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所以你们两个人,就和一只猫,一起吃了晚膳?这么有趣的事,你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一辆四驾马车,正缓慢的通行在人流密集的街道上,而南阳王世女颜锦榕富有穿透力的笑声,透过车帘,盖过了路边商贩的叫卖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沈系舟手扶额头,对于友人的调侃,她只能叹一口气说道:“不是一只猫,是一只狸花猫,它可聪明着呢。而且也没有一起吃,至少…一开始它是在地上吃的…”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你不是不喜欢有毛的动物吗,以前总是嫌我家来福掉毛来着!”颜锦榕看着好友恼怒又无可奈何的样子,顿时笑得更开心了。
沈系舟被颜锦榕的笑声吵得脑子疼,当然也有自己恼羞成怒原因。
她忍无可忍地抗议道:“行了!别笑了!”说完就试图用糕点堵住颜锦榕的嘴。
堂堂南阳王世女可不喜欢这些甜丝丝的东西,她连忙伸手阻拦道:“好了!好了!我不笑了,不笑了行了吧!”
眼看着沈系舟放过了她,好奇心占大头的颜锦榕又不怕死地问道:“那你夫郎给这只狸!花!猫!起了个什么名字啊?”
沈系舟嘟嘟囔囔说了一句,声音小到还不如蚊子声。
颜锦榕没听清,她凑近了一点,问道:“你说什么?”
沈系舟又嘟囔了一遍,这回声音大了些,但还是盖不过车外传来的叫卖声。
颜锦榕还是没听清,又靠近了一点,重复问道:“你说什么,没听见啊!”
这回沈系舟终于大声了,至少颜锦榕能听得清了。只见沈系舟满脸通红,咬牙切齿地强调道。
“舟舟!我说它叫舟舟!”
颜锦榕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坐回原来的位置上。
她紧抿双唇,单手捂嘴,掌背用力到都能看见暴起的青筋。没过多久,颜锦榕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她的表情越渐痛苦,脸色从健康的透红,转为艳红,再转到血一样的通红,连肩膀都不住地颤抖。
沈系舟看她忍得这么辛苦,实在是没有办法。她别过头去不想面对,幽幽地说道:“…别忍了,想笑就笑吧。”
一瞬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彻整个街道。
“哈哈哈哈哈!舟舟!哈哈哈哈!居然叫舟舟!哈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声无穷无尽,似乎永无停歇…
就在沈系舟无可忍耐,将要爆发的刹那,蕊琪在车帘外请示道:“少主,世女,马球场到了,要下车吗?”
“下,下下!再不下你家少主要狠心将我打死了!”
颜锦榕连忙下车,沈系舟也紧随其后。
本来马球是在春季或是夏季盛行的运动,而现在已经是冬季了,按理说并不适宜打马球。但是今日是太女殿下下的请帖,说是庆贺今年边境没有战事,将粱都内有名有姓的人家的小辈都请了过来。
当然也有人不爱凑热闹,比如说沈系舟,但是太女殿下找了个这样的理由,让像她这样的懒散之人,和部分中立官员的子女不得不来。
自然,这只是沈系舟来的原因之一。
沈系舟沉思着,任由颜锦榕轻车熟路地在前面走着。
门口里马球场还有一段距离,按理说应该有侍女在前面带路。但颜锦榕从来不喜欢这些麻烦礼节,而且像她这样不涉朝政的闲散皇亲国戚,在粱都内最常出入的就是这样的场所。
虽然两人看着信步庭中,颜锦榕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但是两人都知道,今日太女盛情邀请,可是来者不善,怕是有大麻烦等着沈系舟。
“锦榕!你本来不用来的。”沈系舟突然开口,颜锦榕再怎么说也是亲王之女,而且南阳王一直保持中立,身为南阳王世女按理说应该尽量避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的。
“怕什么!别人怕她颜凤昭我可不怕,我们自幼一起长大的,她小时候哭唧唧的样子我可都记得清清楚楚呢!有什么好怕的。”
沈系舟心知颜锦榕既然来了,就不便再走。南阳王世女听着风光,但是无势无权只有个响亮的名号。今日颜锦榕来这里,全是因为她沈系舟!
