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衍像是被他这话噎了一下,有些悻悻然,只能低头叼着烟杆沉默。
两人又并马走了一段路,息衍忽地从嘴角摘下烟杆,点着白毅的鼻尖:"你这个指摘人的习惯,多少年还是改不了。一贯的狂妄自大,难怪我当年就不能忍你!"
白毅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个回答,不禁失笑:"就算我狂妄自大,你自己心比天高的毛病你自己还不知道?天下间有谁能拦得住你的马,能停下你要做的事?别说一个都护,就是皇帝你也未必放在眼里,你当年喝醉了酒,说此生三恨,恨不生在蔷薇皇朝,可以夷平九州;不生在风炎皇朝,可以北克蛮族;不生在北陆宁州,可以看见万千美人迎风举翼,衣白如雪。你自己当年这些横行无忌以下悖上的话,自己都忘记了不成?难道我狂妄自大,我说你的毛病便都是不中听的了?"
息衍摊了摊手,瞥了他一眼:"我是横行无忌以下悖上,白大将军便是中正平和兢兢业业?"
白毅的笑容忽地僵在脸上,变得有几分怪异。他略略沉思,转头看着息衍:"不,我和你虽然有许许多多的不同,但是若说我的心里,和你一样横行无忌。天下间我要做的事,没有人能够停得下!"
息衍闻言,神情微微一震。他本来也有玩笑的意思,这时候却无端觉得沉重起来,带着马又行了几步,他低声道:"你倒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可是你刚才所说的,你这样一个横行无忌的人,为什么又成了人家拉车的马?"
"牵挂太多。"白毅似乎早已料到了这个问题,自己笑笑,"息衍,世间偌大,终究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不是一马平川任你我奔驰。被套上了挽具,神骏也只有变成驮马。虽然也知道卸下挽具或许可以海阔天空,但是,我不再有当年的心境了,终究不是一个目空四海的人。"
"什么是你的挽具?"息衍忽地拉住墨雪,转头直视白毅,一字一顿。
"这话你当初就问过,我没有回答,现在你问,我还是不能回答。"白毅还是笑笑,"不过你的幸运,便是没有被套上这副挽具,你的不幸,也是在此。"
息衍沉默了一会儿,摇头长叹:"绕来绕去,还是绕不清楚。这么多年,从朋友变成对手,始终不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
白毅不答,策马笑笑而行。
几名褐色军衣的军士扛着藤编的担架从道旁经过,身着楚卫军山阵枪甲的军服。他们看见了迎面而来的两骑战马,也清楚地知道这两人的身份,于是小心翼翼地把担架贴墙放在道边,列队挺胸,目不斜视。
白毅也以左手按住右肩肩甲,行了军礼,军士们也回应以同样的军礼。这套军礼延自蔷薇皇帝创建山阵阵形的时代,在东陆是山阵军士们所独有的。
白毅已经带马经过了,却忽地勒马停下,回头斥问那些军士:"担架送到哪里去?"
军士们被他的威严震慑,显而易见地不安起来,几个军士上前用身体遮挡住担架,为首的什长踏前两步。他低着头,声音不高:"回大将军,是战死的兄弟,送往城外掩埋。"
白毅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是战死的兄弟,也知道是往城外送,不过真的是掩埋么?"
什长吃惊不小,抬头看了一眼,就被白毅的眼神重又压得低头下去,不敢回答。
"是送去城外扔掉吧?"白毅低声问。
什长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忽然跪了下去。剩下的军士看见什长跪了,也都跪了下去。
什长微微流露出悲戚的神色,磕了个头:"回大将军,不敢隐瞒,真是送出城去埋掉。不过不是营里长官的吩咐,是我们兄弟几个,都是同乡入伍,心里不忍,私自出营,想偷偷出城帮他找个背风的地方掩埋。否则抛在外面被野兽啃了,将来回乡他的父母问起来,我们几个是没脸说的。"
白毅微微点头:"那么确实是战死的兄弟们都是扔在城外,没有人收尸的,是么?"
什长回答,"死伤太多,现在营里一半都是伤兵,根本埋不过来,战死的兄弟们还都没有顾得上,营里受伤的兄弟还不断地有人撑不住,听说这次所备的药物和大夫也都不够,很多兄弟还没来得及轮上大夫给看看,就闭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