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堰和给荣太妃请安,带了不少宫外的新鲜物件进来,荣太妃笑得合不拢嘴,“你这孩子是有心了,且先坐下喝一杯茶。”
梁堰和:“是。”
荣太妃坐于主位之上,底下的晚辈已经是有婚事傍身,不免就多说了几句。
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无非是希望二人能够好好相处,夫妻恒久之道,贵在交流,切莫心中藏话,也望二人日后能够相互扶持好好生活。
二人皆是面上恭顺应下:“是。”
梁堰和姿态闲适的坐在椅子上喝着茶,目光却不时向着一旁看去。
看着陈轻央吃了一碟点心,喝了一盏茶,嘴里还含了一块饴糖。
这一切都被荣太妃看在眼里,她同身边的玉清会心一笑,对同来请安的二人摆手:“行了,这坐久了哀家身子骨乏,你二人便先回去吧。”
二人起身告退,一同出了荣华殿的门。
看着两人的背影,荣太妃和身边的玉清说道:“月前小九来这求婚事,没想到过去月余婚事会落在这二人头上。”
玉清为她捏肩,说道:“六公主性情温顺乖巧,王爷想来是喜欢的。”
“哀家只是好奇,自横何时同小六相熟的,”荣太妃来了些许精神,缓缓开口,“方才看自衡的神情,似乎是二人认识许久的样子。”
对于这个同自己沾亲的晚辈,荣太妃却是不太了解,难以评批。
此事的确是令人费解,一位是后宫的公主,一位是边关威名赫赫的将军,按理来说二人应当并无交集才是。
余下的事玉清不敢妄言,她只需要静静的听着即可。
在荣华殿出来的一段路上,两人走的静静悄悄,宫人远远的跟在身后不敢上前。
“你没有想要问我的吗?”
过了很长的时间,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陈轻央险些撞上他,对上他看过来的视线,她唇角的弧度落了下来,很是轻微细小。
“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了?”明明月前她曾问过他的。
梁堰和摩着指节,他身形高挑,看人时总是带着压迫,长眼轻压面容罩着不容轻掠的贵气,说话的语气亦称得上是温和。
“此事于你我皆是最好的选择。”
如今天启以北僵持再起,镇守北边的三十万云骑动不得,今上皇储未立,定远王妃之位空悬便为各家争逐,若不想涉及党争,便只能与皇室结姻。靖帝有四位公主,长公主嫁去了陇西,九公主背靠左相,十三公主幼龄,没人比无人问津的六公主更加合适了。
于陈轻央来说也是如此,公主身份能保她顺遂,却非长久之法,定远王忠于皇帝必当爱护公主。
陈轻央忽而轻笑一声,的确娶了她能堵悠悠之口,皆着叹道:“怪我固步自封,还在日夜里想了许久。”
“只不过,我亦有句话想说。”
不待男人有说话的余地,她缓缓开口:“你我婚事为期一年,届时便不在互相约束,各自安好。”
一年时间她谋求之事能成,况且她也不想在等了。
梁堰和的神情冻在脸上,这番话与他心中未说出口的想法一字不差。
一年为期,各求所需。
接连下了两日细雨,今日才绽晴,花草沾着雨露附在嫩出微芽上,空气氲动的湿意循循渐开,久站之后谁也未先开口。
梁堰和指节曲起负在身后,半响颔首道:“好。”
共谋行事便是一人一条件,事先说好才不会在最后慌乱,他的条件先斩后奏,轮到她的就没有理由不允。
不仅要允,且要允的更多。
何况这也是他所想。
在过去就是行出宫门的路口了,两人应当分开走,陈轻央忽然叫住他。
梁堰和驻足问了一句:“怎么了?”
陈轻央突然说:“你会后悔吗?”
梁堰和反问道:“你呢?”
陈轻央一怔,眨巴眨巴眼轻声说:“不会。”
梁堰和:“我也是。”
事情落定,离着圣旨赐婚的时间还有一月。
午时宫人传信过来,三皇子进宫面见过圣上后折道来了澹台殿。
“来的正好,”陈轻央抬头看去,一个面容疏朗的锦衣男子走了进来,她问了一句:“吃不吃?”
一桌子素食,便是比清规戒律的佛门僧院还要清戒三分。
“不吃,”陈清裕正坐在她对面,神情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菜色,指尖敲了敲桌面,意味不明地低笑一声:“也不知道你是怎么咽下的。”
陈轻央拿过锦帕擦嘴,勾起唇角:“总得吃点。”
“吃完了便让下人撤桌,我有话同你说。”
陈轻央微愕,她鲜少见到陈清裕如此郑重的模样同她说话,也不敢耽搁连忙让宫人撤桌,与他走到一旁的书厅议事。
书厅单独隔开,有一面书架,一张书案,是适合谈话的地。
“三哥可是此次外出遇到了什么事?”陈轻央眉眼一簇,绞尽脑汁的想陈清裕被派去巡防河道,莫不是路途出了变故?
