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三司法接手藏器倒械一案,先后捉拿了大大小小数十名京官。
这件事能瞒得过外头那些不知真相的百姓,却瞒不住这些朝堂之上的大小官员。
上京内排的上名的官职就那些,位置上的人没了,自然还有新的人能够补上。
而君臣对弈也在这波涛汹涌之下,渐渐拉开帷幕。
在袁兆安落网之后,皇城司曾三次派人入两江,找到了数十封通往上京的书信。
最近的一封信是在袁兆安举家动身离京前收到的。
袁老太太一走,袁家人当天午时便到。
从江陵出发,乘水路最快也要三四日的时间,况且袁兆安这一路不是自己进京,就连垂髫幼子都带在身边。
拖妻带儿,袁家旁人还以为这就只是的扶灵送棺,谁能想到背后还扯上了个藏器倒械的事情,往深了说便是通敌叛国的死罪。
查到前因的那一刻皇城司也不知这是有恃无恐,还是愚蠢。
案件未审,三司先斗。来来回回几个回合,僵局未破,大理寺卿就被左相寻去暗中议事,张显羽是他门下之人,然而这件事他事先一点风声也不知悉,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没了。
御史台的人已经对此上过不少奏疏,就差是指桑骂槐他南宫菩是卖国贼了!
他有一个亲外孙是嫡出,正经血脉,又何必舍近求远,把国给卖了!若不是此事有损国威,他都要怀疑是皇帝自导自演的把戏了!
大理寺卿的面色也不太好看,此事他想查却不敢细查,而且也还什么都查不到。
工部制器,兵部验器,那些不合规制的兵器落印后就被推送出城,没被削毁,反而就在天子眼下,涉事的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官员,就算是都死了,恐怕都掀不起什么波浪。
这还不是大理寺卿最为担忧的,那袁兆安才是当真棘手,如何审,往哪审都是极有章法的!
若能审好,他能在这个位置上告老还乡。若审不好,只怕今日告老,明日出城便会遇上马匪截杀,死路一条啊!
左相手上握着一个杯盏,面容沉静,枯瘦的手指压在杯沿之上,这里不知何时有了一个豁口,他一直不曾说话,大理寺卿见他不动,忍不住问道:“相爷,可想出了应对的法子?”
“本相是在想那张显羽的事,这人在家中死的蹊跷,这通批文书的印章可有下落?”
大理寺卿一头汗坐下,拿起绢布擦了擦还是不能止停,他说道:“各路官员的印记文书都需妥帖保管。一般不是放在官署,便是家中。然而两处都没有搜到任何痕迹,就连张显羽的尸体此刻还在义庄放着。”
左相眯了眯眸子,听这般一说,也消了原本的心思,“这天气尸体存放这么久,只怕是早就臭了,那群人是疯了围着一个皮囊不放。你只需要将袁兆安给我留好了,他敢将戏做全,便是留了退路在手,找到他的后手,还怕这人不为我们所用?”
大理寺卿知这个理,急急忙忙从左相处离开,如今大理寺还需先将此事的审案权拿到,才好保下袁兆安。
……
梁堰和近日十分繁忙,然而却又不知在忙何事,北地的文书千里加急送来给他过目。
一封信他能看一上午,等夜里匆匆批复后,在让揽玉找人送回去。
自月前八方来使的使臣一场大火死在别苑,南宫菩用云间城白家的人威胁他后。
他的人便紧随而至。
果然如他所料,这其中就有北地云骑的痕迹,守军没有见到他的密令便不会擅自行动,唯一可能这么做的就是内部已经有人不是他的人了,他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蛰伏不动,借由婚事被困上京,与帝王讲和,又命人足一筛查。
也的确不出所料,问题便是出在了当初未曾直接参与战役的那六万人身上,当初那六万云骑,本应作为最后的储备军力,无论如何也能撑来援军,或是拖至开春切断蒙军补给。
但是这么多人,在一城激战的时候,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而当初跟着他父亲的那些人全都战死,十万的人守不住北地一道天堑,便是人墙,捅穿都要花上数月。
就这样他父亲战死,母亲殉道。
梁王府满门被攻过来的蒙军虐杀,他恰逢运粮增援,从山道而走,千人的队伍痕迹被掩盖在皑皑大雪之下。
得以逃过一劫。
当他得知此事时,蒙军已越过天堑,一路指北,他带着这一千人,从后方偷袭了对方的营帐。
蒙军粮草被焚毁过半,军帐尽数烧毁,带来的牛羊不是逃窜,便是连同一片火海葬身。然而行路的军队早就破开北地城门,纵然城外粮草损失,还有城内粮草可用。
他本想趁乱截断后方队伍,没想到蒙军的救援来的这般快,一千人自然不敌对方五千人增援。
活着的人很快就被斩杀殆尽,他不知道自己最后是被谁所救,当初挡在他身前的身影有数十道,弓箭穿破一层还有数层!
