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重锦......
江缨的确没有看清那晚,竹影婆娑下男子的模样,但直觉告诉她,那个人就是贺重锦。
直到对方亲口问江缨,问她认不认识那晚竹林里和他在一起的女子。
好乱,好惊人。
江缨挣脱了他的手,匆匆下了马车,甚至没来得及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
她猜测过那个人极有可能在朝官员,官职不低,起码要五品以上。
贺重锦的确是五品以上,官职不低,但也不至于这么高啊,甚至高的有些过分了。
太后侄子,一品宰相,当朝权臣,根本就不是她能高攀起的人物。
赵府一切如常,在朝中和赵家有过交集的官员和家眷们都已落座。
因这门亲事,仅只有八品官职的江怀鼎一同跟着沾了光,岳父是礼部侍郎,女婿又是刚入朝为官的探花。
人人都道江怀鼎运气好,女儿嫁得好,兴许日后江家在赵家的帮衬下,能够节节高升。
江缨下马车没多久,贺重锦才进了赵府,原本热闹的定亲宴逐渐鸦雀无声。
“我这老眼昏花的没看错?那是贺大人?”“你没看错,他一向不与朝臣交好。”“别说赵家,一品官员的定亲宴都不见得贺大人会来,这太反常了。”
在朝中,赵纲鲜少与贺重锦有过交流,此人位高权重,性子又孤傲,是个极难攀附的主。
虽不知这尊大佛为什么会来到赵府,但顾及到贺重锦在朝中的地位,所以地主之谊还是要做全。
赵纲笑道:“我当以为是谁,原来是贺大人啊,贺大人能来我的府邸,无疑是蓬荜生辉啊!夫人,快引贺大人入座!”
贺重锦对赵纲反而热情少了些:“不必了,我不是来参加定亲宴的,只是碰巧遇到了江娘子,快到晌午,日头火辣,所以顺路捎她一程罢了。”
说完,他漂亮的眉眼移向江缨,启唇又道:“下次记得,派人把买糕点的银子送到我府上。”
江缨反应了一会儿,点点头:“江缨会记得,多谢贺大人的糕点。”
这期间,贺重锦表现出从未认识江缨的模样,就好像在马车里的事并没有发生过,而他真的只是捎了她一程,仅此而已。
人送回来了,贺重锦也该离开了。
然后,他身形微转,连最后一眼都没看向江缨,径直出了赵府。
见江缨神色有些异样,赵恒之问她:“江缨,你方才去哪儿了?我派人去寻你,到处都找不到。”
“我腹中饥饿,所以去街上买些糕点吃。”江缨顺着贺重锦的话道,“之后就遇见了贺大人,他请我吃糕点,又好心捎我一程。”
这时,赵夫人清了清嗓子,冷声说:“江缨,既然嫁到赵家,以后其他男子的马车,你就不要坐了,免得旁人多嘴多舌,恒之,管好你快要入门的新妇。”
赵恒之点头应了应:“母亲说的对,恒之以后会告诫江缨的。”
宴席上,两家围着一张江缨提着筷子,看着碗里的菜发呆,脑海中尽是在马车里和贺重锦的对话。
她已经和赵家定亲了,成亲之后,腹中的孩子不会久留。
八品官员家的嫡女,和家世身份和贺重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样的两个人,一辈子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那晚的事,时日一久都会忘记的。
“江缨。”江夫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发现了女儿的不对,“别人都在笑,你为何不吃饭不言语?你要让夫家看笑话吗?”
江缨:“我......”
“离开江家到了赵家,女子三从四德,打理后宅,这都是你要学会的。”江夫人道,“你不善言谈,不会取悦公婆,取悦夫君,日后怎么才能做好正室夫人?”
江缨沉了一口气,提起筷子,但还是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
因为江夫人把声音压的很低,周围人并没有听见,赵恒之发现身旁,赵母的座位是空的,问道:“娘去哪儿了?”
迟迟没来的不仅有赵母,他的同胞小妹赵珍也不见人影。
赵纲低声对身边的侍从道:“派人去后宅找找。”
侍从点头,立刻去找人了。
前脚侍从刚走,后脚赵母就抱着年幼的赵珍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她怀里的女娃小脸哭得肿肿的,看起来委屈极了。
赵恒之见状走过来,上前问道:“娘,发生什么了?这么生气?是妹妹又不听你的话了?”
赵母迅速抓住赵恒之的双手,确认道:“恒之,你告诉娘,那夜在宫园里夺了江缨贞洁的人,究竟是不是你!?”
她声调扬得不低,全然没有要遮掩的意思,宴席上的宾客们毫无疑问都听见了。
尤其是‘贞洁’这两个字眼。
“娘!你……”赵恒之急声制止道,“你在胡说些什么?”
“如果不是我从珍儿那里得知,你想瞒我瞒到几时!”赵母愤怒地指着江缨,抖着声道,“就这样让一个不清不白,没人要的江家嫡女嫁到咱们赵家,做你的正室!?”
