“能做到么?他们都说你是这一行里最棒的。”她促狭地眯起一只眼睛瞄着老罗,“英雄,别老看着钱了,那些都会是你的,抬头看看我。”
老罗是《魔兽世界》国服中一个顶级工会的会长,在虚拟世界里他是个ID叫“白色北方”的血精灵圣骑士,他是攻城略地的霸王,一掷万金的雄主,只要加入他的工会他就为新人买马送龙,在他的统御下工会成了一个帝国。他是那种一边带队屠杀巫妖王一边在工会聊天频道里刷长诗的个性人物,这厢巫妖王轰然倒地,那厢老罗在频道里悠然刷出里尔克的《奥尔弗斯·欧律狄刻·赫尔墨斯》,“这是魂魄的矿井,幽昧、蛮远。他们沉默地穿行在黑暗里,仿佛隐秘的银脉。血从岩根之间涌出,漫向人的世界,在永夜里,它重如磐石。除此,再无红的东西。”少女们崇拜他的风采,想象他是位驾着八马长车冲过长街的冷酷少年,他挥舞长鞭,撕裂了那些躲避他又窥视他的少女的衣衫,在她们娇美的肌肤上留下鲜红的印记,仰天长笑。
熟人都管老罗叫“老板”,其实他看着更像个网吧老板。虽然他看起来很不羁的夹克已经两周没洗了,头发里满是头皮屑而且总是鸟窝般冲天竖立,但他是那种会坐在屏幕前摸到键盘就会成为皇帝的男人。每当他走进网吧扔下二十块钱低声说“包夜,一瓶营养快线,一盒中南海”的时候,周围一圈打魔兽的小弟都会抬起头看着这位星辰般闪耀的前辈,因为接下来整个夜晚他们都会欣赏到老罗面带一丝诡异笑容,蜷缩在沙发里,左手敲击键盘如演奏贝多芬,右手夹着一支烟挥舞鼠标如书狂草的飒爽英姿。
“没问题!他的种族和职业呢?”老罗神情坚毅。
“人类、男性、黑色头发、一张死小孩的脸、看起来很废物那种,千万别太英俊。”酒德麻衣把一张黑白照片递过去,“就按照这张照片设定。职业嘛……盗贼吧,他一直都是个小贼。”
“作为英雄真是缺点个性啊。”老罗啧啧。
酒德麻衣拍了拍巴掌,黑衣司机从门外进来,提着一把轧纸刀。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酒德麻衣叼着一串烤板筋起身,抓起一叠现钞,一轧为二。
片刻的沉默之后,有喝到兴起的兄弟拍掌:“好样儿的姐们!”
满场嘘声和喝彩声中,酒德麻衣长发飘飘,一刀两断又一刀两断再一刀两断,每次压下铡刀都带着优美的韵律感,纷飞的半截钞票落入司机放下的旅行袋里。
“五十万预付金。”酒德麻衣把旅行袋的拉链拉上,推到老罗面前,“给你的那一半都是右半张,拿到银行也换不回整钱的。想要左半张,就拿人物来换。好好努力哦,亲爱的你很萌……但是记得下次见我的时候要好好洗头!我能感觉到你那边有股发酵的味道向我飘来!”
她向着在场的所有人飞了个媚眼,从钱包里拿出五千块放在桌上:“今晚这里的酒我都买了,七天之后,请上网,看一个叫‘路明非’的男人杀死巨龙。”
欢呼声里,她款款地扭动纤腰走向外面停着的那辆加长悍马,在登车离去前还转身挥手,俨然是女明星在自己的颁奖晚会后挥别媒体。但没有人觉得这发生在一家成都小吃店前不合理,所有人都预感到什么大事就要发生,让人无比期待,他们高举酒瓶送别这个看起来棒极了的妞儿。
“今后的七天里,”老罗拨通副会长的电话,“我们要打造排行榜上第一的、金光闪闪的路明非!对……他会杀掉那头龙!”
