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赐宴

“臣妾这就……”

焉闻玉迟疑了一瞬,拢着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迅速整理自己凌乱的寝衣。

说什么也不能以失礼的面貌示人,万一以为她是故意的……

魏鄞修没有出声催促,如墨般漆黑的眼瞳带上两分审视。

他并非对皇城外的民间一无所知,身居高位,接触过各种不折手段往上爬的人。

很少有谁会拒绝一条摆在面前的青云路,宠辱不惊也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世上当然不缺那些品性高洁者,但焉闻玉怎么看都不是那一类人。

她胆小怕事,哭哭啼啼,莫不是在欲拒还迎?

魏鄞修一言不发,决定宿在偏殿,叫焉闻玉的内心好一阵忐忑,伸出去的手都在颤抖。

她从未给男子宽衣解带过,也没人教她,眼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细白的指尖触及他的腰封,劲韧窄腰,挺拔昂扬的身躯近在咫尺。

焉闻玉先前只知道魏鄞修高大,站到跟前才真实比对出来,她的个头堪堪在他肩膀处,被衬得如此娇小。

似乎整个人都被他的气息笼罩住了,陌生的,隐隐让人感觉害怕。

或许这份恐惧来源于未知,焉闻玉不清楚魏鄞修会对她做什么。

然而,这人神色冷俊,瞧着不好相与,倒没有开口挑剔她的规矩。

夏日衣衫单薄,解了外袍就是一件寝衣,他大步一跨挪到榻前就寝,毫不拖沓,没有二话。

叫焉闻玉暗自松一口气的同时,又生出疑虑。

陛下对她的态度,彼此接触下来感知如何,当事人最清楚,绝非外人以为的那样‘宠爱有加’。

可他确实给了诸多封赏,刚才还要她一句话,就饶过丁嬷嬷……

这是为什么呢?

焉闻玉小心翼翼的躺在外侧,这是她第二次跟男人同卧一处,这回的床可比不上龙榻宽敞。

稍微动一下,就要碰到肩膀了。

因着不像上回那般一心忧虑生死,心境倒是更复杂起来。

焉闻玉以为自己会思虑良多,难以入眠,然而在安静的昏暗纱帐中,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待她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外头天光大亮,身侧没了人影,竟连魏鄞修何时起身都不知晓。

听兰染菊二人打水入内伺候,皆是小心谨慎,丁嬷嬷昨晚挨了一通板子,现在谁敢小瞧这位主儿?

太后的人都被不眨眼的发落了!

今早陛下离开时,还交待说不必唤醒祝妃呢……

焉闻玉不清楚她们作何想法,她自己隐约知道,侍寝不是这样的,可是她不敢问,也不会往外说。

梳洗过后用了些饭食,过问一番丁嬷嬷的状况,颇为严重的皮肉伤,得修养好一阵子才能下地。

焉闻玉不喜丁嬷嬷勉强自己,却也没想过把人狠狠打一顿,她担心驳了太后的颜面,彻底得罪了人。

听兰却道:“娘娘多虑了,是丁嬷嬷自己触犯陛下,昨晚若非娘娘开口求情,不定能否捡回一条小命。”

染菊跟着点头:“今早奴婢去给丁嬷嬷送粥,她还感激娘娘呢。”

“感激我?”焉闻玉半是疑虑,半是茫然,似乎真因为她一句话,赦免了丁嬷嬷的罪过。

可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有那么严重么?喊打喊杀的……

焉闻玉不禁好奇,外界对魏鄞修作何评价。

他起死回生那一日,早朝上就见了血,对勤王都毫不心慈手软。

之后又陆续处置了几个大臣,如今连后宫的宫人都不得安生。

已经有人悄悄称之为暴君。

但不得不说,此法迅速而有效,因畏生惧,因惧生敬,帝王驾崩后蠢蠢欲动的各方势力,纷纷消停了下来,避其锋芒不敢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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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妃初次伴随圣驾现身人前,一晚上过去就风头无两。

陛下为她网开一面的消息传遍了行宫,快到焉闻玉都没反应过来。

在旁人的描述中,她俨然成为御前能说的上话的宠妃。

她所担忧的太后娘娘的问责,也没有发生。

及至下午开坛祭祀,训德过来安排位置,让焉闻玉跟在太后下首,一同进入宗祠祭拜,更引人瞩目了。

按理说,祝妃并非正式迎娶册封的皇后,也未生养子嗣,本不能入内,在外头祭拜已是无上荣光,但陛下偏要做此安排。

太后没有开口阻止,只要是对帝星有好处的,这点小小例外算得了什么。

她不反对,令恩侯自然不多嘴,吕相爷等臣子也三缄其口。

文筝公主忍不住对焉闻玉刮目相看,一散场就找了过来。

她颇为惊奇,道:“皇兄对你如此偏宠,看来是真心喜爱你,我原以为,他不懂怜香惜玉那一套。”

从小到大,可没见他对哪个女子和颜悦色过。

喜爱?焉闻玉带着两分茫然,点头应和道:“陛下待我不薄。”

她如今衣食无忧,众人簇拥,好似被捧上了云端。

文筝公主不禁一笑,打量她这白白软软的模样,谦逊的场面话都不说两句,也太老实了。

她道:“换做官家小姐早就如鱼得水了,帝王的恩宠,就是最有力的权柄。”

哪能由着个嬷嬷欺到头上,连她都听说了。

权柄如刀,寻常人握不住,焉闻玉抿着唇角道:“我只想好好活着。”

小公主对此多少有些不以为然:“活着还不简单,谁敢得罪我皇兄呢?他可是连皇叔的胳膊都敢削!”

