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东方不亮西方亮(二)

山涧鸟鸣声歇,成群的兔子追着蝴蝶跑过花丛,转瞬在色彩斑斓的花丛间铺满一片白。

为查清赤角仙来历,姬灵沨即刻启程,回转幽州,临行之前,将那一罐安神药都给了沈星遥夫妇。

她隐约记得,当初父亲遇害后,把她带去南诏国避难的那位苗人仆妇的旧所,亦有收藏一些记载毒花毒虫的典籍。另一头,沈星遥与凌无非也不得不立刻赶回光州。柳无相与沈兰瑛师徒,亦随同在侧,以防毒物发作,再有凶险。至于唐阅微,却说另有事未完成,要先离开一阵子,往后得了空,再去光州探望沈星遥。

等到几人回了光州才知道,白落英之所以急召二人回返,是因为收到了一封请帖。

一封从楚州送来,送给凌无非的请帖,邀他前往楚州赴宴。

“这算什么?”沈星遥看过请帖,愈觉可笑,“下毒不成,打算请君入瓮?”

凌无非眉头紧锁,沉默半晌,对白落英问道:“这帖子是何时送来的?”

“我一收到它,便叫你们回来了。”白落英说着,转身走到院中石桌旁坐下,道,“你怎么看?”

“我能怎么看?先是下毒,再来邀约,是人都猜得到他们想干嘛,怎么可能还送上门去?”凌无非摇头,愈觉此事好笑。

“既然都这么明显了,他们为何还公然发出邀约?是觉得我们傻,还是他们自己没想明白?”沈星遥眉头紧锁,扭头朝他望去,恰见他也转过头来,四目相视,一时无言。

“从前各大门派与万刀门起争端,都是些明刀明枪的争斗,怎么到了我们这儿,才用上这些手段?”沈星遥越想越觉疑惑,“如此看来,恐怕…… ”

碰巧此时门童来报,说是玉华门陆琳到访。听到这话,院中几人面面相觑,心下立刻猜到此事必然又与万刀门有关,未过多久,便瞧见陆琳在门童指引下进了院来。

陆琳神采奕奕,一身利落的劲装打扮,英姿逼人,与四年前那副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已截然不同。

她向白落英行过礼,即刻走到沈星遥跟前,拉过她仔细看了看,不由感慨道:“还真是怪事,当年婚宴上,分明亲眼看你……看来这天玄教的人,还真不是凡俗之辈。”

“陆姑娘此行,所为何事?”凌无非好奇问道。

“前些日子,万刀门的分舵,直接把门开在了云梦山脚,你们猜怎么着?”陆琳说着这话,不禁翻了个白眼,“山脚村镇里的那些百姓,只知道山里住的都是习武的,至于什么门派门风,哪座山头住的人,姓什么叫什么,一概不知。这些混账东西,三天两头欺压百姓,连带我们玉华门的名声都给败坏了。更可气的,阿洋前些日子下山,正瞧见万刀门下徒子徒孙欺凌百姓,仗义出手相助。可你猜怎么着?”

“怎么?说你们窝里横吗?”凌无非睁大了眼。

“差不多,总之到头来,全都成了我们的错,好的坏的都是玉华门所为,坏的才是真的,好的,都是装给他们看的。”陆琳嗤之以鼻,“再这么下去,整个中原武林都该跟他们姓烈了。”

众人听到这话,一时面面相觑。

“当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白落英摇头叹息。

“怎么不是呢?”陆琳叹了口气,道,“但这种事就算是找上他们,也没有合适的由头真与他们动手。掌门和长老合计,说这事不能就如此放任下去。所以派我前来,是想请钧天阁牵头,邀各大门派齐聚,商议对策。”

“这种事,你们自己去办不就好了吗?”凌无非下意识便想推诿。

“那可不一样。”陆琳说道,“当年你在英雄会上胜出,可是各大门派掌门长老都亲眼看见的事,这个名头,换了旁人,可没人信服。”

“所以你们这些人,就合起伙来坑我?”凌无非立觉不悦,“但至少也得先同我商量吧?”

“可那时候你又不在中原,白掌门她……”

“行了,又不是多大的事,同人家陆姑娘又有何干系?”白落英一听话茬落到了自己头上,立刻打断二人对话,道,“你去拟个帖子,我差人去送便是。”

“我真是您亲生的吗?”凌无非再次问起了这个话题,经历疯老妇一事后,好不容易对她产生的那点信赖感,顿时烟消云散。

白落英懒得理会。沈星遥见了,便即岔开话头,对陆琳道:“这些事且放一边。这一年我们不在中原,许多事都只凭耳闻,只怕有所遗漏。前些日子,无非独自出行,遭人用毒暗算,是种极罕见的毒虫,万刀门这帮人从前行事,可曾用过相似的法子?”

