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禁忌

周家老宅在富人区,是周聿白爷爷颐养天年的地方,山清水秀,空气清新。钟家老爷子有时候想女儿了,来安怀市就会住在那里,没事就拉着周聿白爷爷谈天谈地谈生意,一个从商,一个从文,两个老头聊年轻时候的事迹那是侃侃而谈。

周聿白和岁淮住的别墅则是在市中心,靠近安怀一中,方便上下学。

从商城回到别墅已经是下午两点左右。

晌午的太阳火辣辣,潮闷燥热。

周聿白拎着两大袋东西,岁淮左手拎着一袋烤榴莲,脚步轻盈地去摁别墅指纹锁,门却是虚掩着,里面有小孩儿的玩闹声。

岁淮推开门。

沙发上坐着个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手边围着两个小孩子,手里拿着的是岁淮和周聿白平时在家闲着做的手工小玩意儿,碰一下就咯吱响,下一秒就要散架。

“……表姑姑。”

岁淮认得女人,叫周玉,是周聿白的表姑姑,不算很亲,但过年回周家老宅吃年夜饭的时候见过两回。

周玉打量她一秒,“嗯。周聿白呢,找他有点事儿。”

周聿白拎着两大袋东西进门,搁在玄关上,看了眼岁淮手里捏地皱皱巴巴的塑料袋,他低了低头:“不习惯就上楼,等人走了就喊你下来。”

岁淮在除了周聿白和周聿白父母以外的周家人面前,格外拘谨。她垂着脑袋,声音低低的,“好。”

“烤榴莲拿上去,我只买了一份,你自己吃,”周聿白笑了笑,偏心得很,“不给他们吃。”

岁淮在周聿白背后换好鞋,低着头上楼。

别墅隔音好,岁淮在二楼的卧室什么也听不见。

她打开去年买的投影仪,把上回还没看完的悬疑片投屏,边吃烤榴莲边看电影。

这部国外悬疑片讲的是一个母亲的复仇计划,还在上学的女儿遭到了侵犯,母亲第一时间选择报警,可接下来的取证和逮捕却受到重重阻碍,普通人的维权就像一场跋山涉水,怎么也走不到头。官官相护,阶级利益,那名母亲最后无法相信所谓的公平和正义,选择在最后的法庭上一枪打死了那名罪犯,鲜血四溅,那是母亲拿命换来的公平。影片的最后,虽然铲除了黑色大树般的保护伞,却留下一行英文字母令人发省:大树有根。

岁淮看完电影已经是一个小时后,她给周聿白发了条消息,问人还在吗,她有点渴了,想下去喝水。

周聿白没回。

烤榴莲甜得发腻,齁地岁淮嗓子眼发涩,她打开房门听了听。

没动静,人应该走了。

岁淮长吁一口气,下楼给自己倒了杯水。

每次见到周家人,是她最怂最战战兢兢的时候,在周聿白那儿的小霸王样子消失的干干净净。

“岁淮?”

周玉冷不丁地在身后喊了声。

岁淮僵住身子,慢腾腾地转过身,“……表姑姑。”

“你刚在楼上干什么呢,也不下来陪弟弟妹妹玩,见人就躲着。”周玉手指挂着水珠,像是刚从卫生间里出来。闻到岁淮身上那股榴莲味儿,她拧了拧眉,再温柔的眉眼也藏不住嫌弃和排斥,其实不明显,转瞬而逝。

这种眼神岁淮很熟悉,第一年去周家老宅吃年夜饭的时候在就看见过,后来的每一年都能在周家人眼睛里看见。

像看一个盯着血包吸血的寄生虫。

像看一只混进米仓里的阴沟老鼠。

年幼时她尚且不懂,后来长大了,在看懂那是一种“嫌恶排斥”的眼神之后,也就是在那一刻,岁淮明白自己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人。

周盛巡和钟晴疼爱她。

周聿白宠着她。

但改变不了岁淮是一个外人的事实。

岁淮抿着唇喝水,不发一言。

周玉牵着两个小孩儿离开了,走前在门外跟周聿白交代:“开学前记得跟爸爸妈妈回老宅看看,你爷爷很想你。”

“好。”

“你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周玉以这十个字作为叮嘱的终点。

周聿白回来的时候,岁淮坐在沙发上发呆,弓着背,把自己的双腿缩进宽大的T恤里,缩的像个蜗牛。

“在想什么。”他问。

“没有。”