“是你的事。”陈清裕清淡的声音响起。
此话一出,陈轻央便听懂了,她坐在书案后的靠椅上,笑道:“我在宫里好好的,能有什么事。”
“你与定远王的婚事,是怎么一回事?”陈清裕与她面对面坐下,冷笑道,“我亦是不知你二人竟到了要成婚的关系,若是再晚些回来,你该不是牵着个孩童来唤我舅舅了?”
“怎么可能?”陈轻央轻笑一声,“我与他并不相熟。”
陈清裕道:“并不相熟,那你为何写信给他?”
他眼睛撇了一眼被压着的一封信,名字未遮全却能叫人看清。
陈轻央摸了摸鼻子,将那封信又收进去了一些,直到彻底遮盖。
她竟是忘了这东西何时写的。
陈清裕静静地看着她,“梁堰和一人便掌军五年,封王拜将,他的心境远比世人所看到的还要深。”
陈轻央沉吟片刻,方才应道:“轻央知晓,日后会保全好自己的。”
“武将大多同他关系亲厚,更别提他从军中带出来的那些人,我怕你日后会在他身边行事不顺,多遭制衡。”陈清裕道。
陈清裕的话她也想过,这桩婚事虽是梁堰和主动求娶,却也是变相将他困在天子眼下,且还有式微之意。
三十万兵马的主帅困于京师,一些人确实是会对她的身份多有微辞。
“他们应当也不会为难我。”陈轻央轻声道。
二人又说了一些此次巡防河道的见闻,这才分开。陈轻央停久了有些头晕,身子骨也有些乏力。
她撑着书案缓了好一阵才走出去,“窈绮去要来宫牌,随我外出一次。”
窈绮忙应:“是。”
陈轻央几次出宫去的都是同一个地方,是这条繁华街巷的末尾,一间不起眼的药房。
“咳咳,烧的什么东西这么呛。”陈轻央掩面走进去,里面烟熏缭绕,几个药罐子都在咕噜冒着烟。
一个脑袋从药罐后面探出来,“店里生意多来了几单,你自个拾块地先歇歇。”
陈轻央没让窈绮和她等在里面,于是自个扫了一张椅子坐下。
等了约莫半柱香,药房的味道才散了不少。
原先烧药的男子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出来,他面容俊美,器宇轩昂,便是看着也不像是个药房坐诊的大夫。
他倒了一杯茶,先向着陈轻央推去,然后顿住手上的动作,又将茶杯给拿了回来,自己一饮而尽后说:“险些忘了你喝茶讲究。”
“难为季大夫百忙之中还能记得我的喜好。”陈轻央轻笑一声,将手伸出去,语气也随之沉了一些,“我最近夜里又是难以入眠。”
季敬殊也收了玩笑的模样,将一块方巾搭在她的腕上为她诊脉。
“你可有听过一句话?”收了方巾,季敬殊问。
陈轻央将手收回来,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
“百病易治,心病难医。”
季敬殊走去了药阁开始抓药,配了几个药包给她,“夜里睡觉放枕边有助于安眠,我这用的可都是好药材。”他一顿,深吸一口气说,“望你今夜好梦,别砸了我的招牌。”
陈轻央看了一眼这家店怕是又漏风又漏雨的,她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说:“换一张椅子吧,坐着不舒服。”
季敬殊的目光闪了闪,浅浅弯腰一福:“谢六公主救济。”
陈轻央离开药房,回去的路上路过了定远王府。
御赐门匾,雕梁画栋,两只雄狮镇守左右威风凛凛,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落了许久,嘴角的弧度也是一点点弯了起来。
身边的窈绮小声问:“可要去通传一声?”
陈轻央摇了摇头,他二人如今只是得了赐婚,若是现在进了定远王府只会落人口实。
她不过就是有些想来看看。
现下看完离开刚走了一段距离,身后便有马车驶来。
梁堰和从马车上下来,就看见刚走过去的那道身影,不曾会认错,他的手不由得攥紧。
已经唤了身边的揽玉过来,“你用马车送……”
他话音未落,就看到一个婢女焦急的跑出来:“王爷,王爷您去看看,小姐方才呕血了。”
是楚玉婉身边的婢女。
梁堰和将交待揽玉的话补全,“六公主方才走过去,你带着马车去追,务必将人送进宫。”
说完,他便跟着那个来唤他的婢女去了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