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纱的脑袋昏沉，有一些发胀，明明皮肤被烧得滚烫，却罕见的让她感觉身体发冷。
雪地里凛冽的寒风吹过额前，像冰块那样吸走身上的热量。她费力地睁开眼睫，半梦半醒地看见那双宝石般苍蓝的眼睛。
相似的境遇里，他的身影和许多年前重叠在一起。
五条悟找到她了吗。
明明还没有靠近，她却仿佛已经闻见了他身上的味道，像是撒上了一层薄雪的糖果，香香甜甜，却又很清冷的气息。
淡紫色的眼睛里不自觉地涨起潮水，她努力支撑起身体，拙劣地压抑着情绪，想说你终于来接我了——
可张了张嘴，并未发出什么声音。
梨纱最后只是用力吸了吸鼻子，恍惚地朝着他的方向伸出双手。
五条悟穿过朦胧的雾气走过来，垂下眼睫的时候像是落了一层雪在脸上，他跟昔日的挚友对视，眼中没有笑意，却扬起了嘴角，“嘛，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原谅你哦？”
但这样微冷的神色并未持续多久，他就略显无奈地半弯下腰捧住她的手。
脱掉外面的制服披在她肩头，五条悟托住梨纱将她单手抱了起来，像是抱着小朋友那样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
抬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好烫，眼尾和脸颊都是红的，她甚至还在轻微地发抖，睫毛和额发湿漉漉地粘黏在一起，看起来委屈又可怜。
风刮在脸上，灌进衣领，梨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把自己团成更小的一团，搂住他的脖子乖乖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仿佛穴居动物寻找可以遮蔽风雨的墙壁。
热气喷洒在皮肤上，女孩的睫毛掀动时带起一阵潮湿的痒意。
五条悟胡乱揉了把她的头发，自顾自地说，“真的是，才半个多小时没回消息就不见了啊。”
查看梨纱消息的时候他正在国外转机，辗转于几个不同的地区加班加点做任务解决聚集的咒灵。
外国的咒灵虽然不如本土的强度，但胜在数量，所以霓虹也会定期派遣咒术师去清理，他在飞机上只能断断续续地看见手机上发来的消息。
她是个有点任性的孩子，脾性简单，在涉及到关系亲近的人时更是会我行我素地解决问题——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语气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告知。
在收到她要孤身进山的消息时他就立即给辅助监督打了电话，得知她失联到现在还没回来，甚至那群孩子都出来了她还停留在里面，而且根据那些学生的描述，雪山里还有个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黑发男人，死缠烂打的，听着像是夏油杰。
不难猜出自己这位挚友的想法，隐约通过契约觉察到梨纱现在的状态似乎并不对劲，五条悟立刻用最快的速度排查完所有的祓除任务，连临时调动的私人飞机都等不及，自己先不停地瞬移找了过来。
然后就看见这只把自己弄得可怜巴巴的，身上全是那个家伙乱七八糟的残秽的偷腥猫——
“悟，有的东西，得看得更牢一点才行呢。”
夏油杰单手撑地，轻巧地跃了起来，他短促地笑了一声，不紧不慢地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深紫色的眸子里泛着始终如一的笑意。
“你抓不紧的话，我很乐意代劳。”
“听见了吗梨纱酱，这个怪刘海好讨厌啊，竟然当面说你是东西哦？”五条悟抱怨了一声，却又将手按在女孩脑后不让她抬头，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懒洋洋的，“挖墙角是没有好下场的啊杰，再有下次的话会立刻动手揍你哦。”
夏油杰用手梳理着自己被蹭得散乱的黑发，看过来的眼神玩味，语焉不详地道，“现在要试试看吗？”
两个人站在雪地里不闪不避地对峙着，看架势很有像从前那样一言不合先开打的前兆。
——直到趴在五条悟肩头的梨纱闷闷地咳嗽了几声。
她实在懒得搭理这两个人，昏昏沉沉的蜷在他怀里，身体自发性地开始吸收着灵魂逸散出来的能量，她埋在男人温热的颈窝里恹恹欲睡，又因为喉咙的干燥而下意识地呛咳起来。
“回去。”她搂紧五条悟的脖子，小声催促。
“下次还要背着老师偷偷出来玩吗？”五条悟笑眯眯地接话，大力揉搓着女孩的脑袋，将原本柔顺的长发揉成几近炸毛的蓬松状态才满意地停手。
但怀里的梨纱看起来状态实在不好，甚至没像往常那样气呼呼地立刻抬起头控诉他。
五条悟“啧”了一声，收敛了笑意。
那张过分精致的面孔在面无表情的时候看上去有种压迫感十足的冷漠。
用六眼仔细查看了一遍她身上略微紊乱的咒力，又检查了一遍身上的契约，确认梨纱现在的状态的确与夏油杰无关后，那双比冰川更加纯粹的蓝色眼睛情绪不明地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
他抱着女孩迅速转身消失在原地，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暂时放过你好了。”
