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雪镜面无血色地坐上马车,眼睫微湿,甚至眼尾还有未擦干的泪痕。
“小姐,”秋芝红着眼眶,她不知道萧胤玦对褚雪镜做了什么,可小姐自屋中出来后便如此魂不守舍,更何况面容上泪迹未干,想来是受了委屈,“您若不喜……”
她哽了一下,想到褚雪镜和乔恩兰暗里的龃龉,却顾不得那么多,“不如告诉侯爷和夫人,请他们……”
“秋芝。”
只这么一声足以让秋芝住口,秋芝一怔,眼泪无声滚了下来。
“时我命我,”褚雪镜轻声道,“皆不由我。”
话落,她眉头忽蹙,竟无端呕出一口鲜血。
“小姐!”秋芝惊叫,褚雪镜从前再如何病重都未曾吐过血!她慌乱地用手帕去擦拭女人唇边的血渍,褚雪镜半合着眼,虚虚抓握了一下秋芝的手背,下一瞬便昏厥过去。
“来人!来人!”秋芝一把掀开厚帘,往日的温和稳重消失殆尽,目眦欲裂,“小姐吐血晕过去了!快去找大夫!”
……
“二小姐是因为忧思过重,长久积压导致的突发吐血,”秦合欢把过脉,喂了褚雪镜一粒药丸,冷静道,“一刻钟后便能醒来了,侯爷、夫人放心。”
乔恩兰簌簌掉着泪,“这孩子有什么事怎么都憋在心里,从前从来不这样……”
她说了两句,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接着哭道:“都怪我们这些日子太疏忽她了,若是我们多关心她一些……”哭着哭着又踉跄一下,似是险些哭晕了过去。
“好了夫人。”忠远侯向来习惯在这中间当过渡桥梁,安抚着将乔恩兰揽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肩,“等雪镜醒来你再好好和她谈谈,总归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
褚玉霜依旧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模样,垂着头站在一旁,偶尔抬眼目光也只落在褚雪镜身上。
秦合欢收了医箱,无视忠远侯和乔恩兰的恩爱戏码,公事公办道:“我有些事情想跟侯爷、夫人讲。”
乔恩兰哭声一遏,像是一直在等的就是这句话,“什么事?”
秦合欢回头看了褚雪镜一眼,仿佛有些犹疑,很快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坚定起来,“借一步说话。”
四人合上褚雪镜闺房的门,乔恩兰矜持地擦了擦泪,柔声问:“秦大夫,您要说什么?”
秦合欢目光轻略过三人神色各异的脸,重重叹了口气,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二小姐积毒已深,恐危及性命,你们都不知吗?!”
“嗯?”乔恩兰出乎意料地平静,被手捏得皱巴不成形的帕子却暴露了她的紧张,“秦大夫,这是何意?”
秦合欢:“寒毒啊!此毒性危且无药可治,过去的大夫不曾告诉过你们么?”
即便三人神情不改,秦合欢依然从他们身上察觉到骤然的松懈感。乔恩兰幽幽道:“秦大夫,我们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一直瞒着雪镜罢了。”
秦合欢看着她,乔恩兰面皮舒展,信信而谈,“雪镜这孩子从小便体弱,九岁那年又遭歹人报复染了寒毒,是我们亏欠她的。”
“这么多年我们从未放弃过为她医治此毒,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我们不敢让雪镜知道,不然她……”乔恩兰无奈地摇了摇头,未尽之语满是一位人母对孩子的真心疼爱,“秦大夫,您和我们说这些,可是有法子治此毒?”
“只要能治好镜儿,”忠远侯深沉道,“什么条件我们都能答应。”
“是啊,”一直默默不言的褚玉霜竟也开口了,殷切地说,“只要能治好二姐……”
她忽然想起什么,惊讶捂唇,“那日在如意楼……和二姐一起的便是秦大夫吧?”
秦合欢似是也回忆起来,轻笑道:“应是我了,那日我走得匆忙,不曾见到三小姐。”
“二姐找秦大夫是……”褚玉霜说了一半,似是意识到不妥,无措地看了忠远侯夫妇一眼,又弱弱垂下头。
秦合欢:“其实二小姐已经猜出自己中毒了。”
“这孩子……”乔恩兰手里握着巾帕痛心般抵着自己的胸口,“她找您是……?”
“自然是为了治病。”秦合欢道,“我曾在江湖行医,二小姐打听到后便来问我有没有治寒毒的法子,可惜……”
秦合欢眉目染上忧愁,“此毒只能□□,无法根治。”
“秦大夫,”乔恩兰眼中含泪,急急上前两步抓着秦合欢的手,“我知道您医者仁心,是个有本事的大夫……您帮帮雪镜吧,就是帮她缓解此毒也是好的。”
秦合欢犹疑,“这……”
“秦大夫,”忠远侯及时添了一把柴,“只要你肯为镜儿治病,本侯可允你月例三十两。”
三十两已是寻常百姓一年的收入了,更何况是每月三十两。秦合欢难掩欣喜,却还是装作纠结犹豫的模样。
世间唯贪财之人最好解,乔恩兰不免露出几分真切的笑容,“秦大夫,您就答应吧。”
秦合欢眼神一动,显然已经迫不及待,面上却难言再三,咬牙点了点头,“侯爷、夫人,你们放心,二小姐的病我定会倾尽全力。”
尽不尽力的,总归是治不好,谁又知道呢?
