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絮岭，雪顶殿。
大殿内济济一堂，参加试炼大会的各派弟子陆续到此集合，每个年轻的脸庞上都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
除了角落里碧华宗的一行人。
花怀舟面带愁容，看着自家师弟一脸担忧。叶肆则黑眸深邃，看不出情绪，正紧紧盯着大殿门口，目光扫过一个个进门的弟子。
“阿肆，扶尘派的做派一向清高，凛如冰霜，泠小姐去那里肯定不好过，也许很快就会回心转意......”
花怀舟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泠轻雨挽着扶尘派的弟子走进了大殿，而且一路有说有笑，神色自在悠然。
笑容同时僵住的，除了花怀舟，还有泠轻雨。
因为她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叶肆！
叶肆穿了一身湖蓝色锦衣，蓬松的墨发高高扎起，长长的马尾上系着同色蓝发带，周身散发着矜贵清雅的气质。
除了肤色太白，病气难掩，看起来倒是个如月似玉的翩翩公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
顷刻，叶肆勾起唇角，远远向泠轻雨微笑，仿佛两人是好久不见的朋友，阔别重逢在亲近地打招呼。
上一次见面还说着后悔没杀你的人，如今再会却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对你春风满面。
这笑容瞬间让泠轻雨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万万没想到，叶肆竟然会来参加试炼大会。毕竟他现在伪装的是病秧子人设，可不适合出现在这种大动武力的比试上。
见泠轻雨一脸看呆的模样，身旁的白绮绮解释：“叶肆从小身体孱弱，体质不适合修行，虽是碧华宗少主，但至今都没有拜过师傅，所以勉强也算是未拜师弟子。”
泠轻雨回过神，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估摸叶肆一个人就能秒了这里所有的参赛弟子，来参赛就是明晃晃的作弊啊。
“哎轻雨，我看叶肆除了身体和修为不太行，脸倒是生得好好看，即使站在角落里也很出挑惹眼。”
白绮绮手肘撞了撞泠轻雨的肩膀，弯着眉眼坏笑说：“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泠轻雨斩钉截铁道：“打住打住。”
天使的脸庞，魔鬼的心肠。
再美的颜，她也吃不消。
试炼大会是修真界每隔五年举办一次的盛事，参赛弟子分成两组比赛，分别是已拜师组和未拜师组，一共进行三轮的比试。
第一轮比试两组人员的赛场不一样，已拜师组提早去了魔域边界进行狩猎比试，而未拜师组则先到雪顶殿集合，再统一由传送阵送至赛场。
脚下金光乍起，泠轻雨感觉身体一轻，再睁眼时，已经和数百号参赛弟子一起来到了秘境之林。
秘境之林生长有众多魔兽，但不属于魔界领域，而是数年前由仙门大能降服魔兽、设下结界封印的一处秘境，通过特殊的法阵进行空间穿梭。
在这一关比试中，参赛弟子的乾坤袋需提前检查和清空，除了从大会提供的武器库中挑选一样武器，身上不得携带任何东西，以避免有人依靠法宝灵丹等捷径取胜。
同时，给每位参赛弟子发放一颗瞬移珠。当遇到不可控的危险时，只要捏爆珠子就能立即返回雪顶殿，但捏爆珠子也意味着放弃比试，被淘汰出局。
比试时间为五天，五天内谁狩猎魔兽的血丹越高级、数量越多，得分就越高。最终按照得分排名，此轮将淘汰一半的参赛弟子。
简而言之，就是打怪抢分加野外生存。
初始装备泠轻雨选了一柄长剑，打算去找白绮绮一起组队打配合。
被传送进来的弟子们随机分散在秘境之林的各处，她在林子里逛了几圈，还未见到白绮绮的身影。
相比混沌森林的奇幻绮丽，秘境之林要萧条苍凉许多，林子里的树都是光秃秃的，一叶不挂，放眼望去只有奇形怪状的枯木树干。
听到脚步声，有几只魔兽从粗大的树干里探出脑袋，它们的体形只有仓鼠大小，全身圆滚滚黑乎乎的，咧开小獠牙警惕地望着泠轻雨。
一看就是最低级的魔兽幼崽。
泠轻雨握剑的手紧了紧，大眼瞪小眼了半天，最终还是下不了手，放弃血丹离开了。
又在枯木林里转了两圈，泠轻雨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响，抬眼看去，是一只长得像豹子的大型魔兽正在追咬三只小魔兽。
她悄咪咪躲到前方的一棵粗壮树干后，双手举起长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准备等大魔兽跑过来就立马砍下去。