“……”他确实很凶,焉闻玉只敢在心里编排。

“你怎的这般胆小。”文筝朝她一眨眼,道:“纵使伴君如伴虎,你哄好了皇兄,必定高枕无忧。”

“公主说的是。”焉闻玉只觉她小小年纪,讲话鲜活有趣。

二人正聊着,斜侧方传来一个轻咳声,伴随着轻缓的脚步,一个蓝衣清瘦的男子出现在拐角。

“文筝叫我好找。”珞王魏明斐走了过来,与焉闻玉相互见礼:“祝妃娘娘。”

“珞王安好。”焉闻玉回他一礼。

初次见魏明斐,这三兄妹,长得完全不一样。

魏鄞修的五官更为英挺深邃,眉峰高直,薄唇浅淡,瞧着就不好相与,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冷冽与压迫。

而魏明斐与之相反,他有着文人的隽秀,眉目柔和,显得内敛而又无害。

“六皇兄不来找我,我也正要找你,”文筝道:“今早母后提了一嘴抄写经文,正要六皇兄帮忙呢。”

魏明斐闻言,无奈摆手道:“此事我可不敢代劳。”

皇帝死而复生,太后允诺给神佛塑造金身,可不仅一句话的事儿,为显诚心,她决定让至亲之人都参与手抄经文。

正好塑造金身也要几个月时间,充裕得很。

兄妹二人一个都逃不掉,就连焉闻玉也难以避免。

文筝苦着个脸:“我不怕写字,可一整卷经书那么长,出错半点就得重来,实在愁人!”

但凡将卷轴换做纸张,就好办多了。

焉闻玉才刚得知,回京后就要被派发任务,忍不住问道:“需要多少份?”

文筝叹了口气:“至少七八卷,日日专注都要抄上半个多月。”

她的母后心诚,也不是头一回了,信奉时无比虔诚,掏心掏肺的,前不久皇兄出事,又恨不能弑神……

可谓是矛盾得很。

“平日躲懒就罢了,这回不应如此。”魏明斐看了一眼焉闻玉,道:“毕竟给陛下送来了福星,我们理应好好抄写,酬谢神佛。”

这些未必有用,不过是聊表心意。

文筝不敢反驳,她也说不准福星多厉害,反正皇兄能死而复生是事实,是天大的好消息,辛苦抄经文,她倒是乐意了。

福星本星焉闻玉不禁沉默了。

她被买进宫里,赶鸭子上架一般做了新娘子,什么都没做,莫名就被冠上了福星的名头。

都不知该上哪解释去,谁又敢驳回陛下开的金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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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御驾仪仗返回皇城,太后娘娘果然派了房嬷嬷过来,知会一声之后要抄写经文的打算,让焉闻玉过两日去景明宫挑选。

此举足以彰显厚待,太后没有直接送来经文吩咐,她还有的挑。

不仅如此,回宫后的第一个晚膳,陛下赐宴朝悦宫,与祝妃同席而食。

天色未暗,朝悦宫已燃起一盏盏明亮的宫灯,宫人鱼贯出入,井然有序。

这是焉闻玉头回见识御膳,帝王的规格,精致碟碗摆满桌,自然与她的大不相同。

桌案上摆了好些她不曾吃过的菜肴,色香味俱全。

魏鄞修这人面冷,瞧着不好相与,但他大多时候不爱搭理人,也不会主动去挑人错处。

焉闻玉即便心里犯怵,慢慢的也能安然就坐,无声进食。

菜品很美味,最后一道点心是甜口的。

夏日清甜的荔枝盛放在荷叶盏中,注入金黄蜜液,外边洒了一圈牛乳勾芡,色泽白润,果香扑鼻。

焉闻玉浅尝一口,颇为喜欢。

刘家衣食富足,但要吃上荔枝这等南方佳果也不容易,还是新鲜的,甜滋滋难以拒绝。

只是,焉闻玉刚要吃第二口,就被身侧的魏鄞修给拦住了。

那指节修长的大手,径自越过她面前,拿走了属于她的翡翠荷叶碗。

魏鄞修垂眸,望着她红艳艳泛着水光的唇瓣,淡淡开口:“果品虽好,不宜贪食。”

焉闻玉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居然被他说贪食?

她下意识回想,自己这个晚膳莫非吃得太多了,被这样指出未免太丢人了……

焉闻玉一边自我怀疑,一边带有几丝羞愤,说不出话来。

活像受了莫大委屈的小哑巴。

御膳撤下,日理万机的魏鄞修并未立即离去,他不仅坐下饮茶,似乎还有留宿的意思。

听兰弄梅等人自去寝殿内张罗,铺床叠被,筹备香汤。

焉闻玉陪坐一旁,忽然腹部疼痛难耐。

她心下一惊,以为当真是贪嘴多吃了,要在御前有失仪态。

谁知伴随着疼痛,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哇’的呕出一口血来,她再也顾不上是否失礼,眼前阵阵发黑,栽了下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依稀瞧见了魏鄞修伸出的胳膊,以及那波澜不惊的沉着俊颜……

焉闻玉被揽在怀中,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