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王手握重兵,盘踞北境,此次回京述职若没能将他留下,便是放虎归山。”
定远王手上原有梁家残存的六万云骑,却在五年时间飞速扩充至三十万,这般实力远比已故的老梁王更为骇人。
这也正是靖帝心头最忌讳的存在。
梁堰和此番述职,据闻还会多留一月,听说是为他小妹寻医,同时下月便到了荣太妃大寿。
若是有了婚事傍身,那这回去的时日就当真是归期不定了。
这期间能做的事情,便多了去了……
帝王低头,神色颇为复杂的看着她。
他淡淡冷呵:“后宫不得干政,你倒是口气不小。”
陈轻央低垂着眼帘,“父皇此刻赐婚恐怕适得其反,若是儿臣能让梁堰和娶我,便能堵武将中的流言了。”
让梁堰和娶公主为妻谈何容易。
靖帝似是想到什么,反而拊掌大笑起来:“你若真能让梁堰和开这个口,便也是你本事。”
陈轻央便知这是松口了,只要靖帝不做主插手,她的希望便大一分。
靖帝摆了摆手让她出去。
陈轻央跪的双腿麻木,手臂垂在身侧动作不太自然的行礼退了出去。
身后传来靖帝淡淡的语气:“受伤了就上药,别落下毛病。”
陈轻央没应,动作微微一滞,从善如流的走出了章重宫。
屋外月色皎皎,银灰延绵,直至看不见的尽头。
云进安在门外侍奉,见陈轻央出来抬手做了一礼,展眉露眼一笑。
目送人离开,云进安这才带人进去收拾残藉。
靖帝看到云进安吩咐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将澹台殿的暗卫撤下。”
——
澹台殿
窈绮眼眶里泛泪,眨眨眼便能掉,她一边上药,一边小小声声说:“陛下这下手也太狠了,青了这么一大块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
“陛下若是真想下狠手,我恐怕走不出章重宫。”
意味不明一番话,窈绮听的小脸煞白,她在这位公主身边也不过伺候两年。
以前只听闻六公主不得圣宠,没曾想这么严重,一时之间被吓的噤了声。
陈轻央没注意她脸上的神情,敛着眼,吩咐道:“你去请位太医给我看看伤。”
伤口已经上了药,窈绮愣了片刻如梦初醒,连连道:“是奴婢思虑不周,应当请太医来看的,奴婢这就去。”
六公主从章重宫出来,身上带伤,夜里还请了太医。
此事便如长脚一般,传了全宫上下。
都在传是六公主不讨帝心,惹怒陛下,整个澹台殿怕是都要完蛋。
别宫的人都在等着看澹台殿笑话,陈轻央已经拿了荣太妃的手谕出宫散心了。
帝京近来很是热闹,正逢偏远封地,下属官员进京述职的日子。
加上朝中几位皇子皆无婚配,一些述职的官员不免也会悄动私心,拖家带口的来。
没能嫁给皇子,就是与士族门阀有了姻亲,也为日后回到这权利中心增添一抹助力。
热闹繁华的街道上有一处茶楼。
小童上来添茶,门口带刀侍卫生得高大,一个眼神就让人腿肚子发软。
他僵笑一下,越过他们进到雅室。
窗子开了一半,圆桌正坐着一男一女。
女子容色清丽,细细描摹的妆容恰到好处,秋瞳剪水温柔婉约,春风已过,仍旧披着轻袄,与对面的男子说话时垂着眼帘,语气细弱。
“父亲的事情,辛苦兄长了。”
梁堰和极轻的应了声,“应当的。”
清冷的语气,兴致不高,楚玉婉却习以为常,她让小童上了几份茶点。
两人连夜处理完楚山河的身后事,从临城赶来还未回去休整,央着楚玉婉想吃这茶楼的茶点,梁堰和便将人带来了。
正吃着东西,雅室的门被扣响。
进来了一个云骑装扮的将士,梁堰和起身和他在窗边说话。
正听着手下汇报,眸光便落在了街上的一道身影上。
于记忆之中十分熟悉的面容,五年过去那张五官长开了不少,梁堰和看着她有着片刻晃神,心头隐约有着荒谬之感。
陈轻央心底一动,在走进这家茶楼前骤然抬头,遥遥相望。
时隔五年,任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重见的情景,所见四海皆可平,万物皆化无形。
最后还是陈轻央先移开了视线。
茶楼的一楼皆是四方桌子,人满为患。
陈轻央便要了一间二楼雅室,结果也全都满了,她与身边的窈绮对视一眼皆有些可惜,正准备离开就被叫住了脚步。
“这位姑娘,我家主子的雅室还有余位。”
声音入耳,也不过迟了片刻陈轻央便应了。
上了那间雅室,只有两人在里面,的确空旷。
“适才多谢二位,还以为今日与这楼的茶点无缘,看样子是能一饱口福了。”陈轻央先开了口,目光已经将两人同时打量完毕。
看向梁堰和时她微微一顿,露出了一个礼貌客气的笑容。
梁堰和也未点破,与她点头示意。
一个威名赫赫的定远王,即使卸下戎装,也是一身气质清贵出尘,不像武将,更像是世家权贵精心奉选的公子。
