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好后悔。
后悔当时叫你帮我。
泠轻雨挪开视线,毅然决然往前走。
她曾说过,她与叶肆不相往来,就是最好的结局。事到如今,这想法还是没变。
兴许是大庭广众之下,为了维护病弱少主的人设,叶肆没有当场发作,只一声不吭地看着泠轻雨离开。
“感谢芸生仙君的大恩大德!”
走出府邸,泠轻雨向沈云天真诚道谢,古人的跪地叩拜她实在做不出来,于是弯腰深深鞠了一个躬,许久才直起身子。
“不必言谢,这是你自己选择走的路,我并未多有襄助。”沈云天淡淡道。
泠轻雨摇摇头,双瞳盈满诚挚,“要的要的,幸亏有仙君替我拦下泠昊风,不然我连这府邸的大门都出不去。”
“仙君接下来可是要回扶尘山?”
“嗯。”沈云天微微颔首。
“能否捎上我?”泠轻雨满脸期盼。
沈云天道:“扶尘派不随意接收外门弟子。”
意料之中的答复,泠轻雨也不气馁,抬起水灵灵的杏眸,坦诚又殷切地注视沈云天。
“我当众揭穿了泠昊风的面目,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还会继续来抓我,但我如今实在是无处可去。”
“而且我随时可能会毒发,眼下只希望有一个安身之处,再想办法寻觅解毒之法。”
“我知道扶尘派有扶尘派的规矩,可我情况比较特殊,送佛送到西,求仙君收留我到扶尘山。我可以在扶尘山给你们干活打杂,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
“芸生仙君,求求你了......”
面对泠轻雨穷追不舍的恳求,沈云天终是有些心软地松了口,“罢了,你若想去扶尘山,那便去吧。”
大陆西南,扶尘山。
巍峨的群山连绵起伏,高耸入云,山腰之下青葱削翠,山腰之上白雪皑皑,山峦间云雾缭绕,曦光弥漫,恍若人间仙境。
“好美啊!”泠轻雨被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深深震撼,“你们每天都住在这里,眼睛也太享受了。”
沈云天在扶尘山居住了上百年,对山上的景色早已司空见惯,神色沉静地朝前走。
什么样的山水,孕育什么样的人。
泠轻雨终于知道沈云天身上的仙气是哪里来的了。
那如果自己也在这里定居,假以时日,是不是也能沾染点仙气,做个小仙女呢。
她踩着轻快的步子,美滋滋地想。
扶尘山共有七座主山峰,沈云天没有直接回他居住的玉光峰,而是先带泠轻雨到玉见峰。
玉见峰位于扶尘山外缘,没有峰主掌坐,是专门设给外门弟子、未拜门弟子以及山外宾客歇宿的居所。
山脚下,沈云天唤醒正靠在树下打盹的一名小弟子。小弟子擦了擦睡迷糊的双眼,忙站起身施礼,“弟子见过芸生仙君。”
“收拾一间客房,带泠小姐过去落脚,她近日将留宿在玉见峰,还有明日领她上玉兰峰找展峰主看诊。”
简单吩咐完,沈云天对小弟子的懒散模样微微蹙眉,厉声劝诫:“日高三丈,正是练功之时,莫要怠慢。”
“是!谨遵仙君教诲。”小弟子立刻正色道。
沈云天走后,小弟子又变回了悠哉神情,扭头好奇地看向泠轻雨,脑袋上的双马尾辫子一晃一晃,“随我来。”
泠轻雨跟上她的脚步。
路上,小弟子热情地自我介绍:“我叫白绮绮,是扶尘派还未正式拜师的弟子。”
“你好,我叫泠轻雨。”泠轻雨礼尚往来。
白绮绮转着圆溜溜的眼珠子,笑眯眯地说:“我知道。看到芸生仙君带你回来,我就猜到了,扶尘派上下都听说了你的事。”
泠轻雨汗颜笑笑。
这修真界的通讯简直堪比5G,消息传得可真快。
从青翠的林间穿梭到白茫茫的峭壁,山路崎岖曲折,东西难分,尤其越到高处,积雪覆盖更加难以辨认。
泠轻雨对带路的白绮绮甚是佩服,“你对这里的山路真熟悉啊。”
白绮绮骄傲地咧嘴一笑,“那可不,我来扶尘山快三十年了,这座山的一草一石我都刻在脑子里。”
“三十年!”泠轻雨看着面前娃娃脸的年轻女孩,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
“哎,别看我长得嫩,我可是你们前辈。”白绮绮肉乎乎的双颊浮满笑意,笑得可爱灿烂。
“失敬失敬。”泠轻雨失笑道。
果然修真世界不能靠脸来判断年龄。
半个时辰后,泠轻雨跟着白绮绮行至山巅,忽而豁然开朗,映入眼帘是一座宽敞的院落,青竹白墙,云烟氤氲,朴素又淡雅。
白绮绮把泠轻雨带到一间空置的客房,“齐狐狸最近闭关了,没这么快出来,你可以安心在这里住下。”
“齐狐狸是?”泠轻雨问。
“就是齐思鸿,扶尘派的掌门,他那眼睛一笑起来就像一只老狐狸,和他本人一样,你以后见到他就知道了。”
泠轻雨:“......”
