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四.

云进安领着两名宫女走进来。

一人背着一个包裹,穿着简单干净的衣裳。

左边的姑娘如花似玉,生得娇美,名唤落玉,右边的那位眉宇清冷,名唤灵之,皆是长相不俗。

皇帝不会给驸马纳妾打皇家脸面,却从宫中赏了人出去,这是明目张胆的将眼线塞进了定远王府。

那二人都是被提前教导过的,到了跟前齐齐向陈轻央行礼,“见过六公主。”

陈轻央上下打量二人,眼底划过一抹幽暗,便是规矩、长相都好,也不知选这二人的人是存了个什么心思。

她不免要在靖帝面前表明立场,少不得说几句话,“既然随我出宫,日后便要照定远王府规矩行事,不可行差踏错,疲懒无主。”

“是。”

耽搁数时才从宫门出来。

揽玉等候在那,在看到陈轻央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时,目露愕然。

他寻到陈轻央身侧,先是解释了梁堰和有要事离开,随后不着痕迹的问道:“殿下身后这二位是?”

“宫内赏下的。”

撂下这句话,陈轻央上了马车,也不在去管外头的事。

揽玉看了一眼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心中发苦,任是谁见了都能看出这二人心思不纯,若是放进王府,岂不同于引狼入室。

定远王府原先下人不多,关系也简单,如今这位主一来,硬生生的搅乱了王府宁静。

回到王府,消息已经先一步送回来了,窈绮迎上去,偷偷看了一眼紧跟其后的两名侍女,心中诧异,“殿下,这二人该如何放置?”

陈轻央舒展了双臂让窈绮为她更衣,垂着眼帘,轻声说道:“让那二人近身伺候,不必特别关照。”

纵使是下人,也是宫中出来的,难免会自诩不同。

窈绮替她选了一个头簪,低声劝道:“那二人没在公主近前伺候过,奴婢怕她们照顾不周。”

“若是伺候不好,这王府她二人尽早离开也好。”陈轻央喝了下人端来的燕窝,将新戴上的头簪取下,吩咐道:“我睡片刻,就让那二人在外守着好了。”

不消片刻,外面传来小小声声的交谈,距离隔得很远,只不过她门房的窗子未合拢,加上她听力极佳,是以那些话一字不漏,全听了去。

“六公主此举何意,既让我们贴身伺主,却连廊下都不让站。”

“不必放心上,你我且做好本分就行。”

“也是,毕竟你我二人都得了云总管交代,还有要事在身,的确不必为此事多心。”

“慎言……”

陈轻央听了好一阵,嘴角凝起一抹讽刺的笑,屋内一片寂静,屋外也渐渐沉默下来。

她紧绷的思绪终在这片刻得到了一息松怔。

她闭着眼不知躺了多久,甚至重新合上窗之后,还能清晰的听见窗台外走过的脚步声,就连一丁点细微的碰撞声都能让她头龇欲裂。

她握着手中的药囊,几乎是用了狠劲的捏紧,直到一双手沾染的满是药味,她才放置在口鼻处,沉溺似的深吸了一口气。

直到天色渐暗,那种昏聩感才消散,勉强让人提起精神。

窈绮进来点了灯,重新替她束发,“公主可要传膳?”

陈轻央摇头,轻声道:“王爷呢?”

窈绮不假思索的答:“驸马还在书房。”

除了新婚那夜二人宿在一张床上,次夜便是分着睡的了。

新婚那夜商量好的事,梁堰和应的快,如今叫她打破现状的速度也快。

说来在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反倒变成她才是先坏规矩的人。

“去将人请来,”陈轻央略一思忖道,“就说日后若都在府上便一同用膳。”

消息是让窈绮送去的,人却是在半个时辰之后来的,陈轻央未遣人去催,由着一桌子菜冷去,又加热。

灵之在心中暗暗将此事记下,云进安让她留意公主与驸马的起居,起先她只觉得奇怪,如今见了这般更为奇怪的相处方式,她不免就多了个心眼。

毕竟这二人夫妻不像夫妻,好似相敬之余还多了些客套。

她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面前新主的神色。

女子的面容依旧十分平静,并未因此感到不悦或是难堪,她的腰背细薄笔直,肩平颈正,却不紧绷。

那是受过良好教习而养出的仪态。

梁堰和进来后,高大的身影让这间内室瞬间逼仄,站着的下人不敢抬头,皆是动作有序的行礼,在场的唯有陈轻央没动。

他垂着眼,顺着视线看去能见到她白瓷般的脸,还有淡然的神情。

原以为耽误了这么久的时间来,她该是会恼的,没想到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

他的目光又从那两个面生的侍女脸上掠过,面色不变,却是周遭气势冷淡了不少。

落玉最先被吓到,背脊攀了阵阵冷意几乎要将她压垮。

灵之更为年长,勉强定住心神,此刻也不由得生了冷汗。

她心里不禁想,日后在这王府上的行事怕是会更加艰难。

一顿饭吃的格外漫长,复又热过的菜不如原先的好吃,清脆油亮的菜叶有了点蔫色,土豆丝也失去了口感,唯有一道豆腐羹她多吃了两口。

她放下餐筷的同时,梁堰和也停了手上的动作,他吃的不比她多,想来是菜的口感不好,叫人难以下咽。

也或是同她吃饭没什么食欲,她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日后这般叫人缺少食欲的事只多不少。

