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汽蒸腾,烟雾袅袅。
沐昭靠在温泉的石头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拢着身前的发丝,焦灼的凝视着眼前的竹墙。
适才她听到入水的声音,便吩咐地厌前去将沧渊的衣裳偷回来。
她不信沧渊沐浴也要将姻缘簿带在身边。
肉垫摩擦石头的簌簌声传入沐昭的耳中,她探着头看去,双眼顿时放光。
地厌叼着沧渊的衣裳跑向自己。
“你没被沧渊发现吧?”
沐昭披衣,放缓动作踏出温泉,奖励的揉着地厌的脑袋,便开始在一叠衣裳中翻找。
直至沐昭翻到里衣,都没能翻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姻缘簿。
她失望的将沾有沧渊气息的衣裳扔在一旁,念叨着:“我没看到他将姻缘簿放在屋中……怎么会没有呢……”
白费力气!
姻缘簿到底在哪儿……
沐昭抬起头,眼神再次落到竹墙上,柳眉顿时拧成一条线。
蹑手蹑脚的出了温泉,生怕发出一点声响。
沐昭踮着脚尖来到竹墙后面,沧渊的背影在缭绕的水汽中格外显眼,沐昭却没心思去看。
她打眼就看到沧渊手旁的姻缘簿。
沐昭气的险些晕倒在地:不用如此防着自己吧!
见卧在角落的茸兽有要起身的迹象,她忙将食指覆在自己的嘴唇上,对着茸兽做了个“嘘”的手势,又指了指沧渊。
茸兽看懂了沐昭的意图,卧在原地闭眼瞌睡。
沐昭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沧渊,生怕沧渊突然转身将自己抓个正着。
过程还算顺利,沐昭凑近后捏起姻缘簿,顺便看了双眸紧阖的沧渊一眼。
眉头紧锁,神色苍白。
看上去像是落入了梦魇。
担心自沐昭的心底蔓延开来。
她欲离开将姻缘簿藏好,在折回来查看沧渊是否无碍时,手腕焉的被人握住。
“啊!”沐昭惊呼一声,被手上的力道拽入温泉中。
她下意识的将姻缘簿抛出,整个人跌进温热的泉水中,激起层层水波。
突然的落水让沐昭恐慌,她将灵力凝聚在掌心,试图让自己飞出并不深的温泉,手却被人一把扣住。
挣扎间,唇上一软。
沐昭的脑中顿时空白一片。
她被沧渊……吻了。
沧渊深深陷在梦魇中,环视宅院四周,一切都是那样熟悉:红绸飘扬,玉石为地,蔷薇花开了满院。
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玄色的婚服。
须臾间,房屋坍塌化成一片废墟,白玉石砖上落着星星点点的血迹,刺痛着沧渊的双眼。
心脏像是被人活生生摘去一样疼。
漫长的岁月中,沧渊数不清自己承受了多少次失去沐昭的痛。
他将自己封在枯木林的幽蓝银杏里,将所有的思念与心痛化成幻境,覆盖了原本只有几颗秃树的枯木林。
“阿昭,为何我寻不到你的踪迹?”
“阿昭,千万般的不是我都认下,你出来见我一面吧。”
“阿昭,这便是你对我的惩罚吗?”
身旁赫然多了熟稔到骨子里的气息,梦魇中的沧渊像是溺水之人见到浮木。
沧渊迫切的想抓住那抹气息,就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掌心柔软又真实的触感打乱了沧渊的思绪。
原本疼到发麻的心开始变得悸动。
睁开眼,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沧渊见到了自己日思夜想、魂牵梦绕了千年的心上人。
失而复得的心情让沧渊再也按耐不住,将人拉入怀中,放肆的吻着。
沧渊沉溺其中片刻,猛然清醒,忙将人从水中捞出。
直至沐昭被沧渊从水中捞出,她都未能回过神,只是呆愣的由着沧渊将自己揽入怀中。
“阿昭。”
沧渊拭去顺着沐昭脸颊流下的泉水,问道:“找我可是有事?”说着,他低下头,抵着沐昭的额头,亲昵的蹭着她因水温被蒸得发红的鼻尖。
意犹未尽,神魂颠倒。
沧渊又试探着贴上前想去吻她。
沐昭堪堪回过神,脸颊红的似是在滴血,捂着嘴躲闪。
自己这是怎么了?
沐昭用手蹭着自己的嘴唇,妄图将沧渊冷冽的气息擦去。
方才怎么……
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自己对沧渊……动心了?
沐昭甩了下脑袋,将这危险的想法从脑中驱赶出去。
眼前的人可是六界避之不及的魔尊,又是自己姻缘簿上的任务。
“阿昭。”沧渊压下颤抖的嗓音,缱绻又唏嘘的唤着身前人的名字。
沐昭原本粉嫩的肌肤瞬间褪成惨白,蒸热的温泉也变得冰冷刺骨。
沐昭头皮发麻,忙不迭的伸手去推他,打着哆嗦道:“放、放开我!”
沧渊将身前乱挥的双手钳在掌心,叹道:“何必如此心急?我不是说过,待到时机成熟,这些东西自然会交还于你。”
“你一早就知道我会来!”
