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迷路

褚玉霜早就看出来,她这个二姐表面做得骄矜高傲,实则心软如观音,旁人稍微哄一哄就什么都信了。

她故作惶恐焦灼地央着她,她便面露难色,全然不在乎她这个才回府的真千金是什么货色,真要陪她去了。

秋芝见状要跟上,褚玉霜道:“你和莲蕊都留下吧,我和二姐出去走一走说说体己话。”

秋芝显然不放心,看向褚雪镜,褚雪镜不作否态,她只能对褚玉霜微微福身道:“是,三小姐。”

褚雪镜敛了敛斗篷,敏锐地察觉到某人的视线愈发急切,她不知道卫北临知道的剧情是什么样的,想来也应该是她恶毒褚玉霜良善的戏码,结合前世外界传言看,估计写的是她故意撇下褚玉霜害她迷路罢。

苍天可鉴,褚雪镜摸着汤婆子悠悠想着,褚玉霜虽然“迷了路”可她收获了爱情啊!

那头褚雪镜才随着褚玉霜出去,卫北临就有些如坐针毡。

褚雪镜害褚玉霜迷路是小事,但褚玉霜会因此挨饿受冻,直到遇到出来寻人的男主,等之后两人重归旧好,这些是就全会算到褚雪镜头上——即便那时褚雪镜已经死在大火里了,但她的恶名像盘旋在死尸上的秃鹫久久不散。

勿以恶小而为之,卫北临将杯中最后一口酒灌下肚,让好福同萧胤玦禀报一声他要出去冷静一下醒酒,便独自离席而去。

……

和金庭明面上是金陵城中的名景,高山陵江,实际是皇室的私有产,每日都有仆从清扫。

今日太子设宴,更是早早将地上的浮雪扫尽。两人静静走着,冷风刮得人面生疼,连汤婆子的温度也开始流失。

褚雪镜将斗篷又拢紧些,宴上虽吵闹,好歹暖和。

“二姐,金陵城中此般宴会有许多么?”褚玉霜忍了一路,终于出声和她搭话。

褚雪镜步子缓慢,她不想走太远,“不多不少,多的时候两三天一次,少的时候十天半个月都没有。”金陵城是大燕的都城,世家勋贵、皇亲贵族在这里一抓一大把,自然免不得结交宴请,就连褚雪镜这种恶名远扬的病秧子也推脱不了几次。

褚玉霜又语气不明问:“二姐喜欢这种宴会么?”

褚雪镜说:“不。”

“那二姐喜欢什么?”

褚玉霜这话问得奇怪,褚雪镜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嗯?”

褚玉霜对她抿出一个乖甜的笑,“想多了解二姐一些。”

多了解她好解决掉她么?褚雪镜不记得前世她有没有问这些话,但都无所谓了,随意道:“喜欢睡觉。”

闭上眼就像死了一样,什么都不在乎,惨死的前世也好,谜团般的身世也好,统统都能化为泡影,在入梦那一刻可以变成任何人的事。

反正不是她的。

褚玉霜“噗嗤”笑出声,褚雪镜蹙眉望向她,不明白有什么好笑的。

前世褚玉霜算计自己那么多次,她直到死前才后知后觉,但这些和直接害死她的人比显得无伤大雅,因此她才能对待褚玉霜如此冷静,可她仍然对褚玉霜没好感就是了。

更别说昨日褚玉霜还阴魂不散的,唤醒了她前世许多不好的记忆,她便更心烦了。

褚玉霜道:“二姐和传言中的并不一样。”

原来是因为这个,褚雪镜抬脚继续走,等着她演要回去找东西的戏码。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娇纵跋扈的名声是从何处传出去的,她身体不好,但没做过仗着生病要星星要月亮的事……

算了,事到如今褚雪镜已经懒得在乎这些了,她瞥向褚玉霜,干脆自己问:“你是不是掉了什么东西?”

褚玉霜还带着笑意的面上一僵,她的确准备用这个理由撇下褚雪镜回去假装迷路失踪,可褚雪镜怎么会知道?

她抬眼望向褚雪镜没什么波动的眉眼,褚雪镜觉得有点冷,只想尽快结束,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完全没有提前知晓自己会被耍的神情。

想来是巧合,褚雪镜可能正巧看错了。褚玉霜微微放下心,借坡下驴,“我的香囊好像掉了,二姐看到了吗?”

褚雪镜冷漠地扫过她空无一物的腰间,煞有其事道:“应是掉路上了。”

褚玉霜抿了抿唇,作出一副焦急的模样,“那香囊是大哥送我的,……二姐,你且在此处等我片刻,我去找找很快回来。”

终于能甩掉她了。褚雪镜眼尾一舒,连语气都温和了几分,“去吧,别迷路了。”

褚玉霜脚下一绊,险些自己摔了。

许是心中有鬼,她的背影显得格外仓促,比平日在褚雪镜面前装模作样要真实不少。褚雪镜罕见地因为褚玉霜流露出几分笑意。

别说,还挺好玩的。

……

天微飘着雪,褚玉霜低着头疾步走着,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男声。

“喂!”

褚玉霜狭眼去看,漫天白雪中站着一男子,抱胸杵着,似是在等什么人。

眼下完成计划才是最重要的,她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垂头继续走。

卫北临奇了,这女主埋着个头瞎走不迷路才是奇迹,他隐蔽地抖了抖自己站僵的脚,又喊了一声,然而女主就像听不见一般,卫北临眼睁睁看着她与自己擦肩而过,脱口而出:“褚雪镜呢?”