“喂,长腿妞,这样真的可以?”薯片妞趴在窗边眺望。
这是日出时分,火红的云霞燃烧在天际线上,太阳像个煮熟的蛋黄似的,慢悠悠地浮起,楼下环路上的车流密集起来。新一天开始。在这间位于CBD核心区的顶层会议室里,她和酒德麻衣已经连续二十四小时没睡了。一切业务都暂停,纽约的股票经纪人已经一整天没有接到薯片妞的电话了,正猜测委托人是不是被绑架了,是不是要报警。
“应该没问题,只要各个环节衔接不出错。暴雪已经暂停了所有员工的休假计划,他们会在未来的七天内分为两班二十四小时循环开发,新副本要上线的消息会在几个小时后通过暴雪官网发布,上线时间确定在七天之后,”酒德麻衣看了一眼腕表,“不,是六天零四个小时后。这将是暴雪历史上第一次不跳票。那个叫老罗的家伙干得也不错,‘路明非Ricardo’现在已经升到了57级,两队人循环练级,还有两队为他提供支援。到今天中午十二点这个角色就会满级,之后的几天里他会为技能点、声望点和顶级道具走遍整个地图。那个副本上线时,一个排行榜上的顶级英雄会站在副本入口。”
酒德麻衣正前方和左右两边各是一块36寸的高清屏幕,这三块联动的屏幕可以显示接近180度的视角,放眼看去是一望无际的沼泽,隐约有鳄鱼出没。一个小贼正骑着马在泥泞中奔跑,脑袋上顶着“路明非Ricardo”的字样。事实上他远不是一个人,如果稍微拉远,就会发现他背后跟着……汹涌的骑兵团,满级的肉盾和强力的奶妈们簇拥着这家伙,聊天频道里高速地刷新着,“快点,叫老白去把匕首给路哥打了!”“谁在暴风城接应路哥?飞过去,这边我们大队人马就要到了。”“需要120个毛料,快给路哥弄来!”“我说老板,人家要的是满级的人物,你说要不要我们把路哥的烹饪也加满?”
“这么热闹,搞得我也想开个账号了。”酒德麻衣拨着无线鼠标。
“媒体那边怎么样了?”薯片妞又问。
“昨晚我在凯宾斯基饭店举行发布会,邀请业内所有媒体到场,我散了五百个红包,每个红包里都有;两百美元。‘首杀’达成的瞬间,收了我们红包的记者就会在游戏业界各大网站公布,新闻标题确定为《路明非团队首杀龙王》。几个小时后各都市报就会竞相转载,再过几个小时会上电视新闻,我甚至联系了一个出版商,会出一本纪实小说。”
“就差投拍同名电影了……”薯片妞挑挑眉毛,“动用那么多的资源去哄一个大男孩开心么?我说麻衣,你说老板是真的很在意路明非的感受么?”
酒德麻衣想了想,摇头:“我想他不在意任何人的感受。”
“我也是这么想,你和路明非接触过,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说不清楚,表面上看起来很怂,对自己没有任何信心,也不抱什么期待,所以他也不会努力什么的。”酒德麻衣把脚翘在会议桌上,捧着杯热巧克力,望着天花板出神,“但是偶尔他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孤独,又凶狠,眼睛里藏着那么多的不甘心,就像是……燃烧起来了。”
“燎原的大火都是从心底烧起来的,不是么?”薯片妞低声说。
酒德麻衣抿了一口热巧克力:“其实他很走运了,帮他的人不少。但是那种感觉很奇怪……并不是幸福,没有任何帮助给他带来幸福,只是维持他在孤独边缘的脆弱平衡,好像他是这个世界的孩子,谁也不敢叫他真正绝望。每当他即将坠入悲伤的深渊时,总有人施舍似的给他一点点安慰让他能坚持住。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当他真正绝望的那一天,他会变成……”酒德麻衣轻声说,“魔鬼那样的东西!”
