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跨过

一阵微风吹过,带起温柠脸颊的碎发。

她从那声名字中回过神,伸手撩了撩落到嘴上的长发,往后带。

抿了抿唇,润湿一下干涸的嘴唇。

温柠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像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最初的难题——

她该怎么打招呼,去面对这个,她以前认为,一辈子都不会再见面的人。

浓密的长睫不断扑簌,眨出几分酸涩。

温柠深吸一口气,勾起唇角,大大方方地回叫:“陈煜舟。”

那三个字一出口,那股压在心头的情绪一下散开。

温柠紧攥着的拳头缓缓地打开,掌心一片潮湿。

陈煜舟挑了挑眉。

“温小姐知道我名字啊。”

明明是单纯的感慨,但落在温柠耳中,总感觉多了几分别样的含义。

温柠眨了眨眼,开门见山:“有什么事吗?”

陈煜舟懒懒地耸肩,长指勾着一根深蓝色的带子,晃了晃。

温柠顺着看过去,目光越过男人劲瘦的腰腹,落在来回翻转着的——

工牌上。

工……工牌?

温柠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是该先处理陈煜舟并没有认出她这个事实,还是思考工牌为什么会在陈煜舟手上,而不是那个陈少。

……

等等——

温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端倪。

工牌、陈少、陈煜舟。

共同点是,

工牌和陈煜舟可能出现在过同一个地方。陈少和陈煜舟都姓陈。

工牌、

陈少、

陈煜舟?

温柠隐隐约约发现到哪里有点不对劲。

程今禾的话突然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播——

“要是陈煜舟是你的未来老公就好了……”

陈煜舟是你的未来老公就好了……

是你的未来老公就好了……

未来老公就好了……

老公就好了……

就好了……

……

这个世界到底是谁在好啊!!!

温柠深吸一口气,伸手从陈煜舟手里拿回价值五十块的工卡。

脑海里划过那则拥吻的花边新闻。

机械地说了句“谢谢”,没有什么真情实意。

陈煜舟也不计较,收回手,笑笑。

“温小姐有空吗?”

七年时间,原来一个人的变化可以这么大吗?

温柠莫名有些不舒服,太阳穴酸胀。

不过是商业联姻,和谁都一样。

即使那人是个花花公子。

温柠安慰自己。

但听到询问时,还是有些挂不住脸,冷淡地回:“没有。”

“喔,”陈煜舟拉长尾调,“那后天结婚的事改日再谈。”

……

温柠咬牙:“现在有了。”

陈煜舟皱了皱眉,状似思考道:“温小姐不要勉强自己,有事先忙,不重要。”

温柠皮笑肉不笑:“没有勉强,那个渣男放我鸽子了。”

“这样啊。”

陈煜舟敛眉,点了下头:“那温小姐赏脸一起吃个晚饭?”

温柠毫无情绪波动:“好。”

--

高档湘菜私房菜府里。

一张五六人的大圆桌,温柠和陈煜舟对坐两端,隔了无数个空位。

好在桌子上有玻璃转盘,坐这么远倒不影响夹菜。

陈煜舟递过菜单,很绅士地开口:“温小姐来?”

温柠毫无胃口,摇了摇头:“陈先生来吧。”

陈煜舟点头,也不再推卸,长指翻动菜谱,点了几个菜。

温柠越听越奇怪,她记得,以前的陈煜舟从不吃辣,也吃不得辣,一点辣都能让他整张脸通红。

点完菜,陈煜舟注意到她的目光,抬头看她。

温柠摇摇头,用眼神回应没什么。

陈煜舟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用滚烫的开水烫洗着餐具。

下一秒,转盘转动,定在她面前。

温柠错愕地抬眼,只见陈煜舟指尖红了一片,正烫洗着第二套餐具。

抿了抿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索性当作没发现。

等菜端上来时,温柠的食欲一下被红彤彤一片的卖相勾了出来,就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辣椒的香气。

只是,温柠有些担忧地看了陈煜舟一眼,又飞快收回。

“最近长口腔溃疡了,以毒攻毒。”

陈煜舟低哑的声音响起,像是在给她解释。

可等温柠看过去,他却半侧着脸,目光落在单面玻璃上。

又不像是对她说的。

像是在看外面精致的布景。

温柠也看过去,烟雾缭绕的乳白水汽不断从池塘上方飘起,有种飘渺仙境的错觉。

收回视线的那一秒。

猝不及防地,温柠在玻璃上对上那一双漆黑的眼。

只一秒,陈煜舟移开了视线。

那时她才发现,两人的身影也烙印在上面,透过昏黄的灯光,原本遥远的距离缩短到几乎面对面抵头而坐。

温柠怔了瞬,火速移开视线,竭力将注意力放到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上。

奇怪的是,明明还是一样的菜,想吃的欲望大大降低,余光中时不时瞥到那个人的身影……

有点不受控制的烦躁。

温柠决定埋头苦吃。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些菜都是她的最爱。

有点太巧合了。

但她不敢问,也不敢继续想,只低着头吃。

出门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

陈煜舟的餐盘上光洁如初,一点红油也没沾上。

温柠长睫颤了颤,很快收回视线,就当做没看见。

但心底那个想法呼之欲出——

他还是不能吃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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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爽了,温柠下车往回走的时候才想起来——

好像自己上车的目的还没完成!