褚玉霜脚步一顿。

她身形微愣,似是才反应过来卫北临在和她说话,小声问:“您问我二姐么?”

卫北临:“对。”

褚玉霜眼睫轻颤,仍然是那副谨小慎微的模样,声音淹没在风声里,“我不知。”

卫北临什么也没听见,“啊?”

褚玉霜沉了口气,道:“我与二姐一同出来,二姐说她掉了东西要回去寻,我便找不到她了。”

卫北临诡异的沉默了一会儿,他跟在两人后面出来后就在此处守着,并不见褚雪镜的身影,他扫了一眼褚玉霜,忽然说:“你迷路了?”

褚玉霜眼角一抽,她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么,“……嗯。”

卫北临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抬手一指,很是热心肠的语气,“前面左转,分叉口右转,直走遇分叉口再左转,左右左,记住了吗?”

褚玉霜:“……记住了。”

卫北临松了口气,女主应该没那么笨,他都说那么明白了总不能还迷路吧,他挥了挥手,“去吧,别迷路了。”

褚玉霜莫名抬头瞪了他一眼,但卫北临还没看清楚,她就又垂下头,老实巴交地行了礼,“多谢。”

卫北临嘿嘿一笑,解决这个剧情点,褚雪镜短时间就看不出男女主的猫腻了,转眼见褚玉霜还跟木头一样立着,他又挥手催她,“回去吧,你不是迷路了吗?”

我可是在为你们的爱情添砖加瓦呢。

褚玉霜诺诺要走,走了两步忽然转身,细声问:“我回去了万一二姐……”

“没有万一。”卫北临胸有成竹,“放心,我碰到她会跟她说的。”

看来这镇北王世子不仅是个纨绔还有病,褚玉霜咬牙,可惜她现在人微言轻,扳不动卫北临这尊大佛,只得抬脚离开。

她本想转道甩掉他,但此人的视线如同狗皮膏药,像是不看到她走对路不罢休。

褚玉霜额角青筋直跳,她又不是真的找不到路,只能黑着脸走回庭中。

……

褚雪镜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褚玉霜应该已经找好藏身之地等他们去找了,才准备回去。

她不欲轻易改变前世事情的走向,毕竟这种事向来是一计不成又生二计,与其破坏对方的筹谋让对方警惕,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反而是褚雪镜更安心。

可惜老天从来不会如人所愿,褚雪镜在风雪中瞧见卫北临的瞬间,就知道完了。

卫北临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前世她一路上都不曾遇见任何人,偏偏卫北临是不可掌控的变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知道所有事……

更何况从他的心声能感觉出来,他拥护褚玉霜和萧胤玦,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敌人。

雪越下越大,银白的雪花落在褚雪镜发上、睫上、衣上,视线中男人靛青的鹤氅上也落满了飞雪,不知在此处等了多久。

值得么?对他来说,无论是男女主还是她这个恶毒女配都只是他眼中书里的人物,即便他穿进书里,也没人强迫他对他们的命运负责。

他做这些的目的是什么呢?改变谁的命运么?

褚雪镜抬步朝他走去,她知道卫北临看见她了。

男人轻垂着眼,雪花也顺势落在他的眼睫上,宴席上因饮酒红润的唇已被雪风吹干,露在外面的耳朵和鼻子被冻得通红,明明他比褚雪镜高出一个头还多,不说话的时候却像一只乖巧惹人怜的大狗。

“卫世子。”褚雪镜轻声叫他,“你怎会在此处?”

他们虽夜夜相伴,却是褚雪镜第一次与他说话。

以人的身份,正大光明的、是和他说话。

卫北临喉头有些干,生涩地滚了一下,原主和褚雪镜的大哥褚朗相熟,几日前他们还见过,褚雪镜识得他是正常的。

他张了下唇,一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局促感将他席卷,半晌,他才吐出两个字,“醒酒。”

席间那股迷人的雪香似乎又浮在空中,雪天里分明天冷得人生寒,他早就被冻清醒了,此时却又觉得自己醉了,不然为何心怦怦跳得极快,大脑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看见褚雪镜的唇张合,应是在说什么。

过了几瞬直到褚雪镜又唤他,他才反应过来褚雪镜方才是问他有没有见过褚玉霜。

他听见自己说:“她迷路了,我给她指了路。”

平日听心声挺机灵的一个人,怎的现在反应要慢半拍,难道被冻傻了不成?褚雪镜眉梢微挑,“她回去了?”

“嗯。”卫北临睫毛抖如蝶翼,“回去了。”

褚雪镜虽料到了,但听卫北临这么一说心中不免复杂。

罢了,只是一桩小事。卫北临还站着,褚雪镜鬼使神差问:“冷么?”

卫北临一怔,下颌微紧,面上也染了一层飞红,慌乱间对上褚雪镜的视线。

他开口:“不冷。”

“那我就不打搅卫世子醒酒了,”褚雪镜觉得他这副模样颇为好笑,又不禁觉得有点可怜,“雪天苦寒,世子还是不要贪凉得好。”

“嗯、嗯。”卫北临胡乱应着,她关心我?

褚雪镜正欲回宴,既然褚玉霜已经回去了,她也没有在外逗留的必要,否则秋芝要着急了,却在转身时忽然想到了什么,顿步回头看向卫北临。

“世子是属什么的?”

卫北临:“啊?我?我、我属羊。”

“哦……”褚雪镜提步走了,卫北临还没反应过来她问这个寓意何在,便听见褚雪镜轻飘飘地声音被风卷到他耳边,“我以为卫世子属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