日光灯管笼罩在呛人的烟雾中,不时有人欢呼或者咒骂,又有人戴着耳麦柔情似水地和对面的小妹妹诉衷肠。百十台电脑一字排开,每张破损的沙发上都有一个“包夜”的兄弟,左手夹烟,右手握鼠标,红着眼睛。劣质耳机里透出节奏强劲的摇滚乐声,收银小妹照旧呼呼大睡。世间的一切嘈杂和悲欢面目聚集于此,这是朝阳区的一个地下网吧。
被认为将用心底的火燃烧世界的男人路明非,正指挥着他的龙骑兵大军登上高地,提着离子光刀的狂战士们随后列阵,黄金甲虫缓缓地蠕动向前,披着蓝色闪电的圣堂武士们悬浮在空中。
高地上就是敌军的主基地,典型的人族堡垒。密集有序的建筑格局,当先是成排的补给站,跟着是塞满机枪手的地堡,再往后是架起攻城模式的坦克群,瓦尔基利战机群围绕着基地巡逻,防空塔的雷达覆盖了所有区域,以防路明非的暗黑圣堂趁乱检漏。
这是最终决战,敌人在路明非的大军前立起了铜墙铁壁。
这是今晚上来跟路明非挑的第十五人,前十四个都被虐得哭爹喊娘,有的摔了键盘大骂,有的仿佛得了禅机喃喃自语。
这间网吧里玩星际的兄弟们都给震了,不知道哪里蹦出这一个熊孩子来,喝着可乐,耷拉着眉毛,把兄弟们杀得丢盔弃甲。最不能容忍的是,有时候为了挠痒他还会换用左手握鼠标,对于星际高手们而言这简直就是侮辱,好比西门吹雪和叶孤城论剑于紫禁之巅,西门吹雪不带剑来而是扛着钉耙,叶孤城依然败得落花流水,除了自刎没有任何挽回面子的办法。
这大概是来踢馆的?兄弟们不得不打电话给狗哥。狗哥是这里的泰山北斗,已经到了睥睨天下无敌手的高度,用狗哥自己的话说,“寂寞得只能回家哄娃睡觉”。
狗哥震惊了,有种独孤求败忽然发现自己和东方不败活在同一时代的幸福感,急忙跪了一会儿搓衣板,换得老婆答应晚上看孩子,然后穿着拖鞋就来了。
进门就被一闷棍打晕了,然后是连贯的六记闷棍。狗哥连败七盘,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候狗哥才明白自己根本不是跟东方不败生活在一个时代……而是跟变形金刚生活在一个时代,纵然你玄铁重剑大巧不工,砍上去对方只是响了几声,然后一脚把你踩平。
这一盘狗哥是铆足了力气,要在自家基地打一场前无古人的防御战。无论路明非施展什么妖刀,他自信都有两手准备,无论你是航母硬突还是趁乱空降还是狂战士兵暴,狗哥都做好了让你血流成河的准备!狗哥觉得自己的肾上腺素飚到了极点,握着鼠标的手轻轻抖动。好比自己是领军大将立马横刀,恨不能对对面的劲敌嘶吼说:“来吧!”
可对面只是个熊孩子,耷拉着眉毛,没精打采的样子。路明非把最后一口可乐喝完,随手操作了几下,起身去洗手间了。
狗哥傻眼了。这算什么?认输了?认输了好歹打个“GG”出来嘛!
“监测到原子弹发射。”耳机中传来冰冷的警告。
狗哥惊呆了。怎么回事?原子弹是人族的武器,而路明非用的是神族啊!当然神族确实可以用暗黑执政官去俘获神族的农民,从而复制一支人族军队,但是真的有人这么玩么?暗黑执政官那种顶级单位根本就很少有人造吧?而且即使俘获了农民,不是还得花很长时间复制整套人族建筑么?这是什么疯子的玩法?这种战术只是存在于理论中的吧?
“监测到原子弹发射。”又一次警告。这并不是重复,而是另一颗原子弹发射了。
“监测到原子弹发射。”
“监测到原子弹发射。”
“监测到原子弹发射。”
“监测到原子弹发射。”
连续的六次警告,几乎是在同一瞬间,路明非发射了六颗原子弹!狗哥拖动鼠标,在屏幕上疯狂地寻找原子弹的导航红点。但是来不及了,六枚原子弹依次砸下,狗哥整饬的队伍和铜墙铁壁的防御化为乌有,苦心经营的基地只剩下废墟,最后的建筑满是红血且燃着熊熊烈焰。而路明非的大队人马……只是在外面列着阵,无所事事,摆出一个巨大的“V”字。
敢情路明非造这满满一屏幕的兵只是来摆个“V”字!