。
停留在雪山口待命的私人飞机还在高速旋转着机翼，刮起的狂风掀落了松树上的积雪。
一看见五条悟抱着梨纱出现的身影，辅助监督就急急地往前走了一步，下意识地想要查看梨纱的状态。
“梨纱小姐……受伤了吗？”池田直美含着眼泪，愧疚到不停地深深鞠躬——明明五条先生强调过那么多次，不能让梨纱小姐一个人待着，但她……她应该陪她一起去的。
五条悟伸手捂着梨纱的耳朵替她隔绝噪音，随口替她回答道，“没事哟。”
虽然梨纱会对女性格外优待一些，但真的决定要去做些什么的话，也不是可以轻易劝阻的，像从前那样带着辅助监督进帐的情况也是很理想的状况了，这次可能是的确感知到了什么不确定的危险，才要坚决阻止她随行吧。
五条悟站在原地思索了两秒，想着要不要带上池田直美一起，好给梨纱换件衣服，但想了想她现在的状态不太稳定，也不好让别人看见。
再加上刚才闹出的动静有点大，考虑到辅助监督还要留下来处理扫尾工作，五条悟就直接带着她上了飞机。
……
机舱里的温度适宜，梨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变成了原型窝在了五条悟的怀里，尾巴下意识地一圈圈缠绕在他的小臂上，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也被自己压在了肚子下面。
脱掉的外套盖在了她身上，几乎罩住了大半个身体，而他只穿着件薄薄的短T，肌肤的温度隔着一层柔软轻薄的布料清晰地被她吸走，有种很奇异又陌生的感觉。
毕竟从前都是她被五条悟当成制冷空调来用，结果现在他的温度竟然要比自己低上很多，总感觉有些不太适应。
梨纱下意识地仰头看了一眼，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条，纤长的银白色睫毛覆盖在眼睑下，似乎是在休息。
她有些怅然地想，这么快的时间，他们又隔得那么远，这个家伙肯定是不停瞬移赶回来的，明明任务已经那么辛苦了……现在能闭上眼睛睡一会儿也很好。
梨纱的心情有些复杂。
其实她很厌恶这种等待的感觉，讨厌被困在那种黑漆漆的环境里，好像又回到了当初被关在狭小昏暗的神社里，那是她真正感到孤独和疼痛的时刻。
历经年复一年的折磨和漫长的等待，她以为自己早已消磨掉了所有像“期望”这样软弱的情绪，也不再试图寻找些什么心理慰藉。
可又无可否认在看到五条悟的瞬间，内心的期盼被用力填满的感觉。
——明明已经尽力不去展现出自己的弱点了。
陌生的情绪让梨纱有些低落，她默默地把脸搭在五条悟的手腕上，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下巴被挠了挠，带有薄茧的修长指节擦过薄薄的下颌，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粗糙的触感细细地在肌肤上摩挲。
“在偷看老师吗？被抓到了哦。”一如既往轻佻活泼的语气。
“什么啊……明明我是直接看的好吗。”梨纱不满地用蹄子轻轻踩了一下他的腹部，感受着身下富有力量感的肌肉伴随着他的笑声舒张起伏，她身上略微卷曲的绒毛都炸了起来。
“好啊，果然是被我这张美貌绝伦的脸蛋迷住了啊，果然最强的脸蛋也是最帅气的，跨物种迷倒梨纱完全不是问题呢。”
梨纱有点恼羞成怒，在他身上重重地踩了又踩，“我才没有！你这个自恋狂，讨厌鬼——”
她的语言实在匮乏，骂来骂去也只会笨嘴拙舌地反复说这几句毫无杀伤力的话，五条悟每次听她骂人都错觉她像是在撒娇，为此总是乐此不疲地逗她生气。
“好啦好啦。”他游刃有余地托住她的前肢抱着她，摸了摸小羊垂下来的耳朵，还是烫得惊人——从前因为能力转换效果，梨纱的身体都是维持着低温的，没想到短时间之内体温飙升成这样，抱在怀里像是捧着一团软乎乎的小火球。
“现在的体温就像煮熟了的温泉蛋一样哦，这次遇到了什么事情，不可以告诉老师吗？”
梨纱被他抱起来，那双美丽的冰蓝色眼睛盯着她，蓬松的短发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霜雪般清冷的银色。
对视了几秒，她率先移开视线，感觉有些烦躁和丢脸，声音也闷闷的，“也没什么……”
“哦？一只特级咒灵竟然让我们梨纱在雪山被困了两天吗？这么厉害的特级，倒是想见识一下诶。”他有点散漫地笑了笑，几秒后又揉了揉她的脑袋给她顺毛，“好吧，如果不想说的话老师就不问了哦？”
梨纱甩着尾巴，尾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在五条悟的胳膊上，她有点别扭地撇过头，“也不是不想说，就是、我现在也还没弄明白呢……”
“山洞里的召唤阵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会随机召唤出一些奇怪的力量，然后被我吃掉了……所以我就，提前进入了成长期？没完全消化好力量的话就会这样……但其实也没什么影响啦，是我们种族的习性，再过段时间就好了。”
“召唤阵？”
“嗯，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两个人类我应该没有宰掉吧……”梨纱努力回忆了下，有些不太确定地说，“希望没有死掉吧？等回去再好好问一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