她此前不解,梁堰和这副皮囊何苦要去那西北吃沙子,白白糟蹋了。
直到边关捷报频传,她才知道有些人不论身处何地,都是天之骄子。
楚玉婉与她微笑示意,她深谙梁堰和脾性便不是热心肠的,更别提主动让出半壁雅室的事情。
她不便多说,低着头小口喝茶。
梁堰和给陈轻央拿了一个干净的杯子,亲自倒了一杯茶,推送到她面前。
陈轻央喝茶讲究,没接,微拧着眉有些纠结。
梁堰和:“是桂馥。”
话落,“当啷”一声,格外刺耳,是楚玉婉茶杯脱手,砸在了桌面上。
他惯是了解她的,就连口味也在当初短暂的相处中摸得清楚。
陈轻央应了一声,已经将这叫桂馥的茶水送入口中,她示意窈绮叫小童点单。
小童上来,窈绮在同主子确认口味之后报了几道菜名。
梁堰和适时淡淡开口:“这家的火烧云喜不错,可以试试。”
窈绮略一思忖,半屈腿行礼道:“多谢公子好意,只不过我家主子不食荤腥。”
明明是略有古怪的规矩,对面这男人却似早已通晓了一般,之间梁堰和面色不变,只做了解释说:“是素食。”
窈绮同主子对了目光,便让小童将这道菜也加了进去。
陈轻央从不食荤腥,梁堰和起初以为是在皇陵守孝不能坏了规矩。
直到有一天两人困在一个深谷里,他抓了一只野兔子来,陈轻央宁愿饿着也不吃半只兔腿,那时候他才知道她有多抗拒荤腥。
自是懂的喜好,那也便是懂得口味,点的自然是合心意的。
承了对方的好意,陈轻央勾了勾唇角,淡笑道:“今日是我叨扰二位,雅室的消费也应我出。”
她没曾想能在这遇到故人,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连彼此的身份都不适宜在这样的环境下点破。
梁堰和的表情毫无波澜,除了最开始说的三句话,他便彻底的陷入安静。
茶点适才送上来,布满了一整桌。
陈轻央贪口腹之欲,却胃口不大,所有小菜都只是尝过一些。
这般看来吃到了,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楚玉婉坐久了身子骨不济,便想着回府,梁堰和同她一道起身。
雅室骤然少了两人,确实过于空荡,她搁下餐筷用窈绮递来的帕子抿嘴,也不吃了,让窈绮将东西打包带走。
一道从雅室出来,陈轻央故意落后了半步,她叫住即将下楼的梁堰和,“方才那女子是你什么人?”
梁堰和走进来了一些同她讲话:“是楚山河的女儿。”
当年亲自赴皇陵接走梁堰和的就是楚山河。
陈轻央笑了笑,笑容却是好看:“说起来你我也许久……”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惊呼声。
马声,喊叫声,惊呼声,还有格外嘈杂的脚步声。
梁堰和甚至连听完这句话的功夫都没有,人就已经下楼了。
陈轻央耳力极佳,自然分辨的出受惊的是楼下的马车,惊呼声定然也是出自方才先下去的那人身上。
陈轻央单是站着,默不作声。
身后窈绮唤了她一句:“公主……”
“一并下去吧,”此刻她嘴角的笑容早就下来了。
梁堰和并无姐妹,帝京消息都在传定远王为其小妹求医,只怕能得梁堰和如此宠爱的小妹就是楼下那个病秧子了。
那就让她亲自下去看看,梁堰和有多在意这个小妹好了。
到了楼下,事态已经平息。
马受了刺激,踢翻了几个小摊子,百姓一乱自然动静就大,就是不知这马儿是如何受的刺激就是了。
陈轻央让窈绮去结账,走出茶楼便看到梁堰和正在安抚人,她心底没来由的被掐住似的,生生凝滞住,她象征性的走过去问道:“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楚玉婉被吓到了,摇了摇头,水澄澄的眸子说不出的可怜,最是容易让人怜惜。
连她看了都不例外。
窈绮脚步匆匆出来,在陈轻央耳边低语,雅室的账已经挂在了梁堰和府上。
这顿饭没请成,她让窈绮拿了一个香包,向着马车上的人儿丢过去。
香包稳稳当当落在楚玉婉腿间,陈轻央微抬下巴道:“这香包凝神静心的效果不错,我买了不少,分你一个。”
楚玉婉缓缓勾唇,语气温柔:“多谢姑娘。”
梁堰和便站在马车一旁,看着这一切,从始至终不发一言。
回到定远王府,管家就来寻楚玉婉,扬言是取那香包。
楚玉婉有些不想给,这香包她闻了一路,心里的惊慌缓和了不少,她略显迟疑的开口:“不能留着吗?”
管家摇头:“王爷说了,过府的东西都需得检查,姑娘身体不好别被外头带回来乌脏的东西给伤了。”
闻言,楚玉婉不好在留。
东西回到梁堰和手中,他抬眸扫了一眼,语气极冷:“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