而那些蒙军骑兵在攻克北地天堑后,险些一路打到河西走廊,好在有二皇子陈玄轶从南麓调兵及时支援。
加之天气回暖,湖面破冰,蒙军行进消耗极大,军粮储备供应不全,很快只能退守回天堑一带。
也是再过了近半年时间,楚山河收拢旧部残余,带人将他巡回。
初到嘉宁山时,他因雪障不可视物,曾有一月的时间,又因重伤动弹不得,他只能听见外界的声音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感知。
他每天都能听见耳边大梵经音吟诵,以及古寺钟鸣声。
直到一日,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与他说话,“你若是醒了便应我一声,告知我你的姓名、年岁、又是哪里人士。”
他未曾回话,那人却始终不厌其烦的照顾他,只是他再也没听过那人说一句话。
直到一日,有一寺僧误入发现了他,他才再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此人是随我入寺的亲兵,为救我而伤,我将他留此照料。不可冲撞。”
而他也清晰的听见,那个寺僧敬声回话:“遵公主令。”
在之后便是他听闻靖帝知北地兵败,派当朝司礼监掌印太监云进安亲赴南麓,寻了数日见到消失许久的六万兵马,他带着口谕进行抚慰,接有圣旨下达,异姓王梁荣雍,忠勇无畏,为保我朝江山社稷,血洒疆场,捐躯报国。可昭日月;感天动地。特追封其为“护国英灵王”,享受宗庙,荫蔽后世子孙。
上京人人传言,是他父亲兵败,才让蒙军越过天堑,又大肆歌颂靖地仁慈厚爱兵士,为败军封赏。
然而他要的并不是他父亲“护国英灵王”的忠勇灵牌,而是真相沉冤昭雪的那一刻!
为何十万大军守城,最后不过只点出三万具尸骸!为何从北地发往上京的一封封急报,不翼而飞!就连沿途接手此事的人都被血洗清算。
但就算天堑突破,在之后还有北地搭建数十年的高墙长城。怎么可能会顷刻破兵,况且城中尚有将士,难不成便无一人反抗吗?
北地军中早有异心升起,兵败更不是巧合,封赏亦只是皇室遮羞的賍布,他不会重蹈父亲的旧路,他要将那些人连根拔起,要的是父亲昭雪,而不是掩盖真相的封赏!
他父亲无罪,不应该是高堂君主来说,而应该是当年泣血成书的真相来说。
五年之期,他从河西走廊举旗率军,一路往北,带着梁王的云骑,一步一步将蒙军赶出天启境内。
以渭河为界,划天堑屏障,让蒙军不敢染指半步。
俯首称臣,向天启求和。
他做了父亲未做的事,率军的每一役,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仿若真得了圣旨上的那一句“荫蔽后世子孙”。
讽刺,又可笑。
如今他要做的一切,步步为营、机关算尽都握在了手中,唯一对不起的便是当初救他的妻子。
然而他扪心自问,倘若醒来那日并非身在嘉宁山,他如今与陈轻央还会合作吗?
他面色冷冷,缓缓垂眸,那沉底眼底的渊沼犹如冰封的荒原,激不起半缕波澜。
不知何时,又一份密信送来,揽玉跨过门槛,动作落地无声,换做以往他一靠近主子便会有所察觉。
然而今日,他看向那些未回的信件心中咯噔一跳,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十事不成。
梁堰和见他不说话,还站在原地发呆,问他:“没什么要紧事吗?”
揽玉神色一凝,快了些近前,“大理寺执审案权,有一队人马拿着手谕出京,何昭被靖帝破格钦点进大理寺,如今也在其列。”
“那便等他回来,”梁堰和抬起眸,神色有些复杂,“让危棋去给何昭送些东西,让他顺利查案。”
“是。”
等这室内重新静下,梁堰和狭目垂落,在那未曾开封的锦盒之上端凝许久,精致的锁扣一拨就开,他却迟迟没有伸手去动。
于情于理,一个礼物在他二人之间并不算什么。
他将东西方正摆在书案正中央,只要一抬眼便能看见。
也不知是想提醒自己什么,又或是怕收入暗格后就彻底忘了。
或者两者都有。
这纸上的小字看久头昏,记事的暗卫几乎是将事情事无巨细,如实汇报,有些无关紧要的匆匆翻过。
在看到上面的一个地名后,梁堰和沉思良久,着重批复此地再探。
等忙完事情,他突然就有些想见陈轻央。
总觉得前日谈话不该如此草率武断,这种心理难以言喻,胜意者失控,欢愉人无心。
扎根在心底,一寸一寸磨着人。
从书房出来,脚步不听使唤就到了未央院,除了门外扫落叶的婆妇,就是不见那道身影。
这些下人都是从北地送来的,算得上是府中半个老人了,与他而言还算亲近,见到主子上前行礼,“王爷今日是要与殿下一同用膳吗?”
她爱吃的那些他也曾吃过半年,就算如今过去了这么久,勾起的回忆便再难下去。他下意识摩搓指腹,说道:“我先进去与她说说话。”
没想到两个婆妇连忙挡在他面前,干笑着:“王爷不然还是别进了,殿下此刻还没醒呢。”
闻言,梁堰和锋锐的眸子扫视过来,语气严苛,已经要绕过两个婆子入内,声音已经有些发沉:“殿下可是病了?”
没料到两人面色变了又变,一个吓得不轻,脚步生风进去通风报信。
还有一个拦在他面前,声音越来越小道:“王爷,殿下这会恐怕是不太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