沈系舟盘算着今天的计划,尽量让颜锦榕存在感低些。正在想着,两人就步入了马球场内。
如今已是寒冬,本该郁郁葱葱,草木繁盛的马球场如今已经是枯黄一片。本该起保护缓冲作用的草地如今已经被来回冲刺的马蹄翻出石粒来,若是摔上去说轻了也是头破血流。
沈系舟皱眉,真不知道太女为何偏偏选在这里。
忽然,一颗木球以迅雷之势,飞速砸向沈系舟的脸,颜锦榕看到却也已经阻挡不及。眼见着木球就冲着沈系舟左眼飞来,她倏地一侧身,将将避过眼睛,木球擦着她的左脸砸向地面,在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坑洞。
“呀!这不是那个沈家的新晋五品大员嘛!原来你也能来这聚会呀,还以为你没脸见人躲起来了呢!”
一群骑着高头大马的少女围了过来。为首的身着一火红劲装,一条宽皮带松松地系在腰间,手里缰绳轻松自在,若是不看脸的话,也算是风度翩翩的女郎。
沈系舟一进球场就看到他们一帮人策马狂奔,当时就认出这位红衣少女就是东宫左参事的独女苏觉夏。而围在她身边的,自然是左参事一脉的其他贵女们。
这苏觉夏也算是对太女忠心耿耿,屡次让自己的母亲牵线想要面见殿下,终于在一次夜宴上面见了太女殿下圣颜。结果,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得了个“颜丑,不堪入目”的评价。
沈系舟平静地仰视着马上的苏觉夏,阳光照在她身后,让自己有点看不清苏觉夏的容貌,但是粗略来看,倒也没有不堪入目这么惨烈。
沈系舟没有反应,但是颜锦榕看着好友脸上痕迹已经慢慢渗出血来,已是气得怒不可遏,立马指着苏觉夏的鼻子就要开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你他…”
“世女殿下!”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沈系舟打断。
沈系舟摇摇头,让颜锦榕不要冲动,今日她既然来了,势必要经受这一遭,没道理让颜锦榕再引人注目了。
马场边上亭子的人看见热闹,也探头探脑起来,有一人耳尖,听到了苏觉夏对沈系舟的称呼,惊声道:“莫不是,那位身着黑衣的,就是太女新点的从五品左赞善大夫,沈系舟!”
此话一出,人群顿时议论纷纷。
“这个沈系舟我听过呀,说是个手段狠辣的人物,为了向上爬不惜牺牲自己姐妹的前途!”
“连自家人都不放过,粱都里已经都传遍了,如今怎么有脸面来的!”
忽然有一人高声呼道:“苏贵女!你还和这个小人说些什么!快快把她赶出去!咱们接着下一场球啊!”
苏觉夏听见了,脸上更是露出鄙夷的笑容来,她讥讽地在众人的议论声中说道:“听到没有,沈大小姐,这里不欢迎你,赶紧滚吧!”
刺骨的凉风吹过,沈系舟哪怕身披狐绒都免不了咳了一声。她突然想起日前说书人对她的评价,说她身形如厉鬼,咳声如怨念。
想起当日,沈系舟免不了勾起了嘴角。当日暗卫来报,顾武和顾文两个人在她走后,偷偷摸摸潜进巷子里,把那个说书人套在麻袋里一顿揍,还净往人脸上招呼。把人家打得回家都没人认出来,硬生生给赶出来露宿街头了。
沈系舟想着想着,心中忽然一暖。
明明已经过了会因为她人的看法而沮丧的年纪,但是每当想起少女郎们炽热而又真诚的偏向,还是会生出勇气,平静地看待万夫所指的自己。
沈系舟神色淡淡,不悲不喜,甚至连语调都没有变化,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苏觉夏,轻轻地开口:“苏贵女,如今我身为朝廷从五品官员,而苏贵女无功无名,无官无职,按理说,你见我,应当要下马行礼才是。”
苏觉夏听了这话比骂她一百句还难受,每当此时她都会想起殿下对她的评语。她咬牙切齿地用球棍指着沈系舟说。
“沈系舟!你还要脸吗,谁都知道你那官职怎么来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样的话!”
沈系舟看着面前气到发抖的球棍,一双凤眼露出轻蔑之色,她不以为然地说道:“那敢问苏贵女,若是同样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向前一步便可得殿下青眼,后退一步便是泯然于众人,只不过这代价是你的亲眷,你?要怎么选?”
