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着声音的来源看去,江缨鼓起勇气,慢慢转过头。
男子穿着讲究的青衫,浑身上下一丝不苟,模样清俊,看起来无疑是标准的书生。
江缨惊讶地望着眼前人,启唇道:“赵......赵公子?”
还有,他方才说什么?他说孩子是他的?
这怎么可能?
认识赵恒之是在一年前的桂试八雅,江缨无疑又拿了第二名,错失成为皇京第一才女的名号,从那日起,江夫人就开始四处打听亲事。
说亲时,赵恒之尚在读书,没有中探花郎,赵母在媒婆的安排下与江夫人见面。
两位夫人,家中分别有一男一女,男未婚女未嫁,赵母认为儿子是一个不受待见的庶出,娶到嫡女算是有体面了,而江夫人左思右想,觉得赵恒之此人才学兼优,来日必能高中,何况赵大人位居三品,赵家的门第不低。
第一次见赵恒之时,江缨和他探讨了一天的诗文,临别前赵恒之送江缨一本珍藏的典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江夫人见状,对赵家说二人聊得极为投机,火急火燎地准备嫁妆。
她对赵恒之没什么感觉,但江夫人说好,那应该是好吧。
没过多久,一切如江夫人所料,赵恒之高中探花郎,偏巧赵家嫡子生了重病,赵大人格外重视这个儿子,几朝几夕之间,赵恒之在赵家待遇几乎与嫡子无异。
得知赵恒之中了探花郎,江夫人高兴坏了,逢人就说自己女儿要嫁探花郎,然而真到了议亲那天,赵母变了卦。
当初说亲之时,赵家并未说明是正妻还是妾室,江夫人心急把女儿嫁给赵家,便也没留意。
赵母借此便说她儿子的身份地位今非昔比,江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娶江缨做正室委屈了赵恒之,所以想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入门。
江夫人把赵母赶出了江府,这门亲事就不了了之了。
不过后来,赵恒之派人暗中送了江缨许多书信,信上说此生唯有江缨不娶,不愿放弃这门亲事,又附着了几句男女之情的诗。
为了担心江夫人发现,江缨让红豆把这些信烧了,权当没看过。
江夫人不准,她又有什么办法?
此事已经过去太久,若不是今日见到,江缨早已忘了有赵恒之这个人。
“是我仰慕江娘子已久,上次的亲事作罢,恒之万分遗憾。”
赵恒之走到江怀鼎的面前,郑重行了一礼道,“恒之在宫宴上醉酒后,去宫园散心,与江娘子再次重逢,情意难控制,无心之失酿成大祸,理应娶她过门。”
*
那夜宫宴的人是赵恒之?
江缨坐在房间里,怎么想怎么不对,又说不上来,书卷没看几页。
赵家和江家议亲时,她和赵恒之见过数面,而宫宴当晚她并未看清那个人的脸,但若从前见过,真的会毫无印象吗?
红豆端来安胎药,江缨喝了一口就皱眉推开了:“苦。”
“小姐,药都是苦的。”红豆道,“快喝药吧,郎中说有孕期间得多喝安胎药,胎才能做的稳。”
无奈,江缨只能硬着头皮把安胎药喝下去,她今日不再被禁足,吃食自由,府中灶房做了好几道精致小菜过来。
晨时吃进去的东西,晌午一口气都吐个干净,害喜严重到头昏眼花,连书籍上的字迹都勉强看清,课业推迟了大半。
怎么怀个孕,连课业都耽搁了?
红豆出去了一会儿,没过多久又回来了。
“赵公子在外面等待已久了,他现在是小姐的未婚郎婿了,小姐要不见见?”
江缨压下心底的烦躁,慢慢合上书卷,起身道:“正巧,我也有话要问他。”
屋外,赵恒之伫立已久,江缨推门而出,见他垂在身后的发带随风飞扬,书卷气扑面而来,他已经不是最初的赵家庶子了,而是即将入朝为官的大人了。
他用还算正常的笑容缓解气氛:“江娘子,好久不见了。”
两个人走在小桥上,一只蜻蜓静静落在荷叶上,透明双翅逐渐舒缓下来,江缨回身,二人就这样面对面看着对方。
江缨率先问道:“我有孕的事,赵公子是怎么第一时间知晓的?”
“赵江两家断绝来往后,我实在......实在挂念江娘子,就收买了江府的管事,以便从时刻从他那里关注着你,得知此事,我立马就从赵家赶过来。”
赵恒之说完,去观察江缨的神态,女子听他这话都会羞涩的,而江缨的脸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平静的像湖面。
果然是桂试八雅的第二名,胆识与寻常的世家小姐比起来,果然大有不同。
此刻江缨的内心:为什么赵恒之不约她出门?反而花费没必要的银钱与收买江府管事?想不通。
江缨继续道:“那晚,你也参加了宫宴?”
赵恒之点点头,如实答:“是,江娘子,其实我......”
