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人渣

就在快要搂上的前半秒,钟晴的讶异声传过来:“兄妹俩又说什么悄悄话呢。”

轰地一声。

一股凉意从头蔓延到脚。

岁淮猛地清醒过来,快要贴上周聿白腰的手改成拍了下周聿白的肩膀,压下心底无尽的惊涛骇浪,恢复成平常的蛮横霸道:“好了,你刚问我这么私密的问题,现在我问回来了,扯平了。”

周聿白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道:“小气鬼啊。”

“略略略。”岁淮冲他做了个鬼脸,朝钟晴说了句“马上就睡了”,转身就走。

忽然身后人悠哉地补了句。

“因为没遇见喜欢的。”

虽然周聿白没喜欢过谁,但他早熟,情感问题他很早就想过。他是个理想主义者,对待感情这种事格外天真,誓死打着浪漫主义的旗号,要么就不喜欢,要是喜欢就喜欢一辈子。对哪个姑娘上了心,那就认定了人家一辈子,他也没那么大度,他揣心上的姑娘眼里心里也只能放下他一个人,只能跟他一个人牵手拥抱接吻,跟他一个人睡。这样的爱情观,注定了周聿白不会随便谈恋爱,更不会随便喜欢上一个人。

浪漫主义者对待爱情,就是崇高的理想主义。

周聿白就是那个浪漫主义。

能被他喜欢上的姑娘是绝对的理想主义。

所以周聿白后面没说出来的话,岁淮也大抵明白。理想主义哪这么容易找到,那得看缘分,看运气,看感觉。

周聿白这人渣。

喜欢一个人的前提是,得对她有感觉。

周盛巡和钟晴走了。

别墅里又是冷冷清清,好像前两天的热闹只是浮云一场,短暂而梦幻。寻常人家的鸡飞狗跳、琐碎喧闹,在周家变得极为奢侈。

因为那晚岁淮单方面产生了矛盾。

所以两个人还僵着。

周聿白摸不透小姑娘生的哪门子气,检查试卷的时候跟她搭话也不理不睬,早晨好声好气哄了几句才太姥姥下轿似的下楼吃早餐。

钟晴和周盛巡一走,两个人的早餐就从国宴降级到早点铺子,周聿白起的也不早,买了几个煎饼油条和两杯豆浆,兢兢业业地摆好,很有服务态度意识。

听见岁淮吸溜豆浆的声音,周聿白加快手里切橘子的速度,锋利的刀刃一划,指腹渗出点血珠。刚要伸到冷水下面冲洗,又忽然转了注意,周聿白不咸不淡地叫人:“岁淮。”

“……”

“过来。”

“……”

“拿张纸,”周聿白云淡风轻地卖惨,“给你切橘子,切到手了。”

咚地一声,豆浆重重地磕在桌面,椅子滋啦一声往后挪,紧接着是岁淮哒哒哒带着怒意的着急脚步声,“你怎么回事儿,五点一的视力切个水果都能切到手,过两天就上学了周笨蛋。切哪儿了,我看看?”

周聿白半坐在台面,配合地伸手给她看,黑T顺着他的手部姿势上台,露出衣摆下的一截腰腹。纯白的大理石倒映着那截劲瘦有力的腰线,若隐若现的腹肌往上延伸着,少年冷白的皮肤和深黑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岁淮只看了一眼,心就不受控地咚咚加速。

这男人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这都能让他身上有一股烈劲儿,叫人非得盯着他看,还不能看久了,他是老神在在浑然不觉,旁人倒是脸红心跳罪恶满满。

周聿白晃了下手吸引回岁淮的视线:“大拇指,不影响写字。”

岁淮把抽的几张纸巾给他,“流血了。”

“血多,留点儿好。”

岁淮翻了个白眼:“神经病。”

周聿白笑了一声:“我是伤者,你怎么还骂人呢。”

“就骂你怎么了,”岁淮板着脸,嘴上咕哝着骂周聿白眼神不好,切个菜都能割伤,手上动作倒是耐心得很,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他,然后低头,嘟起嘴巴吹了吹,“疼不疼啊?”

周聿白:“不疼。”

他收回了手。

岁淮看着空空如也的掌心,有些失落,装作若无其事地“哦”了声。

一场闹剧算是和好的台阶。

那场只有岁淮一个人的别扭轻松揭过,如周聿白指腹上的那滴血,轻轻一擦,没了。

开学前一天,夏雨来了个回马枪。

淅淅沥沥。

别墅两边的树绿意盎然,下了一场雨的仲夏变得水光碧洗,八月底的天开了一种花,今天起了风,树枝摇摇欲坠,花瓣落了满地。

周聿白是在雨势稍小一些时候出的门,站在别墅门口,手里拿着岁淮给他的一柄黑伞。

伞是前年买的了,那时候两人刚上高一,也是两个财迷刚学会赚钱小窍门的时候。岁淮赚了第一桶金,花了大价钱定制这把伞,伞柄握上去是大理石的冰凉触感,在光线下泛着玉一样的光泽感。