可结果她的剑还没有挥下，一把利箭就破风而来，射中了大魔兽的头，随即一颗圆滚滚的黑色血丹掉落在地。
“唰唰唰！”紧接着，又来了三根利箭，霎那间取下了三只小魔兽的血丹。
泠轻雨顺着来箭的方向看去，却见射箭之人竟是她最不想碰到的叶肆。
叶肆骑着一匹纯黑色骏马，搭在弓箭上的手指节分明，纤长白皙，头上的蓝绸发带随风飘摆，颇有鲜衣怒马少年郎的飒爽风姿。
这一个多月里病娇反派一直毫无动静，泠轻雨原本以为他已经把自己给忘了。可此刻一出现，就来抢她的人头，可见这人还是很记仇。
自知目前实力不及于人，泠轻雨瞪了马背上的少年一眼，就皱着鼻子转身走开。
然而，某人却像甩不掉的尾巴一样，一路骑马跟在后面。
泠轻雨看上哪只魔兽，准备袭击时就会被叶肆先一步拿下，而且全是一箭致命，连补刀的机会都没有。
她的剑没有叶肆的箭快。
可恶，真是好jian！
泠轻雨痛恨地磨了磨后齿牙，加快脚步试图摆脱叶肆的尾随。
这时，树丛后蹿出了一只小白兔。它身上没有魔气萦绕，是林子里一只普通的野生兔子。
身后的马蹄声停了下来，泠轻雨心生不妙，回头一看，叶肆已经拉弓对准了地上的兔子。
“不要！住手啊！”她急忙大喊。
但叶肆却仿佛没听到般，神情自若，不紧不慢地继续拉着弓。
眼见无辜的兔子就要被夺走性命，泠轻雨奋不顾身地飞扑到兔子面前，紧接着，利箭“嗖”地射在了她的脚边。
小兔子闻声立马逃走了。
泠轻雨用身体挡住叶肆，待兔子没了踪影，才倒吸了一口冷气，怒视马背上高高在上的少年。
之前在混沌森林，这人还和她一起帮过小兔精，如今却完全变了模样。
果然残暴嗜血才是他的真面目。
“它只是寻常的兔子，你就算杀了它也拿不到血丹，为何还要痛下杀手！”
叶肆没有回答，反问泠轻雨：“你能对魔兽下手，为何不能对兔子下手？”
泠轻雨：“......因为它们不一样。”
“同为生灵，有何不同？”
“是因为兔子太弱小？所以让你同情。”
见泠轻雨不说话，叶肆自问自答般讲道。
“天生万物，万物制衡。人猎兽，强的兽猎弱的兽，兔子吃草，草吸食灵气，灵气主宰众生强弱。如此循环往复，你为何独独偏袒其中的一环？”
“......恕小女子愚笨，听不懂叶少主的大道理。”泠轻雨心头怒火翻涌，也没心情去思考叶肆的话，耿直道：“而且，我就是这么偏心，这么不讲道理！”
言罢，她气鼓鼓地拂袖离开。
叶肆凝眸望着远走的少女，流盼的双目神色一凛，宛如深不见底的银河，嗓音低沉地喃喃自语。
“因为可怜，所以该死。”
转眼间夜幕降临，到了晚上秘境之林的魔兽会变得强大几倍，不宜狩猎，参赛弟子便成群结队地在林中空地扎营。
泠轻雨一天都毫无收获，在昏暗的天色中迎着营地火光走去，此时早就抢满人头的叶肆已经没了踪迹，她来到营地终于见上了白绮绮。
白绮绮晃晃手里的三颗纯黑血丹，眼里盈着满足的笑意，“我斩杀了三只魔兽，轻雨轻雨，你呢？”
来之前白绮绮发过誓，这次的试炼大会她一定要成功通关拜上师，一雪前三耻！
泠轻雨摊了摊空空如也的双手，“......零。”
“没关系，我当年第一次参加时也是一颗血丹都取不到，很平常。”白绮绮拍拍泠轻雨的肩头，信心十足地鼓励道：“况且今天才第一天，我们还有时间，肯定能每日翻倍。”
泠轻雨：“......”
零不管乘以多少都是零。
不忍打断白绮绮难得的斗志，她点头附和，“明日继续勉哉。”
刚过十六，天边的明月还十分圆润，皎皎如玉，月色正好。营地里的火光越来越多，参赛弟子纷纷席地而坐，沐浴着月华进食歇息。
泠轻雨和白绮绮也寻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掏出林子里摘来的野果，给空了一天的肚子补补食。
夜风中，飘来一阵阵烤肉的香气。
有人在烤兔子，有人在烤鸟雀，有人在烤鱼......都是从这片枯木林里捉来的动物。
蓦然想起了叶肆的万物制衡论，泠轻雨开始审视自己。
她是很喜欢小动物，但她也是个肉食爱好者。她讨厌杀生，抵制杀戮，但她也享受着其他生物带来的口腹之欲，此刻也安然接受着夺取魔兽血丹的比试规矩。
越想越觉得自己活得很双标。
泠轻雨埋头啃了一大口野果，郁闷地扁扁嘴。啊！她干嘛要去思考病娇反派说的话，简直是自寻烦恼。
半晌，白绮绮从河边取水回来，坐回泠轻雨身边，指了指远处河边的人影，一脸神秘兮兮。
“我刚刚取水时，不小心瞄到了叶肆在咳血......身体这么差还来参加试炼大会，为的是哪般啊？”
泠轻雨：“......”
你是没看到他和我抢猎物的狠劲。
明明是伏地魔，装什么林黛玉！
白绮绮一边啃着生涩的野果，一边继续小声嘀咕，“虽说继承宗主之位无望，但好歹也是小少爷，锦衣玉食一辈子，真不懂还来这里折腾什么。”
泠轻雨心道我也不知道。
总不会是为了来报复自己吧。
她抬头望向那个因为肤色太白而和夜色格格不入，在众人的篝火下显得有些孤单的背影。
疑惑融化在茫茫夜色中，随风四溢。
又是一个无解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