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送抵王府时,马车已行驶一日。
楚玉婉身子孱弱,不宜舟车劳顿,是以这段路便走的格外漫长。
时至午夜,王府悄声静谧,梁堰和还未回来,原先的王府下人除了外院洒扫的一般轻易不进未央居。
所有人就像是达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沉默的回避和这间居所的人有过多交流。
这却也正如陈轻央所愿。
陈轻央接过了灵之递来的一张纸,门窗之隔,月光莹莹映下,白纸黑字的轮廓倏尔就在眼下模糊起来。
她轻轻一笑,看了一眼这个叫灵之却寡言、年长的女子,态度自始至终都是淡的。
她的嘴角始终噙着一抹没有温度的弧,音色也是清泠泠的,“你便同云总管说,王府戒备森严,梁堰和亦对我多有设防,希望他能帮帮我。”
灵之弯下腰轻轻应,“公主要奴婢怎么做?”
话落,她复又抬眸凝看向女子的面容,只不过也只敢仓惶一眼,就又匆促低下了头,入眼是一截细白如玉的手腕,上面挂着一串剔透珠串,看不出水头,却也知道能戴在公主的腕上想来是质地极好,寻常人家在腕子上缠绕三圈已是刚好,偏生这截手腕绕了三圈之后,眼见显得更纤微了。
就像是能够一拧则断,脆弱易碎。
那抹失神很快被耳边清柔的嗓声打破,那番话如珠玉坠地,清晰无误的传进她的耳朵,她微微睁大眸子,没克制住眼底的怔愕,就这么直直将目光看了回去。
“如何?此话能传?”陈轻央收拢衣袖,同时也遮掩住了那截皓腕,与她相撞的目光之下宛若汪洋,平静深邃。
明明是自下而上的目光与之对视,却压的灵之喘不过气来。
她几乎是屏着呼吸点头,声音颤颤的说:“能、能的!”
与此同时也为自己先前荒谬的想法发笑,贵为公主又怎会脆弱不堪!
灵之行事能力不弱,不动声色就把陈轻央要传的话送出去。
次日一早,小厨的人进进出出送了几道小膳,其中味道最好的便是蛋羹,汤汁浇灌的味道极其鲜美,陈轻央放下汤匙,凝睇许久,终是吩咐道:“再去准备一碗蛋羹,用食盒装来。”
下人纷纷亮起眼,却不敢有过多的交头接耳,连忙下去做事。
灵之见了悄无声息的退下,心中始终惴惴不安,却摸索不出头绪。
陈轻央提着食盒去了书房,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很陌生,一整面书墙,有占据一半的野史杂谈,书案两侧放着触手可及的文书,许是今日要批阅的公文。
目光落回那些包揽山川明湖的鬼怪传说,一看便让人挪不开眼,陈轻央从未看过此类书籍,更不解那些离经叛道的传闻。
少时她也顽劣过,终究是败在了那绝对滔天的权势下面,宫禁之深她被靖帝打磨成一只完美的工具,更不容许她生出不如他心意的想法。
久而久之连她都快要忘了,自己究竟想要些什么。
眼底的那一丝迷惘被深深放大,直到掌心一空,她眸底仍残留着一抹惊惧。
陈轻央撞入那双极其淡漠的双眼里,神思一怔,莫名的有些心脏发紧。
“来这里,为何不先遣人通传?”
声音如磁,不厚而清,能一瞬间令人魂归清醒。
与此同时她的胳膊被轻轻握住,几乎是不容置喙的带着她离开了书房里间,甚至隔绝了她目之所及的一切。
他在提防她。
心中有了这个想法后,她轻轻低下头没再去探究里面的一切,也止住了她方才想要脱口而出的话。
食盒被放置在圆桌上,盖子揭开,蒸腾的热气一涌而出,她下意识收回指尖,先解释了方才的问题:“今日的早膳不错,便想送来给你尝尝,一时之间忘了通传是我不对。”
说着,她已经从食盒内取出了那碗蛋羹,摆在桌上,鲜美的味道扑鼻而来,她递上了汤匙,轻轻笑道:“尝尝?”
梁堰和坐在她的身侧,像以往一般静静用膳。
两人之间沉默无话,最终汤匙盛满蛋羹还未靠近嘴边,凌乱的脚步声接踵而来,她听力好,梁堰和尤在她之上自然是听见了,果然不出片刻,三名身穿不同服饰的侍卫走了进来。
陈轻央听闻过侍卫等级的划分,今天却是第一次见,她定睛看了许久。
梁堰和对楚玉婉的确是上心。
“回禀主上,楚小姐在回程的路上不见了。”
陈轻央含了一口冰冷的茶,生涩难掩,措不及防对上梁堰和的视线,那双眸子平静的淡漠异常,不曾开口说话,却仿佛能够看穿她的灵魂。
陈轻央呼吸一紧,强压之下险些令人喘不过气。
“继续加派人手找!”