路明非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见屏幕上留下“GG”的字样,几秒钟后,狗哥退出了。
“高手……再来一盘吧?请教一下。”狗哥走了过来,诚恳地说,“老板给我拿两个营养快线。”
老板把营养快线放在狗哥面前,狗哥一瞪眼:“给我一个就行,还有一个给那边的高手,高手扁我们扁得辛苦。”
“多谢多谢,好啊好啊。”路明非说。
“兄弟能在你后面围观么?”有人凑了过来。
“好啊好啊。”路明非说。
就这样战局重开,开始打教学赛。路明非背后簇拥了一群人,还有个颇有些漂亮穿小黑裙的女孩坐在路明非旁边,瞪大眼睛满脸好奇。此时此刻路明非是这里的明星。路明非不好意思地挪了挪屁股,免得蹭到她的大腿,但心里还是有点窃喜……
这是不是所谓的存在感?
有的人的存在感位于豪车如水、美女如云的香槟酒泳池边,那是恺撒;有的人的存在感位于在血流成河的屠龙战场上,那是楚子航;有的人的存在感在于摇着铃对校董会臭牛逼的,那是昂热;有的人的存在感在于二锅头和内衣杂志,那是副校长……而他的存在感就是在这样的网吧里,脏脏的破破的,弥漫着烟雾,灯光昏暗,偶尔有一两个露大腿的女孩。所有人都不经意似的回头看……可只有在这里才觉得有人会关心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一个,尚未察觉自己命运的男人的故事——”旁边看动画的大哥的耳机漏音,里面的热血汉——还是台湾翻译版,带着几分“大霹雳”的调门——指天高呼高呼。
“向着地上前进吧,西蒙!”
“卡米那……”
“什么卡米那,叫我大哥!”
“可是我……没有兄弟啊……”
“不是那意思!我是说魂之Brother、Soul之兄弟啦!不管丑女们说什么,都别在意。这东西和你很相配呢。钻头是你的灵魂啊!”
是《天元突破·红莲之眼》吧?那个满身斗气,会拿着日本刀和巨型机器人对抗的二货兄长正在教育他的废柴小弟。以前看的时候还满身热血沸腾嘞,现在听起来……这都什么台词啊?钻头是你的灵魂?那么鼠标就是路明非的灵魂,红酒瓶就是芬格尔的灵魂了?不同的人,灵魂区别真大啊……外面是深夜了吧?诺诺和恺撒……在干什么?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他的军队再次成形,狂战士们汇聚成铁流,离子光刀闪灭,龙骑士们舞蹈,航空母舰攒聚成团。屏幕的光照亮他空白的脸。
行政套房里满地狼藉,资料扔得满地都是,几台笔记本全开,墙上是北京地图的投影,此外还有花花绿绿的快速食品包装纸,桌上放着两个吃了一半的全家桶。
楚子航叼着一根巧克力棒,端坐在桌边敲打键盘。从入住酒店起他一直工作到现在,靠着巧克力棒、曲奇饼和碳酸饮料过活。
芬格尔四仰八叉地躺在满床的资料中间,一手拎着个红酒瓶,一手握着一只炸鸡腿,好似一只翻过来晒太阳的癞蛤蟆那般惬意。
“路明非出去一天了,你知道他去哪儿了么?”楚子航忽然问。
“说是去网吧了,在这里打游戏会影响你干活儿。师弟我们可都靠你了,人家那一组都是精锐,你还得拖着我们这俩油瓶。”
“你大概误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中文里把女人离婚后跟前夫生的孩子叫‘拖油瓶’,”楚子航纠正,“比如我就是个拖油瓶。”
楚子航按下回车键,数据被载入到他刚刚完成的数学模型。墙上的投影地图上,一瞬间无数涟漪溅开,好像那是平静的湖面,楚子航刚刚洒了一把细沙进去。
“你在捣鼓些什么?”芬格尔看不明白,“我们不是来屠龙的么?可是我们三个各有各的宅法,废柴师弟是个游戏宅,你是个科学宅,我是个……我是个吃货。我们不该是带着设备满北京城找龙么?”