沐昭反应过来顿时气血上涌,较劲般的想抽回手,挣扎无果后怒道:“是你让地厌叼走衣裳引我前来!”
“是。”
“你无耻!”
“阿昭。”
沧渊对上沐昭湿漉漉的眼瞳,沉下声道:“白日摔倒一事,你就不想给我个解释吗。”
“你的衣裙自膝盖皆是泥渍,为何袖口纤尘不染?”
沧渊毫不犹豫的揭穿眼前人的行径:“倘若你真的不小心摔倒,用手撑着身子时袖口定然会沾染泥土。”
他失望的叹道:“阿昭,这把戏未免太过拙劣。”
“你既然一早就清楚,为何还带我前来?”
渐渐的沐昭不再挣扎,红着眼质问:“玩弄别人,你很开心吗?”
自己不过是想早早完成任务晋升。
他不配合就算了,为何总是阻挠自己?
想到这,沐昭鼻尖一酸,珍珠大小的泪珠从眼眶溢出,滴落在泉水中荡起几圈涟漪。
沧渊手上松了些许力道,心疼道:“我并无此意。”
沐昭本想破罐子破摔的与沧渊摊牌。
可一想到自己还未能晋升成功,硬是将喉咙中的话吞回了肚中,抽回手捂着脸啜泣。
沧渊何尝不心疼沐昭,想将人揽在怀中安慰,却察觉到一抹熟悉的气息穿过结界。
“尊上!”
沐昭听到陌生男子的声音吓得呼吸急促,本想施展隐身之法躲避,却被沧渊按在胸前挡了个严实。
沐昭的心头涌上一抹怪异的感觉。
为防被旁人看到,她往水中沉了些许,又往沧渊怀中缩了缩。
“不是外人。”
沧渊语罢,一缕黑烟落在他的身后,幻化成男子的模样。
“属下无意打扰尊上。”
焰齐恭敬道:“您吩咐我找的人我已然找到,是个小女娃。现安置在岩浆溶洞内,随时可以带到尊上您的面前。”
“小女娃?”
沧渊挑眉:自己的运气还真是好。
他道:“做的不错。眼下本尊还有其他事要做,切记将人看护好。”弹出一块儿碎星矿到焰齐面前:“拿去给那个小女娃,嘶……”
“尊上?”
焰齐悄悄抬起头,看到沧渊的上臂处,露出四只粉白的指尖。
俨然是女子的手。
他飞速埋头,由衷的替沧渊欣喜:尊上终于肯放下沐姑娘,寻找新的有缘人了。
沧渊手臂上吃痛:沐昭不客气的掐了下自己的胳膊泄愤。
他垂下鸦黑的眼睫,对上沐昭似兔子般红的双眼,压下脾气继续道:“绝不能出任何岔子。”
“尊上放心,属下就是抛却性命,也会保护好那个小女娃。”
焰齐说罢消失在这个是非之地。
确定焰齐走远,沐昭忿忿的推开沧渊,起身离去。
沧渊不声不吭,快沐昭一步施展法术拿回姻缘簿。
——
经此一事,二人回到宅院后气氛变得诡异异常。
沐昭面上依旧对沧渊毕恭毕敬,但沧渊极其清晰的感觉到她变得愈发沉默少言。
就连自己特意去人界给她买的肉包子,她也总是吃了两口便放在一旁。
终于,沧渊拉住她的手,再三强调:“我许诺你的事,绝不食言。”
“我知道。”沐昭抽回手,眼神落在他处,心不在焉的回答,“尊上说什么我都信。”
分明不信。
沧渊关心道:“你这几日胃口不佳,在屋中好生歇息,院中的花不用日日打理。”
沐昭一噎,道:“我没有胃口不佳,我不过是想换换口味罢了。日日都吃肉包子,委实有些遭不住。”
莫说自己了,地厌这几日见了肉包子就跑。
她还从未见过哪只狗吃肉包子吃到怕的。
“他日若有不喜欢的东西便说出来,不必与我见外。”
沧渊将一早备好的肉包子扔到地厌面前:“便宜你这孽畜了。”
地厌对着肉包子闻了又闻,耷拉着耳朵瑟缩在角落,留给沧渊一个背影。
俨然一副壮士赴死的模样。
沐昭汗颜,纠结片刻道:“尊上,它貌似不太想吃……”
沧渊哂笑:“不吃饿着。”收了阴鸷可怖的神情,柔情似水的问道:“阿昭,你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寻来。”
沐昭汗毛倒立,寒意顺着全身的经络蔓延至身体的每一处:沧渊竟然好声好气的询问自己的意愿?
叱咤六界的魔尊,竟好声好气的询问自己的意愿?!
他真的是魔尊吗?
沐昭疑神疑鬼的抬手覆上沧渊的额头,嘀咕道:“没生病啊……”
她沉默片刻,在身前画了道符咒,贴在沧渊的身上: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了舍……
符咒被沧渊撕下,当着沐昭的面销毁:“六界之内,无人能上我的身。”
“阿昭,我带你去人界如何?人界的吃食花样繁多,定能寻到你喜欢的。”
沧渊关切的开口:“别饿坏了身子。”
“不吃饿着。”
沐昭将头一偏,不愿在理会沧渊:“这是尊上你亲口说的。”
自己又不是傻子,上了一次当,绝不会上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