也只能让梁堰和担着了。

饭后桌上的残藉被撤下,梁堰和主动开口,打破了这沉默至冰点的氛围:“今日事发突然,去了一次西大营,没等你回来是我不好。”

“公事要紧,不过还是应当注意身体,”陈轻央温和的看着他,俨然是扮做鹣鲽情深的样子,那双眼里的柔光足以到了以假乱真的程度,“夜里早些回房歇息。”

梁堰和黑眸沉沉,似乎已经看破了她所有的一切,低声应了一句:“听公主的。”

从屋内出来,梁堰和又恢复了以往的面色冷寂,在进入书房的前一刻,他下令吩咐道:“令暗卫监视未央院的一举一动。”

未央院是陈轻央住进来后更改的院名。

揽玉诧异道:“主子是怀疑公主?”

王府新来了两个人,是要监视起来,却不知为何连公主也要防着。

梁堰和抬起眼,紧绷的身形未有一丝松动,语气如常,却是如刀剐般的不近人情,

“是未央院的人,我皆不信。”

揽玉很难描述此刻的心境,他知晓那位公主与面前的主子有怎样的渊源。

也正因如此,原先那点被做胁迫的不满,在这番话后逐渐化作了点点滴滴的怜悯。

只不过这份怜悯很快就随之消散,公主在如何也是皇室中人,难不成还能帮着他们,对立皇室不成。

而这一切陈轻央皆不知晓,在擦发的时候,她同窈绮说:“明日去请季大夫过府,为我诊脉。”

窈绮手下的动作一顿,担忧道:“可是那药囊无味了?”

陈轻央点了点头,神情晦暗,原先只需要将药囊系在床头,如今就是垫在枕头下,都没什么作用了。

她依旧觉着头疼。

甚至屋外蝉鸣鸟叫的,都扰的她心烦。

让下人将窗子又封了一层,时辰不早却不见梁堰和身影,她也无心在等,熄了灯之后,连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伸手是不见五指的黑。

饶是梁堰和的夜视能力再好,进入这漆黑内室也不免动作一滞。

他循着记忆走到床边,俯身摸着床沿,冰凉的被褥那是独属于他的位置,在往里进去,他的手指下意识一怔,条件反射的蜷了起来。

漫无边际的黑,密不透风的静,草药混杂的气味和匀细绵长的呼吸声,在这一刻无端敏感起来,如千层的浪。

层层叠叠。

他是血气方刚的男人,非是身体有疾,只不过他们二人的身份横梁在那越不去那道坎,忍了许久,终是将那软若无骨的手臂移开。

待适应黑暗后,他看了一眼熟睡在侧的人轻叹一声。

她想嫁他,绝非出于情谊,既如此他也不介意与她合谋演下这出戏。

演一出新婚燕尔,恩爱有情的戏。

次日,清晨。

陈轻央起了个大早,身边的位置早就冷了,梁堰和不知道何时离开的。

她将横在两人中间的枕头移开,恢复原样之后叫了外头伺候的人进来。

灵之看了一眼床,心里虽然觉得古怪,面色依旧不显声色,昨日不是她守夜也不知道有没有动静。

不必和梁堰和共同用膳,陈轻央也松了一口气,没多久季敬殊就来了。

不在他那破落的小药房里面,他也难得换了件清楚雅致的衣裳,衬得他剑眉星目,身高欣瘦。

屏退众人,少了平日的寒暄,季敬殊问诊的过程很快,手指隔着一方帕子落诊,他的面色严肃不少。

陈轻央也看出他神情不对,不免好笑道:“怎的了这是,一脸苦丧相,我这好歹还是新婚不恭喜就算了,也笑笑吧。”

季敬殊先是道了声恭喜,随后笑着说:“倒是不知,几日不见你竟能将身子折损至这地步。”

“……”

陈轻央敛了笑意,在去冥山的路上,她催生过一次内力。

她体内有暗疾,攒了许久的内力只够一击既杀,一击不成便要最大限度的以求自保。

这也就是说,在未来一段时间里,她能催生内力的次数格外有限。

且要极大程度的保全自己,不能受伤,否则这些年的休养终将前功尽弃。

“写药单吧,一会我让人和你去取药。”

“好。”

送走季敬殊,暗卫也将消息送到了梁堰和面前。

“补药?”梁堰和呢喃的念出了单子上的两个字,神情又沉又冷。

暗卫回道:“查过了,药方没有问题,都是滋补气血的。”

梁堰和沉倦的捏了捏额角,挥手让人下去。

暗卫离开没多久,揽玉走了进来,他双手奉上了一封信,与此同时低冷的声音响起:“主子,楚姑娘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