他原想向江缨坦白,谁知江缨却打断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他的模样,但宫园中和我在一起的那个人,他的气息和带给我的感觉,与你全然不同,赵公子为什么要对江家说谎?”
“因为,我想娶你为妻。”赵恒之上前一步,拿出在路上买好的簪子,“只要江娘子信得过我,我此生会好好待你,相守到老。”
“赵公子,你知道的,孩子不是你的,而且我对赵公子并无男女之情。”
“我会等。”
“我有孕了,再不是未出阁的清白女子。”
“一个孩子罢了,江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样的妻子我赵恒之求之不得。”赵恒之道,“你放心,江家用这个孩子威胁赵家给你正妻之位,正巧全了我所想,等嫁过来,我们可以暗中打掉它,谎称是意外,没有人会知道。”
江缨听懂了,赵恒之是真的有心想娶她,但无法容忍其他男人的子嗣生在赵家。
纤细的手慢慢覆上小腹,赵恒之以为她舍不得孩子,于是道:“江缨,长痛不如短痛,早些做决断吧。”
江缨沉默了片刻。
有孕的确辛苦,这才一个月,她夜里呕吐不适,白日里不能集中精神,眼看过段时间就是桂试八雅了,这样下去,不仅拿不到第一名,第二名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何况,纵然瞒得再好,孩子终归是其他男人的孩子,并非赵家的血脉。
生下他,无疑是让他背负着私生子的名头活着,是害了他。
“好。”江缨点头道,“我答应赵公子,只是孩子的事情,能不能给我一些时间?”
见江缨答应,赵恒之内心激动,而后又平静下来:“好,我们来日方长。”
回去后,江缨把和赵恒之的谈话原原本本讲给了红豆听,可把红豆吓了一跳:“小姐要打掉孩子?”
“我与赵公子商议好了。”江缨道,“等我画完,我们就去找母亲,就说我愿意嫁给赵恒之,母亲希望我嫁得好,赵家那样的门第,正合了她的心意。”
红豆:“这……好吧,小姐也是无奈之举,这个孩子的身份实在是太特殊了,生下来对孩子和小姐都不好。”
柔软的毛笔浸入了墨中,江缨挽起袖子在纸上描绘着墨竹,她所画的竹子笔触细腻,竹影斑驳,仿佛跃然纸上。
最后一笔画完,女子放下笔,心中难免担忧。
也不知这次桂试八雅,自己能否拿到第一,成为皇京第一才女。
江家和赵家的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因为未成亲就怀孕,传出去终归是不好听的,所以两家就把这件事压下去,不让外人知晓。
由于担心肚子大了瞒不住,两家准备明日匆忙把订亲宴办了,后日成亲。
*
皇宫。
贺重锦刚刚下朝,一身绛紫色官服,温润的眉宇之间,那种沉稳似乎与生俱来一般。
他没有发现,身后那些同样下朝的百官都在看着他。
有的敬佩他少年英才,有的被他漂亮的眉眼五官吸引,有的则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
赵恒之第一次上朝,他低声问自己的父亲赵纲:“爹,这个贺大人,他是何等来头?”
“贺重锦是太后眼前的红人。”赵纲压低了声音,生怕被对方听见一样,“年纪轻轻被封为宰相,深受陛下和太后娘娘器重,不过你见了他,能避则避。”
赵恒之先是微微一震,后又问道:“为何?”
“朝中人人都知他贺重锦的心机手段,连你爹啊,我都自愧不如。”
贺重锦迈着台阶,一言不发往下走,他出了宫门,马车旁的文钊早已等候多时。
贺府的马车离开皇宫,驶入长街。
文钊道:“大人,找到了。”
贺重锦神色微动,百官眼中孤傲沉着的权臣,表情如今终于有了些许波澜。
“她……是谁?”
“属下查到,当晚来参加宫宴的人非富即贵,只有一个例外,恰巧她中途离席,不知去向,时辰都对得上。”
顿了顿,文钊道:“八品监察御史江怀鼎之女,江缨。”
贺重锦:“……”
他记得江缨,在宫宴上弹奏阳春白雪的江缨,只是后来他喝下茶水后察觉不对,尚未听完琴曲就离席了。
至于当时帮她解围,也只是潜意识里的本能。
他开始回忆江缨的模样,发现她和宫园之中与自己交合的女子,奇迹般的吻合。
“大人可否再确认一下?”文钊道,“毕竟宫园中不乏有宫女出入,只不过官家小姐中,江缨的可能性最大。”
去见见江缨,如果是她,他定能认得出。
贺重锦:“吩咐车夫,改道江府。”
“是。”不知怎的,文钊多问了一嘴,“找到江家嫡女之后,接下来大人该如何?”
他实在太好奇了。
在文钊的印象里,跟了贺重锦这么久,贺重锦的重心都放在了朝堂的明争暗斗中,就没见过他对女子动过半分心思。
所以文钊认为宫园的事,宫园的事对于贺重锦来说无疑是天崩地裂的插曲。
贺重锦不回答,只是沉默着,嘴角扬起一抹很淡很淡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