“如果你说的设备是单反相机的话,那个唐森和他的朋友们正这么做,他们昨天已经游览了故宫,今天的目标是去颐和园。”楚子航淡淡地说,“他们之所以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旅行团,是因为他们发现这座城市里满是龙的痕迹。地理上有龙脉,皇家石雕上有龙凤呈祥,大殿四角趴着龙的子孙,连驮石碑的乌龟都是龙种,根本无从找起。中国以‘龙’为图腾,遗留的龙族信息本该是最多的,但是,太多杂乱的信息却把我们要找的核心信息隐藏起来了。”楚子航用铅笔指着地图上的片片涟漪,“我现在拿到的杂乱信息是北京城区和周边今年以来的地动数据。”
“地动数据?”
“地震局在这座城市里设置了很多小型监测设备。北京处在华北燕山地震带上,每年有多达几百次小规模的地震,只是震级和烈度太低,甚至无法觉察。但监测设备会忠实地记录每一次地动。地动可能是地壳变动,也可能是地壳里藏着什么东西。今年北京的地动频率忽然增加了十倍,我建构了一个简单的数学模型,把这些数据代进去,采用各种计算方法和筛滤条件,这样我们也许能找到那个震源,大地与山之王。”
芬格尔呆呆地听了半天,点头:“好神奇!”
“你不理解很正常,我的科目偏向科学,你的科目偏向龙族谱系学。”楚子航淡淡地说,“也就是说我是理科,你是文科。”
“妈的上了九年大学才知道自己是个文科生!”芬格尔灌了一口红酒,“就是说这个暴躁的龙王总在一个地方发功啰,如果他是一边发功一边移动怎么办?”
“龙王为什么要移动?他上班么?”
“也是,他应该藏在什么地方养精蓄锐,力量彻底复原之后把我们全部人干翻。”芬格尔点头,“有了这些数据我们就能领先恺撒那组啰?”
“很难说。城市里能引起地面震动的因素太多,譬如重型卡车经过、地铁经过、施工机械、甚至节日放礼花,这些也都会被记录下来。也就是说地动数据中混杂着几百倍的无效数据,要剔除它们不知需要多久,而我们的时间有限。”楚子航盯着投影屏幕,“师兄,你以前有女朋友么?”
“喂……这是什么神转折?前言后语之间不需要一点衔接么?你们理科的果然都是些愣货!”芬格尔吃了一惊。
“对不起,忽然想起,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有什么不方便?那是我辉煌的战史!情场不朽的丰碑!”芬格尔猛地坐起,“我也曾是人见人爱的‘A’级!在我入学的头几年,我也是你这种游戏花丛无往而不利的好汉!倾慕我的女生在情人节排队送巧克力给我,多到我不得不把它们拿来做成巧克力酱,够我抹一年的早餐面包!”
“所以是有女友的?后来分手了?”楚子航认真地看着他。
“伤口被你戳到了!”芬格尔捂胸。
“抱歉,我只是想咨询一下……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从来没有表白过,她就要嫁人了,你会跟他说么?”
“你是关心那个废柴的心理健康么?”芬格尔明白了,“我估计我不会说……”
“那么你的选择和路明非一样。”楚子航若有所思地打开一罐可乐。
“我为什么要跟她说?”芬格尔一瞪眼,“我会选择先爆掉新郎!”
楚子航沉思了几秒钟:“如果他不说,被隐瞒下来的感情就一钱不值。有一天他会带着这种感情死掉,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为什么不说?”
芬格尔又仰天栽倒在床上:“感情这个东西,有的人的很值钱,有的人的就很垃圾。比如废柴师弟的感情就一钱不值,恺撒能给诺诺的废柴师弟都给不了。感情是个神圣的字眼儿,但不是硬通货,不能用来换吃的。别因为喜欢谁就觉得自己的感情很珍贵啊朋友,他那种没用的感情,还是尽早忘掉比较好吧。”
“可你刚才说你会爆掉新郎。”
“每个人不同啰。比如你这种神经病,你一旦喜欢上了什么女孩必然惊天动地,如果她要嫁人,就算花车已经出发,你也会一枪轰掉车轴去抢人。”芬格尔说,“但废柴师弟是个软蛋,就算恺撒邀请他当伴郎他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会穿得西装笔挺地站在诺诺背后看她嫁进加图索家,回来灌上两瓶红酒睡得像头死猪。他最凶狠的一面也就是在《生化危机》里举着霰弹枪冲向成群的僵尸,一边轰僵尸还一边流口水。”
“不发疯的感情没有价值?”