“你!…我…”苏觉夏的声音仿佛是被卡住了,断断续续。
“你看!”沈系舟先前一步伸手抓住苏觉夏的球棍,强迫苏觉夏看着自己的眼睛。“我只不过是做了你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只因你们不想面对心中的阴暗,便来迁怒于我。在我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君子所为!”
苏觉夏哑口无言,她紧握着手中的球棍,仿佛溺水之人在寻求浮木一般迫切。她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却也不想看着沈系舟如此嚣张,只能怒目圆瞪,紧紧盯着沈系舟。
良久,还是沈系舟主动松开抓着球棍的手,她轻轻拂掉手上沾满的泥沙,低垂的眸让苏觉夏看不清她的神色。
看苏觉夏实在说不过沈系舟,她身后一个跟班看着沈系舟一副孱弱模样,急中生智地说:“你要是不滚也行,既然今日各位聚在马球场,那沈大人应该不介意和我们比试下球技吧!”
说完她便洋洋得意起来,这沈系舟可是粱都内有名的病秧子,刚刚风吹一下都要咳个半天。而且她看她今天裹得跟个球一样,想来也是没有准备马球的装束,如此一来,岂不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她赶走!
苏觉夏也顿时像找到主心骨一样,来了精神。她沉了沉气,然后高声说道:“我等盛情邀请沈大人,可若是沈大人看不起我们,不肯与我们同乐,那我等也就没有理由,强留沈大人了!”
她的一番话说得倒是有理有据。在场众人又都被沈系舟刚刚的一番话刺中内心,此刻恨不得沈系舟立马滚出去。
于是,满场喧哗声,吵闹声,叫喊声。声声都是作壁上观,声声都是幸灾乐祸。
颜锦榕担心地看着沈系舟,她知道沈系舟这个人动脑子还行,但是动手怕是谁都打不过。她见此时形势不对,连忙撸起袖子,就要替沈系舟找回面子。
“想要和她打,先和我过过手试试!”
颜锦榕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夺下苏觉夏的球棍。
苏觉夏身后一人连忙道:“南阳王世女金枝玉叶,我们哪敢和世女比试,若是伤到了您,在场哪一个能担当得起!”
她话中明是关心,但是看着苏觉夏一行人为难的表情,就知道她们只是怕打不过颜锦榕,又落了面子。毕竟这颜锦榕可是球场上的一把好手,在场的可没有一人能轻易胜了她。
颜锦榕自然也不是蠢笨之辈,这么明显的推辞她怎么能看不出来,她一声冷笑道:“吾对你盛情邀请,你却不给面子,既然各位不想和我打,那也不用待在这里了,都滚吧!”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苏觉夏一行人没想到颜锦榕会用她们的话来堵自己的嘴,顿时哑口无言。
就在此时,众人议论的中心,沈系舟突然发话:“既然你们不想和世女打,又非要我参与,那就让一人替我上场,我负责指导她,赢了你们和我道歉,输了我立马就滚,怎样!”
苏觉夏本来不想给沈系舟这个机会,但是形势比人强,她为了争口气也要应下来。
她想了想,在场的绝大部分人,都被沈系舟刚刚得罪个遍。而剩下的,不是软弱无能的,就是事不关己的,那自己岂不是有大概率能赢。
于是她拱拱手,故作谦让地说道:“既然沈大人与我同为太女殿下效力,那沈大人的请求,我不能不应。但是,沈大人也不能强人所难,若是您挑中的人不愿意上场,也算是您输了!”
沈系舟答应道:“那是自然!”说完就环视一周,仔细寻找着同脑海中相似的人影。
她双目所对的地方,皆是讥讽挑衅的神态。眼见时间一刻一钟地流逝,沈系舟就是没有选出一人,众人都不耐烦了起来!
苏觉夏自觉胜券在握,见状不由得冷笑道:“沈大人要是想拖时间就没意思了,再不选的话,就自行离去吧,我们…也不会笑话你,是吧,哈哈哈哈哈…”
就在此时,沈系舟动了,她朝着人潮最拥挤的东方前进。就当大家以为她要随意挑选一人时,她又拨开人群,向着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里走。
沈系舟站定,只见她停在了一身着素锦却踩着布鞋的年轻女子面前,深深鞠下一躬。
“臣,沈系舟,不知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与贵人携手取得胜果!”
那人慢慢抬头,清瘦的脸确是与尚未出场的皇太女有几分相似。
此人正是,十三皇女,颜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