原来,半个时辰之前,赵母在后宅的假山上找到了赵珍,赵珍正一个人缩在角落里吃糖水棍。
小孩子的牙齿不好,赵母不准赵珍吃甜食,更是再也没有给赵珍买最爱吃的糖水棍。
一开始赵母以为是府中哪个蠢笨侍女给买的,气愤地追问半天,赵珍竟说是宫宴上赵恒之带着自己出宫买的。
后来赵恒之又给了她一根,并说千万不能把宫宴当晚,出宫吃糖水棍的事情说出去,否则就再不给她买糖水棍了。
宫宴上,家眷和官员都是分开坐的,坐得相较远一些,桌前的吃食也有所差距,赵珍想偷偷吃甜食,就跑到了赵恒之那里。
中途若是想离席出去买糖水棍,赵家人也不会知道。
赵夫人冷冷笑了一下,早已对这样的场面习以为常,一针见血地开口:“宫宴那晚,倘若恒之带珍儿出宫买糖水棍的话,和江家小姐在宫园里的人可就不是恒之了。”
赵纲黑了脸。
一个巴掌拍不响,显然是赵恒之为娶江缨,瞒着赵家。
江夫人将江缨从座位上拉起来,话语虽平和,却字句被饱含质问:“江缨,你是不是也知晓此事?”
“……是。”江缨不敢去看江夫人,她低下头,心中涌动着巨大的酸涩,“江家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想让母亲失望。”
这么多人面前,赵恒之一言不发,只道:“娘,你别生气,先回去,此事孩儿以后再慢慢和你解释。”
赵母对赵恒之道:“恒之,你是探花郎!多少大家闺秀想嫁你?你怎么能娶江缨?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是没人要的野种!她连给你做妾都不配!”
“娘!”
“你让开。”赵母推搡着赵恒之,“我今日非要教训一下她这个恬不知耻的小蹄子不可!”
江缨内心苦笑。
是啊,赵母说得对,赵恒之是探花郎了,探花郎娶一个八品失了贞洁的嫡女,会被人耻笑的。
桂试八雅第二名又算得了什么?
赵母出身乡野,又想到上次江夫人瞧不起她,把她赶出江府就来了火气:“来人!把江家人给我赶出去!想嫁我儿子!门都没有!”
话音刚落的同时,清冽的音色厉声道:“好一个探花郎,探花郎的生母就是如此的行事作风吗?”
江缨回头看去,只见离开已久的贺重锦竟然返回了赵府。
依旧那一身紫色官袍,身形直又挺拔,每次贺重锦出现的地方,好像都有一种无形的,震慑人心的气场。
但当他大步走向她的时候,江缨感觉到那股威慑群臣的气场,如融冰般渐渐融化,化成了一汪温水。
他身量较高,江缨抬头对上那双如玉玦般的眉眼。
那天夜里,贺重锦就是用这双眼睛注视着她的所有,涣散的,失焦的,迷离的……羞耻的样子都被他一览无遗。
江缨忽然想,孩子生下来会不会继承亲生父亲这样好的模样?
贺重锦望了江缨片刻,像之前一样轻轻地抓住她的手腕,这一次他并且没有放手的意思,江缨也没挣脱。
心头有种暖暖的感觉,不受控制。
江缨:“贺大人……”
“江娘子,我没有来晚。”贺重锦道,“这件事我理应对你负责,你不该拒绝。”
江缨微微一怔,他说什么?
他要对她负责?
“贺大人。”赵纲道:“此乃我的家事,况且贺大人与江缨只是萍水相逢,还请贺大人莫要插手!”
他的视线转向赵纲,眸光逐渐锋锐起来:“如果我说,我和娘子不是萍水相逢呢?”
“贺大人刚才离席,想来是有所不知吧。”赵母嘲讽道,“江家嫡女都成了嫁不出去的女儿了。”
赵恒之道:“娘!”
他没拦住赵母,赵母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把丑事说了出去:“江缨在宫园里和别的男子有染,现在迷惑我儿子,还要恬不知耻地嫁到赵家当正妻!呸!”
下一刻,文钊拔剑出鞘,剑声的铮鸣让在场的家眷纷纷露出吃惊的神色。
“再多说一个字,割断你的舌头。”
赵母吓得瞪大了眼睛,她向赵纲求救,可眼下贺重锦摆明了要帮江缨,身边还有个武功高强的随身侍卫,赵纲哪里敢得罪?
得罪贺重锦,就是和太后作对,和陛下作对。
“贺大人,放开我吧。”江缨有些沮丧地说,“像赵公子这样的当朝探花郎,我本就高攀不上,今日之事错在于我,我不会嫁人了。”
她后悔当初答应赵恒之了,她早该料到这一天的。
“人都会犯错,在于如何纠正。”
贺重锦淡淡一笑,一抹温柔晕染了眉眼:“江娘子,你是否愿意纠正我们那一晚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