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梦中事

宝月正在恹恹地坐在去往世尘楼的仙船上。

玉满从推开门进来,就看见自家主子愁眉泪眼的模样,心中满是酸涩,为自家主子开始委屈。

“主子这是何必啊,那世尘楼不准带仆从进入,您一个人孤身前往,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属下该如何交待啊!”

“据说这次世尘楼百年招生,五大世家都有子弟前往,一个比一个不好惹啊。”

“而且世尘楼处于两族边缘,如今魔族蠢蠢欲动,实在是内忧外患啊!”

“主子虽然有诸多灵器护身,但是万一有奸诈小人伤害主子,主子受伤了怎么办啊!”

“要不属下现在让仙船回头,咱回江南去。”

“主子你觉得呢?”

“......”

“主子,主子,您在听属下说话吗?”

“啊?”宝月明眸轻抬,满是困顿,见到是贴身侍女,浑身的娇气一下就被调动,“玉满,这仙船的枕头好硬。”

玉满顺着宝月的目光看到被无情扔在地上的枕头,这次出行虽然仓促,但也选了上等仙船,里面的用物也都是金丝银线,真材实料,虽说不上是顶级,却也是一等一的好货。

宝月蹲到那个枕头旁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枕头,从枕头的边缘处拉出一根细丝。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细丝薄如无形,只瞧着有些乳白色,玉满仔细瞧了瞧,困惑地摇摇头。

宝月精致的小脸满是震惊:“这是织山云家的烟云丝!”

“嗯……”织山云家是天下第一丝锦大家,开的店面遍布整个仙族,每季度出的丝绸和锦缎都被世家大族的夫人小姐追捧,这烟云丝就是织山云家的新品,以柔软舒适闻名。

宝月看着这根细丝,泫然欲泣:“既不是幽山青玉丝,也不是梧山霞丝,我怎么睡啊。”

放眼整个仙族,这话也就她一人敢说吧。这幽山是仙族最高的山,其山顶有一只天地灵气孕育而出的天蚕,吐出的丝如青玉般晶莹,但这蚕百年才苏醒一次,吐出的丝也极少,多献予了帝家。而后者,则更为稀罕,是梧山的凤凰将自己的尾羽置于梧山山巅,吸收霞光千年,才炼就一匹透着七彩霞光的丝线,而这唯一一匹丝线,被制成了宝月在江南住的地方用的枕头。

见到宝月满脸无辜,额头上仿佛写着“没有枕头睡不好”七个字的样子,玉满无奈的回答:“那我让金衣送来。”

闻言,宝月看了一眼仙船外边,小嘴一抿:“可马上就要入夜了。”委屈的眼睛看着玉满,仿佛下一秒就要上演一出美人落泪。

“......自然今晚就给主子送来。”

一个时辰后。

金衣出现在门外。

不仅带来了宝月的霞丝枕,还将她的浮光流锦被、织金提花面巾、云锦紫砂杯.....都一应带齐。

宝月心满意足地钻进了自己的被子当中。

闻到熟悉的味道,宝月就有些昏昏欲睡。

金衣正站在床边,为宝月整理床缘,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

床内的宝月拉住她的小指,强撑最后一丝清醒,问她:“我偷跑出来,虞姨生气了吗?”

金衣柔声回道:“虞夫人从小看着主子长大,自是不会生主子的气。”

“帝都那边都瞒住了吗?”

“银屏最善异形,有她在江南,主子不必担心。”

“那我在世尘楼用的身份.......”

“主子可唤虞宝月,来自江南虞家,其余的主子想如何说就如何说。”

“如此可行?”

金衣斩钉截铁:“属下都安排好了,主子不必担心。”

“那就好。”

问到了想问的,宝月将头埋进自己的枕头间,带着一日的困倦,心满意足地睡去。

听到宝月平稳的呼吸声从床间传出,金衣轻手轻脚地将床帘放下,退出房间。

刚出房门,就被守在门口的玉满一把拉走。

玉满火急火燎地询问:“你没劝主子?”

金衣倒是不着急,将自己的衣袖从玉满手中扯回来,细细抚去上面的折痕,才抬眼看玉满如临大敌的模样:“劝什么?”

“劝主子别去世尘楼啊!”

“你何时见过主子的想法动摇过?”

一句话堵住了玉满无处发泄的焦虑。

确实如此,主子看起来不谙世事,奢侈娇气,但骨子里和帝都的那几位无差,一身傲骨,不卑不亢。

甚至她觉得自家主子在江南养着,性格更为倔强,想做的事必须要做到。儿时她难以吸纳灵气,便千年如一日地引气入体,从未放弃过。

想到这些往事,玉满心中酸苦相叠。

金衣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主子定有自己的打算,别担心。我先回江南,你送完主子入楼,便也回江南吧。”

玉满也不知听没听进去,还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金衣无奈,也不再逗留,下船离开。

“仙族帝家勾结魔族,残害同族,害童家子弟,毁世家基业,罪不可赦!”