至于周聿白赚的第一桶金,是上网淘了一套已经绝版的小说集。那套小说集在岁淮很小的时候风靡过一阵,讲的是几个小学生和一只狗携手去各种地方冒险的故事,很有趣味性,可以说岁淮早期对文学的兴趣就是这本书培养起来的,但是后来因为一些荒唐到可笑的原因封了,绝版了。岁淮耿耿于怀了很久,没想到周聿白给她淘来了一整册。岁淮看到的那时候,要不是还有点自制力在身上,真的会冲上去不顾一切地搂住周聿白,抱着他不撒手。

雨滴滴答答顺着别墅屋檐落在地板上。

白色的地毯被周聿白沾了泥的鞋踩脏了。

岁淮静静地看着,心想阿姨应该要回来了,下次得让她换个耐脏的地毯。接着又想周聿白要回周家老宅了,那里有他的爷爷奶奶,有叔叔婶婶,有姑姑姑父,有数不清的周家人。也许还有跟周家关系很不错的世交小辈,这个青梅,那个青梅的。

她叹口气:“你什么时候回来?”

周聿白握着伞准备撑开:“不知道。我尽量早点回来。”

“好吧,”岁淮有些失望,“我今天跟盈盈说了去书店,你要买什么吗?我正好一起带来,明天就要开学了。”

“草稿纸吧,写完了。”

周聿白本来还是有些草稿纸的,不过最近被岁淮补暑假卷子给用完了,她扬了扬下巴,“明白。”

一辆黑车在谈话间抵达别墅院外。

车上下来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撑着伞站在车边,端正低调,严肃而恭敬。

岁淮眼尖地发现车身上印有一个鎏金色的“钟”字。

那是钟家的车。

钟老爷子也来安怀市了,可见周聿白这个外孙在老爷子心里有多重要,就是开个学,都要特地来看看才放心。

“走了,你跟章盈注意安全,别乱跑,有事打我电话。”周聿白交代了一句,转身,撑伞离开。

黑色伞面抵挡着突然下大的雨珠,水花四溅。

有几滴雨很没眼力见地微微打湿了周聿白的肩膀,他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挡了下要为他擦拭的管家,淡声道:“不用了。”

管家收回手,替周聿白打开车门,微微俯身,“少爷。”

周聿白站着没动,过了会儿回头,隔着雨幕望着还在门外的岁淮,笑了一声:“回去吧,外面冷。”

远远地,岁淮似是点了个头。

周聿白这才放心地收起伞上车,坐姿端正,没有半点放肆。车门关上的那瞬间,脸上温柔的笑意冷淡下来。

清冷的雨幕在夏天泛起微凉的气息,似酒精里掺杂着一丝冰薄荷,衬得车里的少年温矜疏淡,高不可攀。

每每这个时候,岁淮都会一遍遍地被提醒。

她跟周聿白地位悬殊。

周聿白没多久,岁淮一个人在别墅里坐不住,背好小包,撑着伞出了别墅。

昨晚岁淮跟章盈约的时间是十点半。

她早一步到了商场的奶茶店,给自己点了一杯贵族椰奶,给章盈点了杯茉莉花茶,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边玩游戏边等人。

游戏顶框弹出条微信消息。

岁淮点进去。

盈盈冲刺985:岁岁,不好意思啊,我今天忘记跟你的约会了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罪!

岁岁有钱:没事,我等你。

盈盈冲刺985:不是……我现在有约……

岁岁有钱:好啊你,忘了跟我逛书店,跟别人有约,谁啊,余伟?

盈盈冲刺985:对。

岁岁有钱:好啊你,见色忘义!

章盈和余伟的关系微妙,两人之间就差一层窗户纸没捅破,小分队几个心里都门儿清。不过章盈这“啊,不好意思,我跟别人的的约会正好撞上和你的约会了”的话越听越渣,像个脚踏两条船的渣男语录。

岁淮愤愤地戳屏幕,噼里啪啦地打字过去:章盈你就是个渣女!!!

几秒后,她又把那行字删了。

岁岁有钱:没事,你好好吃吧,我自己去书店。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盈盈冲刺985:有有有,我要两2b。

岁岁有钱:……说人话。

盈盈冲刺985:哎呀就是两支2B铅笔啦,辛苦岁岁~

岁淮:切。

新的学期开始,即将迎战下一年的高考,岁淮一口气喝了两杯奶茶,暗暗给自己打气。

——岁淮你最棒。

玻璃窗被夏雨拍得啪啪响。

快马扬帆的青春里,少女满怀希望。

谁也不知道命运的下一刻是继续延伸着彼时的平静与幸福,还是在下一秒天翻地覆,让原本惺惺相惜的人分道扬镳,背道而驰。但她告诉自己,且视他人疑目如盏盏灯火,大胆去走自己的夜路。少年人就是要这样啊,大胆,热烈,勇敢,用理想的泰坦尼克去撞现实的冰川,去当烧赤壁的风而不是借箭的草船,要为了一片海,也敢翻万山。

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岁淮常常想起跟今天相似的一个雨天。

微潮的夏雨。

雨珠砸得噼里啪啦的高铁站。

一封扔过来的信和银行卡。

一个心灰意冷的少女。

而在那天。

她同时失去了爱情和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