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逃出墨海大作战(二)

就在箭身被抽离至仅剩箭头部位时,那只白骨手臂顿住,他用力往外拉扯,发现无论如何也无法把箭彻底拔出去。

扶桑箭也愣住了,傻愣愣地看了眼半个脑袋还淹没在藤蔓中的魔头。它脑筋一转,反应过来是术法起了效果!

那魔头竟也不觉得慌张,反倒发出阴鸷冷笑。就在扶桑箭庆幸之余,它忽然感觉浑身如火焚般灼烫,低眼一看,那只白骨手掌中冒出森然阴火,包裹住它的箭身。

“啊!”扶桑箭痛得浑身颤栗。它原先还想秉持着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的光伟正念头,可木做的身体连被火一烧就发软,连心气都矮下去一截,只能连忙开口求饶,“大人您别烧我别烧我!我就是个打杂的!你烧死我封印也解不开的!”

魔头沉声,“你会说话?”

“会一点点…”扶桑箭声音像位年轻少女,哭哭唧唧道,“我通灵性才半月,还不想死……”

魔头冷哼,“与我何干。”

他静默片刻,又问:“你刚刚说封印是怎么回事?”

“你别烧我,我就告诉你。”扶桑箭弱弱道。

魔头虽没说话,但那阴火倒是顺意散去。

得了片刻喘息,扶桑箭方才敢直视那魔头。原先缠绕魔头身躯的扭曲藤蔓已被他烧为灰烬,仅剩胸膛的窟窿内还有几根枝蔓扎根心肺,禁锢着深埋心脏的那支箭头。但魔头试过,那几根枝蔓无论如何都无法挣开。

扶桑箭怕魔头想着想着又气疯了,要拿它开刀,默默往后缩了缩。

“我…我是受仙人命令封印你的神兵。”

“一支破箭。”魔头冷漠道。

“我才不是破箭。”它有气无力地反驳,继续怂说,“那位仙人教过我一个术法,要是你苏醒了,就将木身和你的心脏融…融合,这样就算你醒来也无法挣开封印逃脱,除非——”

“除非你把心脏挖了。”

“……”

眼见魔头阴沉着脸抬手,扶桑箭一哆嗦,急忙道:“但是这个法术我还没完成!”

“说。”

好凶。

扶桑箭默默腹诽,嘴上说:“在快完成的时候你醒了,所以只算完成一半。”

魔头拧眉,“有何影响。”

“因为箭头还残留在你心脏里,所以你不能杀我,不然我死后,你也会死的。但好在术法没有彻底完成,所以还有办法解开!”

魔头无声盯着它,那威慑感过于压迫,让扶桑箭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就是要找到教我术法的仙人,让他解开——”

话音刚落,魔头陡然嗤笑,那张俊美面孔透出浓烈恨意,“教你术法的是白鹤那个糟老头子吧。让我找他?这世间属他最想我死,你让我找他解开封印?”

扶桑箭哑然失声。没想到它的话竟踩中魔头的逆鳞,完了完了,大魔头不会发疯吧!

它语无伦次,“我,我说错了!不是那个意思,是…是……”

“不过倒也不是不行。”

下一瞬,魔头的话又叫它目瞪口呆。怎么忽然就大转弯了?

只见魔头望向掌心,十指骷髅弯曲收紧,发出清脆的爆裂声响,而掌心处涌现出几缕黑烟,从那些黑烟中隐约可见一张张痛苦不堪的扭曲面孔,拼命冲撞着黑烟,但似乎有一层透明的壁障存在于黑烟和外界之间,那些面孔只能暴跳如雷地尖叫。

扶桑箭吓得浑身哆嗦。

“若是能杀了他,这封印不解也罢。”

“……”

救命啊,它想回家找娘亲。

那黑烟被魔头收回掌心,他微微挑眉,狭长的丹凤眼眯起,“你说你半月前方才通灵性?”

扶桑箭一颗心又被吊起来,瑟瑟点头。

“是吃着我的心头血才能通灵性吧?”

扶桑箭懵神。它居然是被魔头心血滋养才通灵性……虽然它之前也思考过自己为何会忽然生出灵性,可木头脑袋只懂简单的喜怒哀乐,不懂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它想破头也想不出来,一扭头,干脆开开心心地睡觉去了。

现在魔头一提醒,它才发现原来还有这个可能。

想起黑雾里那些丑陋的脸,扶桑箭顿时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有点想吐。

魔头的心头血——那不是很脏吗!

