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本子

“这次贵客到我们镖局来,自然是有大买卖,估计再过上几日,我们就又要外出走镖啦!”

实习小镖师低声炫耀着,又十分惋惜地看了看楼赛郎。

“楼小弟,你这般的身手,不当镖师,埋没在山野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楼赛郎嘿嘿笑了两声,当着大姐的面儿,还是没有吱声。

楼欣月笑道,“我家小弟才十五岁,年纪还太小,况且你们做镖师的,那不是有家传武学,就是有师承的,我家小弟那两下子只是野路子,不好真去做这一行的。”

赵福挠挠后脑勺,咧嘴笑了。

“那就等以后的。”

他结识楼赛郎也有段时日了,也识得和楼赛郎一道进山打猎的伙伴们。

听过他们一言半句的,好像提过楼赛郎家里只有一个姐姐。

这个姐姐似乎还有些性子糊涂。

但今日一见,楼赛郎这位姐姐,长得挺好看,说话也大大方方的,也不像是他们嘴里的那个傻姑娘啊?

狗耳巷尾的一个小院内,灶房中传出饭菜的缕缕香味。

系着围裙的妇人端着饭菜走出灶房,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好。

“他爹,饭好了!”

她叫了两声,也不见堂屋里的人出来,只得自己进了堂屋。

这进屋一看,就不由得气笑了。

“这是得了什么宝贝了,竟值得你这两日天天趴在桌前头,写得头都不抬?”

孩子他爹是说书先生。

家里这门说书的技艺,还是从孩子他爷爷那辈传下来的。

长兴县城里一共三家茶馆,四家酒馆。

他爹跟这六家的掌柜都有一点点交情,能过去说书赚些银钱。

有的是每日都去,有的是隔一日两日再去。

总之,旁人眼瞧着这门营生不过是坐在台子后头耍耍嘴皮了,实际上这活又哪里好干了?

听孩子他爹说过,他十几二十岁的时候,刚能算是勉强出师,可一站到客人面前,那腿肚子就忍不住转筋,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词儿,也都成了一团乱麻了。

那会儿去给客人们说书,别说挣银钱了,不被客人轰走就不错了!

苦练了几个月,这才算是能把词说得利利索索。

但光说利索又有什么用,这脸上僵得跟个石板似的,客人们虽然能勉强听听,也不可能从兜里掏钱啊!

又苦练半年,这才能说得有点模样,客人们也乐意打赏几个小钱。

如今这般看似轻松,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挣说书钱,那也是后头又磨炼到三十多岁了才能够的。

前些天,这老头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个马粪纸订成的小书册。

只要一有闲工夫,他就捧着在那儿看,闲着看,吃饭看,就连睡前,都要看上一会儿。

这几天不捧着看了,反倒是拿起笔,在那儿抄写上了。

抄得那可是上心得很,连她跟老头子说话,他都常常听不见。

妇人进屋来嚷了一通,龚先生自然还是写得头也不抬。

直到觉得面前一黑,一道胖乎乎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光,龚先生这才抬起头来。

看到自家婆娘气乎乎的模样,龚先生忙点头。

“哦哦,是到饭时了么?这就去这就去!”

他小心地收拾了下桌子,将还没写完的书稿放在一边,用镇纸压着,砚台和水钵都摆到了另一边。

妇人瞧见他这般,不由得嘀咕。

“什么好东西,值得你宝贝成这样?”

龚先生背着手,一边朝外踱步,一边摇头晃脑。

“嘿嘿嘿,这书稿要是写好了,可是我们说书这一行的传家宝哩!”

他如今常在茶楼里说的七个本子,倒有五个是从他爹那儿传下来的。

虽然这些本子一说就能说大半年吧,但长兴县城就这么大,那些爱听说书的老客人,对他这七个本子,有的不但全都听过,还听过两三遍了。

因此在他讲到精彩处,接着吃喝的,跟人小声嘀咕的,打瞌睡的……那是真有不少。

哪怕年年也都有新客人,但一个说书人,看到老客人们这般,也不是不心慌的。

症结在何处?

他自然知道是需要新本子!

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故事,别说是客人了,就是他自己,又何尝不觉得枯燥无聊呢?

龚先生坐到石桌前,妇人也在他对面坐下。

妇人递给他一双筷子,笑着打趣。

“既然这书稿这般宝贝,那你早怎么不抄写呢?”

龚先生挟了一筷子韭菜鸡蛋,又扒了两大口米饭。

先前他沉迷改写书稿,浑然不觉,这会儿倒是觉得饥肠辘辘了。

狼吞虎咽了小半碗米饭,龚先生这才有些空闲来同自家老妻讲缘由。

“你不知道,我们这一行,用的书稿,哪里能说有就有的呢?”

“我爹说了几十年的书,也不过就留下了五个本子。”

“哦哦,这个我知道。”

妇人伸出一只手来扳着手指数着,“开国高皇传,孝妇传,听琴记,六国志、金印记嘛!”

她嫁到老龚家二十来年了,新婚时孩子他爹兴致一来,就给她讲听琴记。

等后头生了一儿一女,这老头子倒也算是慈父,抱着孩子给讲故事,他老龚家那点东西,可不是全都让她记住了。

龚先生笑了两声,慢悠悠道。

“我也是到了快三十岁,才觉得会说的本子实在太少了。”

“可要想弄到新的书稿,又哪里有那般容易呢?”

“我自己又没有那个敷衍成文凭空臆造的本事,只好多去书铺转转,看看有没有合适改成书稿的话本。”

“可惜,那书铺里的话本虽然号称话本,可真合适的也实在是少有。”

“我买回来不下十本的话本,真正能拿来说书的,也只有两本而已。”

“就这两本,还都是我改动了不少,又打磨了几个月,这才能真正去说书的。”

妇人笑了。

“从前我还怪你买那些没用的话本子,不当吃不当喝的,看来是错怪你了。”

“那你这回是又买到了合心意的话本子了?”

龚先生点点头。

“是得了个合心意的话本子,不过却不是买的。是人家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