“可以这么理解。”芬格尔摇头叹息,“一个只会闷骚什么都不敢做的怂蛋,他的感情就很廉价啊!不,不是廉价,是傻逼透顶!”
“傻逼透顶?”楚子航咀嚼着这四个字的意味,“什么人能算作傻逼透顶?我知道这四个字是骂人用的,可是好像什么人都能骂,没有具体涵义么?”他是个有语言洁癖的人,基本上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都能毫无删节地写进中学课本,而且是理科课本,纯粹陈述事实的口吻,语气没有半分起伏。
“这个……”芬格尔挠了挠乱蓬蓬的脑袋,“一个中国人问一个德国人如何解释傻逼透顶……本身就很傻……这个词基本上可以概括一切让人烦又看不起的废柴,用在师弟身上大概是……那种明知道什么事情不可能,还非要揣着希望,一直怂一直怂,有时候却会为这种事热血上脑,跟疯子似的,可是该到自己勇一把的时候又怯了……就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死小孩,还他妈的超固执,还是个软蛋,我靠!一切的缺点他都有了,你看他不是傻逼透顶么?”
楚子航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我明白了,确实傻逼透顶。那师兄你当初是怎么分手的?”
“我靠!又来神转折,你这好比咨询专家整容的事情,可专家忽然问你的阑尾还在不在!”芬格尔嘟哝,“好吧,是因为我那时候也傻逼透顶……”
“每个人都有傻逼透顶的时候吧?”楚子航淡淡地说。
敲门声传来,跟着是捏着嗓子的声音:“鼹鼠鼹鼠,我是地瓜!”
楚子航起身开门,扛着大包小包的夏弥探头进来跟芬格尔打手势:“哇噻,真乱诶!传说中的男生宿舍么?养蟑螂当宠物的男生宿舍么?我可以进来么?能不能先让你们的宠物闪开,我怕会踩到那些可爱的小动物……”
她穿着波西米亚风的格子长裙和直筒鹿皮靴子,还有一件酒红色的羊皮小夹克,脖子上缠着紫色的长围巾。谁也摸不清她穿衣的风格,反正每次看到她都会让人眼前一亮,大概是家里有整整一个步入式更衣间的衣服,让她对比搭配。
“师妹太漂亮了!来让师兄看看你的腰围长没长……”芬格尔张大怀抱。
夏弥把一块奶酪蛋糕砸到他脸上:“是怕你们饿死给你们送吃的来了!诶?怎么不见路明非?”
“你路师兄出外修行去了,有阵子不会回来,两年之后会跟我们在香波地群岛重逢。吃的给我们分了就好,是北京小吃么?”芬格尔双眼发亮。
“嗯呐嗯呐,”夏弥坐下,在大包小包里摸索,“我是北京人嘛,今天要回家看爹妈啰,就去买了一圈东西,顺便给你们买了点吃的,虽说你们这组有两个中国人,但是看起来芬格尔师兄你的自理能力反而是最好的诶。”
“过奖过奖,就是走到哪里都能找到食物的求生本能,天生的。”芬格尔很得意。
“稻香村的点心、蜜饯、十八街的麻花……这是天津的……还有天福号的肘子,”夏弥一件一件往外拿,“够你们吃几天了。”
芬格尔按胸:“啊!这汹涌的幸福感,你果然是我们组派去卧底的吧?就知道师妹你心里还是向着我们的。”
“因为芬格尔师兄你最英俊嘛。”夏弥龇牙笑。
芬格尔转向楚子航,用力拍胸脯:“看!师弟,你们还是得靠师兄我的色相才能摆脱终日吃垃圾食品的悲惨生活!”