“魔头——不是,我错了,大人,您能别说那么吓人的事情吗?”它语气沉痛,“我的肚子好难受。”

魔头啧声:“箭还有肚子?”

“你就当我有嘛!”

“……哼。”魔头轻哼。

这封印千年的岁月里他倒也不是无识无闻,反而周围发生的事情他都能清楚感知,更不要说某个在他胸口快活地嗑了三天瓜子的破木箭。他面无表情地掏出掉进怀里的瓜子壳,在扶桑箭惴惴不安的目光下丢到一旁。

随后垂眼,盯着蜷缩的箭尾巴,“你要就这样插在我胸口一辈子是吗?”

扶桑箭打马虎眼,“虽然是蛮奇怪的哈,可是强硬拔掉我会出大事,要不大人您忍忍?”

“你觉得呢?”

“唔……”别问它啊!

“你是扶桑木做的吧?”魔头忽然问它,扶桑箭没反应过来,傻傻应声。

“那木头断一截,也不会死,是吗?”

“什么——!”

话未说完,一道冷光闪过,转瞬间景象颠倒天旋地。扶桑箭仍呆愣着脑袋,在茫然间,瞧见魔头那张居高临下的冷酷面孔。它被握在魔头的掌心间,另一截仍残留于魔头的胸口,金色微光汇聚于截断面,很快又化为黯淡。

诚然,作为神兵是不该有感知的。可通灵性后,它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像个人。因为它是知道疼的,知道喜怒哀乐和饥肠辘辘,也知道被咬会痛,被折断会痛。

可现在魔头却堂而皇之斩断了它的躯体,比起铺天盖地涌来的疼痛,扶桑箭反而更先察觉到的是另一种情绪。

委屈。

在身躯被斩断后,扶桑箭陷入了昏迷。

它模模糊糊醒来时,眼前一片黑,只能感到身体在起伏晃动,鼻间还能嗅见血腥味和草木香。它呆滞许久,直到黑暗中裂开一道光才回过神。

仰头一看,是魔头。

“醒了?”

魔头掀开黑布,他斜躺在一叶扁舟间,右腿微曲,紫檀色劲装的宽大衣摆和墨黑长发凌乱地垂在船板上,透过衣衫的破洞能看见,原先被丹鱼啃噬过的伤口竟然已经恢复如常。

“我没死?”扶桑箭恍惚,接着它发现自己被埋在一间小贝壳里。泥巴暖洋洋的,好像有源源不断的灵力在修复它的伤口。

魔头边整理衣袖边道:“墨海的土灵气富裕,能助你恢复。”

扶桑箭没想到魔头会帮它治疗伤口,“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

“我杀不了你,你不是清楚?”

扶桑箭闷声,“清楚是清楚,可你刚刚那一下也太恐怖了……等等,我们出海里了?哪来的木舟啊?”

“看到一对爷孙在钓鱼,顺手抢了。”

扶桑箭错愕,他怎么能把抢东西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你不会把他们杀了吧?!”

魔头蹙眉,“在墨海上钓鱼本就是自寻死路。”

“你真把他们杀了?你怎么可以滥杀无辜!”扶桑箭气急,它是想和这魔头虚与委蛇,才诓骗他找到仙人就能解开术法,到时候一见仙人,肯定能将他擒住,可谁料他一出来就杀人!难怪它醒来会闻到血腥味。

“尸体呢?”它四处张望,“你丢进海里了?!”

魔头看着它慌张的动作,想不明白一根木头哪来那么多七情六欲。

“你说话呀!”见他不吭声,扶桑箭忍不住拔高声音。

可它刚说完,魔头却伸过手将贝壳盖上。眼前登时又化为一片黑暗,隔着贝壳传来魔头模糊的声音,“我困了,安静点。”

“喂——”

一道红符不耐烦地顺着贝壳缝飘进来,封住它的声音。

扶桑箭吱吱呜呜挣扎半天,还是发不出一个字,只能喘着粗气放弃,默默为那对爷孙悲伤。

扁舟在无边无际的墨海上缓缓浮动了很久,周围不知何时涌起浓密的雾气,连一丈之外的景色变得难以捉摸。

魔头立身于船艄,张目望向远方。小贝壳安安静静地躺在他脚后的船板上,打开一条缝,扶桑箭正艰难地趴在贝壳口,盯着魔头的背影。

他在看什么啊?