她只感觉耳膜鼓动,身边的男人已经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他目光微冷,朝她看去,不偏不倚,几乎是在同时吩咐道:“送公主离开书房。”
陈轻央忍不住掐紧手心,咬着牙,心下一沉。
“王爷放心,书房不会少了一砖一瓦,这门我会自己离开。”陈轻央说完这话,扶着桌子起身,视线扫过冷却的食物时,她轻轻动了动手,随着瓷碗碎在地上,她声音淡淡道:“既然没人吃,不如便丢了。”
梁堰和微有错愕,望向她,轻轻颔首,说了一句:“随你。”
书房转瞬就只留她一个,她蹲下身子去捡碎瓷片,手指倏然被割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她面无表情的对着虚无之中的空气说道:“去给我拿止血的纱布。”
窗外立即翻身而进一个躲在暗处的侍卫,陈轻央记得不差,这是方才那三人中的一个,想来是留下看顾她的。
侍卫看着她指尖一长串的血珠落下,连忙去请大夫找药。
暗处最后一双眼睛消失,她挺直的背脊一松,垂着眼帘,捂住受伤的手指,向着那处禁地走近。
回到未央居,涓涓流血的手被简单上了药,窈绮几乎是看了一眼就气急红了眼,“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伤了殿下!”
包裹住的伤口几乎察觉不出痛意,那么深极有可能会留疤。
陈轻央说:“楚玉婉不见了。”
窈绮动作一顿,神色懵懂。
她的这番话是说给灵之听的。
灵之轻蹙眉,落在她受伤的手上,似乎对于这个方法极其不赞成,公主地位尊贵,为何要这般牺牲自己。
……
山峦叠嶂,重影映翠。
蜿蜒绵长的道路了无人烟,盘踞在群山万壑之间,冥山入京,这是必经之地,却也是众多大道之中最不起眼的一道。
马蹄声由远及近,数匹快马以为首之人做主,带着群山鼓动之势,浩荡来袭。
梁堰和望向前方,目光穿过未散的薄雾,落在那个潦草的客栈上,深邃幽长,犹如未出鞘的利刃,是无形的、强势的压迫。
客栈被团团包围,守店的夫妻被请去了门外,梁堰和一出现,所有侍卫连同暗卫,自发的跟随身侧,或是在一旁回禀情况。
回京的马车行路不快,昨日夜里到此,今早便能入城,也真是今早整装时他们发现楚玉婉不见了。
因是女子,一众侍卫都只是在门外过夜,夜里轮番值守,不见可疑人员,门窗也没有撬动的痕迹,这人便真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揽玉推了推这吱呀作响的窗,摇头,“没有丝毫痕迹,若是真被人带走了,暗卫不可能毫无察觉。”
梁堰和望向那间被翻找了数次的卧房,薄唇微启,声音平淡道:“接着找,将整间客栈翻过来找!掘地三尺也要将人找出来!”
“是!”
陈轻央重新将受伤的手上了药,触目惊心的血痂有些骇人,她将哭哭啼啼的窈绮支走,身边只留下一个灵之。
灵之问道:“公主的伤可要紧?”
陈轻央看向她,却不是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淡赘述道:“陛下交待的事我既已完成,余下的便不归我管了。”
灵之呼吸一紧,几乎是发不出声的应了一句。
“这些人分散在北边各处,云骑之中各有一席之地,名单我便交予你了。”陈轻央说着,将一份信纸放在了灵之怀中,她抬起手动作极轻的替她抚平衣领上的褶皱,对上那双眼睛,她轻声道:“王府戒备森严,后门略松懈,你可以从那走,切忌万事小心。”
灵之扯起嘴角,应得浑浑噩噩,行了一礼便立马仓惶离开。
去往后门的一条路的确人烟稀少,走的格外顺遂。
从后门出来是一条窄巷,恰好可供两人并肩行走。
她低着头走路,走的快了也没注意到自己迎面撞上的人,那是一个肮脏的乞丐,头发乱糟糟的,一双眼睛盖在杂草一样的头发下面,浑浊厚重,他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灵之瞪了他一眼,心中厌恶,却没敢多留下争论,立马匆匆离开。
乞丐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挺直佝偻的背,撕碎了手中信纸,扬手扔进一旁的水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