“不开心?”周聿白总是能第一时间察觉出岁淮的状态,让她无处遁形。

岁淮觉得自己像是一杯反复烧开沸腾,然后又冷却的开水。就像她对周聿白这个人一样,永远都是矛盾的。

她希望周聿白真的是她亲哥哥,这样在那种眼神看过来的时候,她可以很有底气地挺直腰:我也是周家人。

可是她喜欢周聿白,又无时无刻不在庆幸:还好,还好,你不是我哥哥,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岁淮放任自己倒在周聿白的肩膀上,“烤榴莲我给你留了一半,在我房里,你要吃自己去拿。”

“这么体贴?”

“爱吃吃,不吃算了!”

周聿白揉了揉岁淮的脑袋,“突然想起来件事儿,离开学只有十天了,某些人是不是暑假作业还没写完?”

岁淮蹭地一下从周聿白肩膀上弹起来,“期末那会儿老班是不是说开学要检查?”

“嗯。”

岁淮震惊于周聿白的镇定,“你写完了吗?语数外理综六门,一百多张卷子,你全写完了???”

“昂,”周聿白懒洋洋地往后靠,翘着二郎腿,笑得邪性,“爷勤奋,半个月前就写完了。”

晴天霹雳。

岁淮:“你什么时候偷偷写的,晚上?”

“差不多。”

“靠混蛋啊,我以为你在跟余伟程清池他俩打游戏,没想到你偷偷开小灶学习。我就知道你们学霸诡计多端。”

周聿白扯了扯嘴角,笑得冷淡:“明天开始写你的暑假作业,晚上十点前我要检查,写不完……”

“怎样?”

“揍你。”

“……”

周聿白在学习上对岁淮向来说一不二,聊起暑假作业后的几分钟,就给岁淮制定了十天的作业补救计划。岁淮理综不好,放假前还算兢兢业业的写完了,剩下的三大科她成绩还算可以,就得过且过,拖拖拉拉到现在还没写完。

数了数也有将近三十张卷子,岁淮得一天写四张。

说实话,岁淮不笨,但也算不上聪明大学霸那挂,成绩一直中等偏上。真不是她不认真和懒,是上限就在那里。就她现在的水平来说,高考应该也能考个560,超个一本线四十分左右。其实在别的省份,岁淮理科成绩还真算不错,211肯定没跑,但没办法,安怀市所在的省份是高考大省,每一阶段的分数线都很高。她学的理科还算好了,近两年学文科的学生才是倒了大霉,去年光是文科本科线就有五百几十来分,一本线更是逼近五百七。

岁淮做卷子喜欢凭手感,尤其是语文前面的选择题,周聿白给她制定计划的这晚她就开始刷语文的模拟卷。刷完一整张,除去作文,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

仲夏夜的蝉鸣,吱吱地叫着。

岁淮路过周聿白的房间,一片漆黑,对面的书房倒是亮着一盏昏黄的暖灯。

蹑手蹑脚地打开门。

少年单手垫在下颌边,头朝向外侧,蒲扇般的长睫盖下来,呼吸清浅均匀。手边是一沓厚厚的笔记本,周聿白写的一手好字,从小就被周老爷子教着练,字迹行云流水,端正凛然。

周聿白聪明,但不能否定他的勤奋。

他没有电视里那样一看就会的学神本领,没有稳坐年级第一谁也超不过他的虚浮神话,也不是什么都不学一考就满分的天才。

岁淮见过他挑灯夜战的身影,见过他考试没有达到目标后的不甘,见过他被难题困住的困顿,也见过他解出无人能及的难题时一闪而过的笑意,有着少年人的自信和张扬,也有着一个好学生该有的低调和谦虚。

周聿白睡着了。

岁淮轻手轻脚地走进去,弯下腰端详着周聿白的睡相,她只是安静地看着。

可人类的本性贪婪。

岁淮渐渐靠近,暖黄灯光下的影子也随之靠近,然后贴在少年的影子上。鼻尖对鼻尖,嘴对着嘴,两人的影子接了个吻。

这是岁淮最大胆、最大逆不道的一次。

静谧的夏夜,多了一份隐秘的刺激。

岁淮屏息,拿出手机,无声地按下快门,对着接吻的影子拍了一张照片,存进上了锁的私密相册。

那个相册是岁淮的秘密。

称之为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