“好像没有……”陆琳摇摇头,一面思索,一面说道。

“也就是说,那只赤角仙,并非出自万刀门?”凌无非眉心微蹙,“可押送我那二人,所用兵器,的确是刀。”

沈星遥闻言,眉心倏地一紧。凌无非亦有所悟:“难不成……”

“你一直不想插手此事,可旁人并不这么想。”沈星遥若有所思,“他们想加大胜算,只有将你也拉入局中,成为受害之人,才能顺理成章。只是,以你的武功,直接上门挑衅显然无法拿捏,用毒虫,倒也说得过去……”

“你是说是其他门派所为?谁这么大胆子?”陆琳讶异不已,“那这英雄会,还要不要……”

“要,非要不可。”沈星遥笃定点头,道,“倘若真如方才猜测,也只有让所有相关之人都到场,才能揪出那个源头。”

“不,”白落英忽然开口,“在此之前,还得先确认一事。”

众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朝她望去。

“至少先得确定,此事究竟是不是万刀门所为。”白落英说着,目光定定望向凌无非,“所以这‘鸿门宴’,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凌无非眼里充满了不情愿,迟疑许久,只得点头。

“我陪你去。”沈星遥握住他的手,道,“这几日未见情蛊复发,想是灵沨那剂汤药起了效果。我同你去,也免得万一起冲突,要与人动手,你会不方便。”

凌无非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忽然“咦”了一声,回握住她的手,道:“我倒有个想法……”

他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却听见门外又传来“嗷嗷嗷”的狗吠。

“阿州?”陆琳愣了一愣,转过头去,只瞧见舒云月牵着一条尖耳大眼的大黄狗,朝院里跑来。

“师姐,我看阿州还真离不开你,”舒云月跑至陆琳跟前,将拴狗的绳递到她手中,道,“你一离开客舍,它就绝食不肯吃东西,怎么哄都没用。”

“嗷嗷嗷……”大黄狗委委屈屈在陆琳脚边趴下,再也不肯挪步。

那狗虽然趴下了,却还是时不时叫唤两声。

“这狗怎么长得……”凌无非看见大黄狗的模样,欲言又止。

“像李师兄对吧?”舒云月大大方方道,“师姐第一次看见它的时候,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说什么都得买下来,还给它取名叫阿州。”

此言一出,院中方才还有些许压抑的氛围,忽然就变了。

凌无非强忍笑意,反手掩口,别过脸去。

“那就这么说定了,帖子上的时辰,就在五日后。”白落英说着站起身道,“早些启程,还赶得上。”

夫妇二人临行之前,沈星遥又请柳无相给凌无非诊了一次脉,脉象平稳通畅,全无中毒之症,也令她稍稍放心了些。

入夏以后,天越发燥热,二人离开广州,一路往江南行去,途中下了运河,刚好可以乘船。沈星遥虽还不会游水,但也不像当年那般容易晕船,但凌无非还是多留了个心眼,一直跟在身旁,小心护着,直到小舟靠岸,依旧形影不离。

至日进城,刚好遇上一场雨。

夏雨滂沱,将天地浇得一片透湿。白墙黑瓦笼罩在朦朦雨帘后,虚虚幻幻,越发显得不真实。

船至渡头,雨似乎变小了些。凌无非先行下船,正待回身扶妻子上岸,却见一条肥鱼跃出水面,正好撞到船底。船身跟着晃了晃,往渡头外又飘了半尺。

沈星遥略一迟疑,本已抬起的脚又放了下来。

凌无非拉过她的手,一提一带,直接将她拦腰抱起,转了半圈,小心放下,令她两只脚底稳稳踩在渡头木板上。

沈星遥偏头望向湖面:“哪里来的鱼?”

“这鱼不懂眼色,一会儿得了空,找船家借张渔网捞上来,要蒸要煮都随你。”凌无非说着,便即牵起她的手,往岸边走去。

“那你怎么确保,捞到的一定是方才那条?”沈星遥笑问。

“这就难说了……”

夏季雨骤,来得总是十分突然,二人没有带伞,走上岸后,只觉雨又大了起来。

凌无非拥着沈星遥,飞快跑去街边屋檐底下避雨,见斜对街有家伞铺,正聚满了人,便让她留下等候,自己则穿过雨帘跑向伞铺。

他早年因伤落下寒疾,虽已调理痊愈,但在沈星遥面前,却不十分顾惜身子。沈星遥看着他的背影,既有些心疼,又不可控制地沉湎在这无微不至的关怀里。

她见雨点仍在往屋檐下飘,便往后退了几步,不慎撞上一避雨的女孩,连忙让到一旁,道了声对不住。抬起头的一刹,她眼角余光扫过一旁巷口,却瞥见一抹略显熟悉的身影匆匆闪过。

她一时想不起那身影像谁,下意识追了过去,然而走到巷中,却见四下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