它的禁言咒还没解开,想问都问不出声。

魔头像是知道它在看,微微侧目,半晌后回过头,“你知道墨海是何地吗?”

知道它无法回应,魔头继续道:“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凡间有鸣天鼓可唤九重天众神归位,而在修仙之地,便是这墨海,离九重天最近。”

扶桑箭糊里糊涂,似乎听懂了,却又没听懂。

魔头叹气,“听不懂算了,也没打算让一根木头听懂。”

扶桑箭撇嘴。不想让我听懂干嘛跟我说,一直盯着江面,有本事从这逃出去啊。

魔头是预备从这墨海离开,但他体内的修为在苏醒的那刻似是被瞬间抽空,如今只剩两三成,若是遇上那些名门仙人,保命都成问题。墨海又是灵气最盛处,这里的屏障也比其他修仙之地要厚,强硬打破怕是不能,得另找法子。

想到这里,魔头看向水面。

从刚刚开始这水流就几乎没有动过,扁舟却并非静止,而是缓慢地打弯。

舟下是漩流吗?

这魔头又在看什么东西?扶桑箭好奇地想,努力探头张望。但眼前忽然一黑,被魔头连带着贝壳拿起丢向河面。

“啊!!!”

禁言咒被魔头故意解开,扶桑箭惊声尖叫。

但没叫多久,它就发现这水流又慢慢地把它带回了船边,丝毫不显湍急,就是智障了似的带着它往船舷上撞。

撞了一会儿,扶桑箭还挺乐在其中。

魔头垂眼,“果然是这。”

玩得不亦乐乎的笨木头问他:“什么呀?”

“……”这都能开心,果然是块不开窍的木头,“这是墨海和人间的交界处,灵力最弱,封印最薄。”

“可你不是说墨海离九重天最近吗?怎么还和人间有交界处啊,再怎么也该是修仙地吧。”

魔头面露不虞。

扶桑箭怂了,“不懂还不能问了吗?”

魔头先是默声,随后望着一碧如洗的海面,喃喃道:“…这世间哪有什么修仙地。”

他说完这话,扶桑箭想要继续追问,下一瞬魔头忽然抬手,接着扶桑箭就被一股大力吸进魔头的掌心里。

“给你换个更快恢复的法子。”

扶桑箭还没来得及开口,魔头划破指尖,以血施咒化为长弓。扶桑箭被按在弓弦上,吓得浑身发抖。

“喂,大人,咱好好商量——啊啊————”

扶桑箭的尖声划破墨海浓雾弥漫的长空,直直冲进海里,惊起一波巨浪。

它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海面越来越远,魔头那道暗红身影隔着浑浊的海水,逐渐缩小,在恍惚中,好像和一段破碎记忆的白色人影重叠上。

心底涌起千般交缠的情绪,有恨,有怨,也有惶恐与悲伤。

“为何…”

“为何是你杀我……”

扶桑箭心下一紧。这是魔头的声音吗?

它无法思考太多,在坠入深海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破碎巨响,接着它的身体开始发烫,浑身被刺眼的金光裹住。源源不断的热流涌进神木身躯内,如旭日照耀般温暖,扶桑箭一阵慌乱茫然,努力地想要发出声音。

但一张口就有咸涩的海水挤进喉咙间。它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连眼睛都无法睁开。

等等——

指尖触及柔软的皮肤,扶桑箭愕然怔住。

“唔……”

她痛极闭眼,脑子乱成一团麻,只知晓再这样下去就真要死了。

周身海流汹涌,在此危在旦夕之时,忽然有人倾身拉住她。她拼了命睁眼,看见魔头在海中随水流浮动的紫檀色衣袂,他肩上的银饰彼此轻轻碰撞,发出极轻的银铃声,可她却听得好生清楚。

她一瞬间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可再一想,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魔头那张苍白深邃的脸在水中更显病弱,可目光却坚毅异常。

可怕的魔头…你肯定会救我的吧,毕竟我要是死了,你也活不了。

“魔…”她一张开,水又钻进嘴里。

“闭嘴。”魔头声音近在耳畔,他单手拥住扶桑箭的身躯,却并非往上游,而是纵身向下。

在万丈海底中,逆光冲向漩涡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