等她转过身,那辆迈巴赫早已消失不见身影。

温柠叹了口气,打算回家再说。

洗漱完过后。

温柠盘腿坐在床上,对着几乎空白的聊天界面发呆。

头顶的备注还没改,还是那个可恶的陈少。

温柠气鼓鼓点进他的头像,准备给他换个名字,没想到,手快,一下连点两下。

一行白字跳了出来——

我拍了拍“陈少”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

是啊,好久不见。

温柠唇边缓缓地漾出一抹笑,似乎能想象到,陈煜舟用一副桀骜的模样,瞥她一眼,淡淡地开口——

“好久不见。”

跨过时间长河,他们在彼端相遇。

虽然,是以陌生人的身份。

温柠默了秒,坦然接受这个事实。

毕竟,当初是她先提出的。

感慨完,温柠长按消息,想要撤回,却惊奇的发现——

……撤不回了!

抬眼一看,刚好过了撤回的两分钟时限。

温柠闭眼深吸了口气。

赶鸭子上架,只能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疑惑倾泻而出。

消息发出去后,温柠行云流水般地退出界面,关掉微信,摁灭手机,翻过来盖在沙发上。

一套动作完成后,她才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但目光又时不时往那瞟。

很是煎熬。

温柠双腿弯曲,抱着膝盖靠在床头,目光虚虚地落在墙壁上。

脑海里思绪纷乱。

其实她都做好和一个陌生人,或者所谓的陈少结婚,不过是商业联姻,和谁结都一样,但——

这个人不该是陈煜舟,也不能是陈煜舟。

那段时不时会在梦里出现的片段闪回。

温柠长睫颤了颤,心中情绪莫名。

她现在整个人很乱,说不清心里的感觉。

有恐慌,有害怕,也有……释然。

如果,如果。

她非要结婚的话,陈煜舟或许……

“叮咚”“叮咚”——

手机连响两声,温柠漫无目的的思绪被打断,惊觉自己的想法越发的荒诞,

她抿了抿唇,拿起手机看。

是程今禾。

心里那点提起来的期望瞬间破灭。

温柠搭在手机边沿的手指下意识微微用力,又松开,点进微信。

禾下乘凉梦:【我昨天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吧?】

禾下乘凉梦:【醒来的时候只看到满屏的撤回记录,发生了什么事吗?】

一副刚醒过来的模样。

温柠感叹。

果真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她半夜翻来覆去说不着,浑浑噩噩上班,程今禾却一觉睡了将近十八个小时。

温柠犹豫了秒,还是决定避重就轻,掠过那晚她的发疯,把今天这个噩耗先告诉她。

那边立马发了个问号,又安静了下来。

温柠默数着:一、二……

三还没数出来,那边一个电话就拨了过来。

温柠笑着接通:“这次怎么比三秒快?”

程今禾第一次没理会她的打趣,严肃地问:“……真不是开玩笑?你要和陈煜舟结婚了???”

温柠收了笑,想了想,其实有几个瞬间,微信上聊天的感觉让她想起了陈煜舟,没想到,真是他本人。

她也很郑重地回道:“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可能,是的。”

程今禾默了两秒。

温柠自然地把免提关掉,拉开手机。

几乎是同时,那边传来一声尖叫。

“啊!!!!”

温柠早有预料地捂住扩音器,等那边安静下来,又重新点开免提。

程今禾语气激动:“我靠,我磕的cp竟然成真了!”

温柠怔住,偏了偏头有些好奇:“什么是cp?”

程今禾安静了一秒,再开口时径直掠过话题:“你们什么时候举办婚礼?我可以当你唯一的伴娘吗?可以多找几个帅哥当伴郎吗?什么时候准备生……”

“停停停!”温柠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晕眼花,急忙打断她,“我们只是商业联姻!”

“嗯嗯。”程今禾敷衍地应了两句,“你说,我穿上次我给你看的那件粉裙子怎么样?会不会抢你风头?”

温柠抚了抚额头,没等她回答,那边又自顾自接上。

“哎呀,我在想什么,怎么可能抢了你的风头,真是杞人忧天我。”

她顿了下:“诶,你到时候穿什么色系?大多是白的,但我觉得柠柠你穿红色比较好看,要不举办中式婚礼吧?”

温柠忍不住再强调了一遍:“我们是商业联姻,没有婚礼的,更何况……”她的声音低了下来,“他现在都不认识我了。”

程今禾完全没听,随便应了两句:“嗯嗯,到时候中式西式都来一个吧,反正陈家这么有……”

“钱”字卡在喉咙处,程今禾突然反应过来,沉默了两秒。

“不是,你说什么?”程今禾有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程今禾斩钉截铁下了结论:“他不认识你?怎么可能!肯定是装的,嘴硬!”

但等了很久,温柠也没有说话。

程今禾也从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激动中回过神来。

陈煜舟,真的不记得温柠了吗?

打心底她是不信的。

换她班上任何一个同学来说,都没人信,短短七八年,怎么可能忘,就算七八十年,陈煜舟把他自己忘了,都不可能忘记温柠。

但这死寂一般的沉默,逼迫她承认现实。

或许,陈煜舟真的把温柠忘了。

在一个沉闷的夏天里,忘掉了自己整个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