冷厉凛然的声音穿透整个宫殿,一字一句地将宝月的灵魂拉进那一片火海中。

感受到脸上的湿漉漉,宝月伸手摸了摸脸,手上便沾上了血水。

她发丝凌乱地坐在宫殿之中,身上华贵的白缎金丝曳地裙也都沾满了血迹,还有许多被兵刃割裂破损的地方。

宝月想站起来,但是头疼欲裂,仿佛有一股力量想要撕裂她的头部,眼前的景象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恍神之间,一双黑色银边的平底靴出现在她视线当中,缓慢、沉重地踏上宫殿的台阶。

她扶着下一秒感觉就要痛得掉下来的脑袋,抬起头。

那人背光朝她走来,却也不妨碍宝月看清他的脸。

若忽视他满身的戾气和手中沾着鲜血的利剑,来者不过人间二十出头的少年样貌,长身玉立,矜贵之态浑然天成,黑发玉冠,眉眼如画,是一张男女子都为之惊叹的面容,但眼中却有种风雪俱灭的疏离感,让人望而生却,不敢靠近。

男子缓步走到宝月面前,宝月抬头想要说什么,却发觉自己的喉咙都是翻涌的血液,一张嘴,鲜血就顺着她的嘴角流下。

“可惜了。”面前的男子清润如玉的声音贯入她的耳朵。

还没等宝月细细思索男子是何意,男子手中的利剑就刺入了她的心脏。

宝月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胸前的伤口,鲜血顺着剑身流出,她抬头想要质问对方为何要杀她,泪水却不知何时浸透了她的眼眶,面前的一切都逐渐变得模糊。

她想抬手擦去泪水,心脉断裂的剧痛却让她浑身麻木,难以动弹。

最后,宝月感受到一阵抽离,是少年的剑。她的身体也随着剑的离开,如同雨后被打湿的蒲柳,无力地倒在地上。

泪水顺着她的眼角落到地面,目光所及是男子离去的背影,和那不断逼近的火海。

“啊!”

又一次从梦中惊醒,宝月猛地从床间坐起,大口喘气。

先摸上了自己的胸口处。

还好,没有伤口。

除了心跳有点快,她安然无恙。

重新跌入极软的被子当中,宝月却失了困意,对着空荡的床顶开始发呆。

谁都不敢相信,如今的宝月是重生而来。

自从她重生后,就经常梦到前世她濒死一刻,如同鬼魅缠身,挥之不去。

前世,她并未前往世尘楼,一直住在江南,与虞姨住在少有人打扰的山谷之中。

直到仙族世家举旗抵抗帝都,她才匆匆赶往帝都。

可是她到的太晚,帝都血流成河,百余世家攻进帝宫,她也倒在了那个,她到死都不知道是谁的少年的剑下。

一开始以为只是个噩梦,可频频梦见,她还是有“万一真的会实现”的害怕,于是立马去信给她的兄长、将梦中一事与他讲。

南灵曜收到信后,倒是二话不说就来了一趟江南。

不过不是害怕那个梦,是担忧宝月邪风入体,中了什么咒术。

中间无论宝月如何解释,他都觉得是有人搞了邪咒想要害宝月,把丹药、驱邪阵法、符咒都用了一遍,每日把宝月折腾得够累。

确实,这世间,除了高高在上、俯瞰众生的神族,千万年来从未有人真正预知过未来的事情,更别说重生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

但她害怕,害怕一切成真。

待兄长走后,她又细细回想前世的一切。

前世她虽未离开江南,但有一事却也曾传到她的耳中,是雁门童家少主一事。

只有寥寥数句,说这童家少主在世尘楼求学之时,侵犯了一位普通世家的同窗女子,致该女子受辱自尽。女子的家人将童家少主告上了帝都,而这童家少主在押送途中用一把匕首自戕。

这一切听起来是一个“色欲熏心”“畏罪自杀”的故事。

但引起仙族轩然大波的原因则是这两人的身份。

雁门童家少主出自仙族世家。

如今的仙族世家以锦川裴家为首,与雁门童家、清水上官家、紫岭宋家、平山叶家共称仙族五大世家,地位显赫,人才辈出。雁门童家少主童初安,性情温和,是世家出了名的温润公子,任谁都不会觉得他会侵犯女子。

而这名女子虽也出自仙族世家,但据说曾与仙族帝都的司礼部走得很近,有谣言曾到这个世家即将要投入帝都旗下。

帝都之人分为两种,一是从人界飞升而来在仙界无根基的人族,二是受到千年前五国相斗影响而受创惨重的仙族世家。从未有过仙族世家在休养生息千年后,主动想要投入帝都。

仙族拥帝都为王,但这并不代表世家愿意放弃原有根基,去往帝都从头开始。

此事一发生。

有人痛斥世家之人道貌岸然。

有人说是帝都筹谋了这一切,童少主不是自杀,而是被帝都所害,目的就是搞垮雁门童家。

而她最后快死的时候,听到那少年说的就是帝都迫害了这童家子弟。

难道他说的就是这童家少主?

怎么可能!她父帝母后兄长阿姊,都绝不可能做这事。

那她便亲自去这世尘楼查明真相!

玉满听到声音推开门的时候,就看到她的主子躺在床上,睁着眼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以为是主子也开始害怕世尘楼,玉满泪流满面地扑到宝月床边,声情并茂地劝说:“主子,咱们不去世尘楼行吗?”

“不!”宝月坚定地摇摇头:“我要查明真相,守护帝都,维护正义,平定江河!”

“主子,你又看画本子?”

宝月一脸震惊地看向玉满:“你怎么知道?”她明明都藏好了。

玉满满脸委屈:“主子的画本子都是我买的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