她这边刚承诺,房中便传来细微的响动。
秋芝肿着核桃眼打开门,凄戚的面上终于露出笑意,“侯爷、夫人,二小姐,小姐醒了。”
……
红罗软帐前,烛火轻晃,暖炉中银炭烈烈烧着,偶尔迸溅出两点火星,发出脆响。
“小姐,”秋芝跪在床边,“夫人果然问了奴婢今日发生的事情,奴婢都按小姐的吩咐答了。”
褚雪镜伏在枕上,暖被稍滑露出着着轻薄里衣的肩头。乌发轻轻落在耳边,明黄的烛焰将光洒在她面上,白净的脸上黛眉轻展,眸中柔亮,哪有半分重病的模样。
“做得很好。”褚雪镜微歪了歪头,嗓音中都透露着愉悦,“跪着干什么?你做得好我要奖你。你想要什么赏?”
“……小姐?”秋芝茫然抬头,见褚雪镜笑容晏晏,便知道她在逗弄自己,不禁嗔道,“小姐!”
“我认真的!”褚雪镜目光落在秋芝空落落的手腕上,翻身坐了起来,“过两日我叫人去给你打个镯子,你戴着肯定好看。”
“小姐不必如此。”秋芝仍然跪着,却是神情严肃,“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她眼中有愧疚和亏欠,以及一些褚雪镜看不明的悲伤,她郑重强调,“小姐,这是奴婢该做的。”
曾经褚雪镜身在虎穴却过分天真烂漫,像是一只被人精心驯养在琉璃中的蝶;如今琉璃已碎,因胆怯而纵容的旁观者亦是囚笼的帮凶,该为此付出代价。
褚雪镜不知有没有听懂秋芝的言外之意,她只是温和地笑了笑,与过去真正的娇娇小姐判若两人,“别跪着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做这些虚礼。”
再推辞反而生分了,秋芝起身,听褚雪镜问:“萧胤玦那边如何?”
她直呼太子名姓,并无一丝敬畏。秋芝面不改色回道:“太子派人来探望,但都被侯爷和夫人挡回去了。”
不论怎么说,至少明面上褚雪镜是从太子私宅出来后吐的血,即便个中缘由不便明提,但若这般忠远侯府还当做无事发生,才会引起褚雪镜的怀疑。
褚雪镜心情大好,披了一件外衣下床,“我记得去年有人送了我一只瓷雀,你去帮我拿来罢。”
她和秦合欢演得这场戏其实并没有完全打消他们的怀疑。然褚雪镜想要消息,除秦合欢外,她谁也信不过,干脆将秦合欢放到明处——那日褚玉霜无端与她偶遇,她便料定秦合欢之事瞒不住。
托死前那段颠沛流离日子的福,倒让她没前世那般蠢笨不堪,褚雪镜坐在梨花桌前,托腮沉思时恰好能瞧见屏风边蜷成一团的金毛矮脚猫。
天色已晚,席宴上卫北临喝了那么多酒,都还没睡么?
秋芝将那只瓷雀拿进屋,带进一丝寒气。
褚雪镜挑开檀木盒,忽然眨了下眼。
卫北临不来才是好事,她管这么多做什么。
盒中静静躺着一只流彩缤纷的玉石雀,玉///体通透,褚雪镜一只手便能将它握在手里,指腹轻轻蹭过瓷雀雕琢精细的“羽毛”,连羽翼的细小纹路都清晰刻着。
“这是谁送的?”
秋芝偏头看了看,一般来说赠礼都会署名,或在礼单上登记,但盒中除了一只瓷雀外再无他物,包括盒身也是光滑如新,未留刻字。
“奇怪。”秋芝只能记得这只瓷雀似乎是送给褚雪镜去岁的生辰礼,“明日奴婢再去瞧瞧礼单,应当能对上。”
褚雪镜点了点头,将瓷雀放了回去,“就收在房里吧,我瞧着喜欢。”今日在萧胤玦那间屋里,她瞥到了一只和她手中这只几乎无二的瓷雀,可她的这只她能肯定不是萧胤玦所赠。
会是和她有关么?
“这几日我要养病,”褚雪镜手心撑着脸,指腹有节奏地在颊边轻敲着,“除秦大夫外,一律不见。”
“那府中的……”
女人桃花眸微狭,冷漠道:“不见,统统不见。”
“对了,”褚雪镜看了秋芝一眼,“你告诉乔恩兰,我要再选个贴身婢女。”
秋芝微怔,旋即毫不犹豫地应下,“是。”
“还有金雪,”按照前世的发展,明日一早就是金雪的死期,“今晚让它在里屋睡,我养病这几日都不许它出房门。”
卫北临迷迷糊糊醒来听见的就是这句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