楚子航懒得搭理这两个活宝,冲夏弥点头打招呼之后,他一直盯着墙上的北京地图思索。
“北京的地动数据?”夏弥走到他身边。她的专业偏理科,一眼就明白了。
楚子航点点头:“但垃圾数据太多,干扰太大。就像风吹开湖面,湖面上都是水波,我们就找不到那条鱼吐出的泡泡。”他拍了拍那张地图,“那条鱼就在湖面下藏着,它彻底苏醒的那一天,会以龙的形态忽然击破水面,那时候就来不及了。”
“他目前还是人类形态,为了彻底苏醒,他应该正在异化为龙类的躯体。”夏弥说。
“是的,否则他不能制造火车南站和六旗游乐园的两起事件。他总不能以龙类形态飞到美国去。”楚子航说,“但人类形态的龙,能力会被制约,这在龙王诺顿身上已经被证明了。”
夏弥盯着地图:“异化为彻底的龙类需要时间,等于再进行一次孵化。我跟爹娘说师兄你很照顾我,他们说想请你去家里吃个饭。”
楚子航一愣,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见芬格尔的大嗓门:“又是你们理科生的神转折么?喂喂,这就是传说中的‘见父母’么?”芬格尔捂脸,“可耻地萌了!”
“萌你妹啊!”夏弥扭头恶狠狠地说,“只是请吃饭而已!”
“那为什么没有我?”芬格尔跳起来质问。
夏弥一愣。
“显然没有我吧?分明就是没准备叫我嘛!心虚了脸红了!我靠!我就知道你们小女孩觉得师兄我是大叔了!说什么师兄最英俊都是骗我的!”芬格尔满脸愤怒。
“我不认识你……”夏弥捂脸扭头。
楚子航咳嗽了一声,迟疑了几秒钟:“你也看到了,这里已经忙成一团了,大概没时间过去,谢谢你父母的好意吧。”
“吃饭而已嘛,几个小时总是有的,我哥哥听说之后很想见你的,”夏弥捂住耳朵,“在电话里大声说什么姐姐姐姐我要大哥哥陪我一起玩什么的,吵死人吵死人吵死人,我也是没办法才来邀请你的嘛!”夏弥把脸凑到楚子航面前,“赏个脸赏个脸赏个脸?”晃着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
“我……”楚子航语塞了,“我不太会陪人玩……”
“他不是你哥哥么?为什么叫你姐姐?而且你以前说是你弟弟?”芬格尔很好奇。
“是御姐的姐!”夏弥吐吐舌头,“他生来有点发育缓慢,智力就像小孩啦,所以他总觉得我是他姐姐。”
“说起来帮助未成年人就是我们卡塞尔学院的传统美德啊!”芬格尔挺胸,“我责无旁贷!楚子航你也责无旁贷!”
楚子航无可奈何:“什么时候?”
“大后天中午吧,包饺子你看如何?”
“好的。”楚子航点了点头。
“呀嘞?可是大后天中午我有安排了。”芬格尔忽然说,“虽然我很想陪你去,但实在不巧,你自己去师妹家吃饭吧。”
楚子航傻眼了:“你……有什么安排。”
芬格尔抖了抖自己蓬松的长发,让它显得有点特立独行的感觉,一整衣襟,昂头:“参观北京798艺术中心。”
“你耍我的吧?”楚子航在心里说。
“啊,师兄你要去798么?那里有几个不错的美术馆,我给你画个地图……”夏弥已经坐到床上去了,在一张白纸上给芬格尔画地图,完全没有人再理睬楚子航,好像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很自然很合理。大后天中午,责无旁贷的楚子航将代表卡塞尔学院这个具备优良美德传统的贵族学院去夏弥家吃饭,并且带她的哥哥玩。
楚子航忽然明白“摔”这个字为什么老被人用在网上。就是那种很想把键盘摔这两人脸上的感觉啊!从一开始就是骗局啊!什么时候卡塞尔学院有帮助未成年人的传统了?那帮杀胚什么时候管过未成年人啊?
“喂,卧底师妹,恺撒在干什么?”芬格尔忽然问。
“好像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在喝茶、洗芬兰浴、做SPA什么的,今天好像去逛琉璃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