这么说自家掌门,这妹子心眼真大。
白绮绮指着对面的卧房,“你明日起来后到那屋里喊我,我带你去玉兰峰。”
泠轻雨点头应好,白绮绮又溜到她的耳边,仿佛闺蜜间说悄悄话般,“其实,我觉得你特别勇敢,我支持你逃婚,咱们姑娘家也要活得自由自在。”
“谢谢你,绮绮。”难得被人理解,泠轻雨心里动容,欣喜地挽住白绮绮的手。
“不客气啦。”白绮绮一脸仗义地拍拍胸脯。
翌日清晨,玉兰峰比玉见峰要高上许多,白绮绮修为薄弱,只能带着泠轻雨以最原始的方式,一步一步爬上去。
漫长枯燥的爬山途中,白绮绮开启话痨模式,向泠轻雨讲起玉兰峰的峰主展霞,一开口就是满脸崇拜,不断夸赞她是修真界最厉害的药修。
这位展峰主并非师出扶尘派,而是来自药修圣地回春堂,是回春堂堂主的师妹。
回春堂设有规矩,向来不轻易接诊,发放的看诊玉牌数量有限,而且优先给有权有势的大户和贵客,普通人极难有机会登门看诊。
据说有一次,展霞在堂外救治了没有看诊玉牌而被回绝的病人。回春堂堂主勃然大怒,斥其私自看诊,不守堂规。
展霞也怒了,和堂主大吵一架。最终受不了回春堂趋炎附势的风气,也不愿变成见死不救的医者,便果断选择了离开。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扶尘派。
听完白绮绮断断续续的讲述,泠轻雨对这位展峰主肃然起敬,钦佩万分。
她曾吃过回春堂的闭门羹,深知有病无处治的绝望。在这个浮躁的红尘,能够保留初心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大概一个时辰后,终于登上了展霞的居所。泠轻雨环顾四周,没见到想象中的满庭草药,也没有闻到洋溢的药香,而是见到庭院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缸,浓稠醇厚的酒气扑鼻而来。
俨然一个地上豪华酒窖。
白绮绮向亭子里的人恭敬地打了招呼,道明了来意,然后让泠轻雨单独过去,她则到外边等候,不打扰两人看诊。
泠轻雨走进凉亭,只见石椅上靠着一个长相美艳的妙龄女子,绯色外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肩头,长发全部披散开,任由在风中凌乱。
她手里拎着一坛酒,两条长腿惬意地翘着,凤眸半眯半睁,宛如一只慵懒魇足的猫儿,又像夜色中的旷野玫瑰。
散发着随性自然、野蛮自在的美。
展霞红唇轻挑,向泠轻雨勾了勾手指。
“你就是沈云天从灵犀谷和碧华宗手上抢回来的小姑娘?”
“......”泠轻雨上前,摆手干笑着解释:“不是抢......是我求芸生仙君带我来扶尘山的。”
展霞放下酒坛,用一根手指抬起泠轻雨的下巴,细长的凤眸微微眯起,上下细细打量着面前之人。
“长得倒是不错,挺标致。”
“眼睛生得漂亮,可惜太干净了,不够魅惑勾人。”
她惋惜地摇了摇头,手指顺着从泠轻雨的肩头一路滑落,从胸到腰,再到臀部,全掐了一把。
“看着瘦,也还算丰润。”
泠轻雨感觉展霞的目光落在身上,就像一层一层被剥开衣服,整个人都无处遁形。
“......峰主姐姐。”
她脸颊发热,“你别误会,芸生仙君......”
“就沈云天那木愣子,还能误会什么。”展霞轻笑一声,周身酒香四溢,“我是要瞧瞧,碧华宗挑的新娘是何等模样。”
泠轻雨摸摸鼻子,“泠昊风只有一个妹妹,他们也没得挑。”
展霞大笑起来,捏了捏泠轻雨光滑的脸蛋,玩了好一会儿才收手,终于干起了正事,抓过泠轻雨的一只手腕,给她仔细把脉。
“吃了几颗?”
“额......一颗。”
半晌,展霞撤了手,下定论道:“死不了。”
短短三个字,如同救命神药。
压在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泠轻雨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变得愉悦,甜甜笑起来,感激道:“谢谢峰主姐姐!”
展霞拍了拍她的脑袋瓜。
“别高兴得太早,虽说你身上的毒我能帮你缓解,但没有服用解药,始终难以完全根除,以后每个月还是会发作痛上几天。”
“无妨无妨,能保住小命我就已经很知足了。”泠轻雨心满意足地说。
每个月痛几天,就当来大姨妈吧。
扶尘山,玉爻峰。
齐思鸿定睛看着手中的卦象,神色复杂。
这些天他虽然在闭关,但有一部分灵识放在了外面,随时观测着扶尘派的变动,也知道沈云天带人回山的事。
他有一个习惯,喜欢给新入山的弟子做命格占卜。于是半柱香前,随手算起了卦,想推算下泠轻雨对扶尘派将来气数的影响。
只是万万没想到,卦象结果会如此令人震惊。
他生平第一次遇到这种极端罕见的卦象——
大吉大凶同时兼具之象!
那便意味着,泠轻雨于扶尘派,既可能是福星,亦可能是祸星。
福祸相依,只在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