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擦着一丝绚烂的晚霞,要散尽的余晖从云边撒了几丝没有温度的光下来,恰好打到正半倚在摇椅里的人上。
陈煜舟侧着脸,冷白修长的手指在略显肥硕的橘猫毛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撸得它舒服地眯起眼,发出呼噜声。
温柠眨了眨眼,有些不知所措。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欣赏着这一副近乎完美的画。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又或者是终于舍得抬头。
陈煜舟抬了抬眼,朝温柠看去。
一瞬间,那缕光移到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冷白的肌肤被烘托出几分暖意。
高挺的鼻梁像一把刀明确地分开黑白界限,又像是黑夜中海面上浮起的一座冰山。
“没吓到吧?”嗓音疏离。
温柠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有。”
“喔。”陈煜舟懒懒地应了声,又低下头。
温柠移开目光,望了眼前面看不见尽头的路。
应该是走错方向了。
温柠打定主意,转身打算沿着来的路往回走。
步子刚迈开,一道低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温柠没听清,疑惑地抬头看过去:“什么?”
陈煜舟好脾气地重复:“我问温小姐需要帮忙吗?”
温柠“噢”了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拒绝。
“不……”
话刚开口,陈煜舟又淡淡地打断她:“这边天黑了路更难找,听附近的人说最近有一些灵异事件。”
说完,跟她对视一眼,又看向幽长略显漆黑的巷子,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
温柠收音,跟着陈煜舟的视线看过去。
心里一咯噔,寒意顺着脊背攀爬上来,突然有了一种进鬼屋的感觉。
恰巧巷子里窜起一阵凉风,直迎着人扑面而来。
温柠下意识地缩了一下,心里的恐惧无限放大。
她咽了下口水,又改口道:“那请问,异渡酒吧怎么走?”
陈煜舟撸猫的手微不可察地顿了下,抬手指了指:“直走,然后右转第二家店就是。”
“喔喔好,谢谢陈少。”温柠本来还觉得“陈少”这个词有些中二难以开口,但没想到自然而然地从嘴里蹦了出来。
“没事,”陈煜舟状似随意地开口,“一个人去异渡?”
“不是。”温柠下意识地摇头,“我朋友在那等我。”
“男朋友?”
温柠乖巧地回答:“也不是,我的高中同学。”
“喔。”得到想要的答案,陈煜舟又闭了嘴,专心地撸猫。
温柠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两眼,又把视线移到幽长的巷道上。
天黑得速度很快,就这一会儿,天几乎黑完了,路面被冷白的路灯照得反光。
思绪转到陈煜舟说的灵异事件上。
……
刚消下去的那股寒意又顺着指尖爬了上来。
温柠看看路,又看看陈煜舟。
脚步止不住地往他那边靠了靠。
等到台阶处时。
陈煜舟慢条斯理地抬眼:“需要其他帮助吗?温小姐。”
温柠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不、不用。”
“喔。”陈煜舟点点头,漆黑的眼睫低垂。
过了一会儿。
温柠忍不住走进几分,弯腰,扯了扯陈煜舟的衣角。
“陈少……”
陈煜舟慢吞吞地抬眼,对上她水润的杏眼。
“你方便送我一下吗?”
话出口的时候,温柠都怔在了原地。
她对程今禾都没提过什么要求,没想到,对着他……开口这么自然。
陈煜舟停了动作。
微微歪头,额前细碎的黑发晃了晃。
是被拒绝的沉默。
温柠绞了绞手指,硬着头皮准备开口。
还没说话,又见对面薄唇微勾,很苦恼地开口:“噢?那我勉为其难地送温小姐一下吧。”
下一秒腾地一下站起身来。
温柠被这突然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步,身形止不住地有些摇晃。
一只有力的臂膀倏地出现在腰后,牢牢地圈住她。
温柠愣了秒,视线一下随着他的动作拉高。
落在他凌厉的下颌线上。
“抱歉。”
陈煜舟在她站稳后立即松开了手,为自己的冒犯道歉。
腰后的温度还没有散去,聚在那一小块,滚烫。
温柠摇了摇头:“没事。”
缓慢地吐出一口气。
陈煜舟见她没事,单手抱着猫朝她说:“等我一下,马上就出来。”
随后大步走进商店,消失在门口。
没等多久,陈煜舟单手抱着橘猫,搭着一件外套走出来。
温柠朝旁边退了两步,低下头,目光落在青石板上,等他带路。
她专心观察着青砖上的裂缝,直到一双尖头皮鞋闯进视线才发现有点不对劲。
怎么,还没走?
温柠后知后觉地顺着顺垂的西装裤视线上移,掠过笔直修长的腿,对上视线。
“是……”温柠想了下措辞,“突然也找不到路了吗?”
陈煜舟:“……”
陈煜舟拿出手机晃了晃:“我要打导航,单手没办法抱猫。”
温柠愣了秒,视线落在舒服窝在小臂上的橘猫。
这……不是单手吗?
陈煜舟面不改色:“手酸了,抱不了这么远。”
“噢噢。”温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乖巧接过。
“咪咪怕冷。”
温柠闻言,把猫往怀里再塞塞。
正准备抬头,措不及防地撞上男人坚硬的胸膛。
与此同时,陈煜舟淡淡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披上外套就不冷了。”
温柠怔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陈煜舟弯腰,冷白的脸在视线里放大,几乎是扭头就能亲上的距离。
她定住姿势,一动不敢动,直到蹭过手臂的西装落在她肩头,有些慌神。
她甚至分不清这句话,是对咪咪说的……
还是她。
“好了。”
陈煜舟披好外套后,扯了扯宽大的衣襟,将咪咪完全包裹进去才松开手。
一刻也没停留地起身,看她一眼:“快跟上。”
“噢……”
温柠下意识地应了句,跟上男人的大步。
不是对她说的。
肯定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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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才来呀?”程今禾在门口焦急地拉过温柠的手腕,用目光把她从头到脚扫视一遍,没看出什么异样才松了口气。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走丢了呢!打电话也不接!”
程今禾拉着她一路穿过爆满的吧台,在一个角落坐下。
温柠从包里拿出手机,这才发现自己按了静音还没调回去,怪不得没听见夺命连环call。
自知理亏,温柠抿唇朝她笑了笑,企图萌混过关。
程今禾一脸坚定地摇头:“哒咩!禁止使用美貌攻击。”
“我是不会轻易原谅你的!”
“啊,”温柠微微吃惊,以往无往不利的方式竟然失效了。
她有些挫败地低下头:“那……”
话还没说完,又被程今禾打断:“除非你告诉我,那个人是不是陈煜舟?”
程今禾倏地凑近温柠的耳垂,朝她挤眉弄眼的笑。
温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本来已经转身离开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吧台,侧着脸散漫地把玩着手里的玻璃杯,脸上没带什么情绪。
身边的几个位置坐满了人,都似有若无地朝他投去视线。
温柠有些头疼,不想撒谎,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程今禾压了点声:“他怎么也来榕城了?我记得他说过他最讨厌这座沿海城市了。”
温柠含糊地“嗯”了声,不想再回忆起那段时光。
程今禾感慨一番:“时光只是一把丑人的杀猪刀,帅哥的雕刻刀,这么多年过去了……”
她停顿了两秒,视线在陈煜舟脸上划过:“怎么比记忆里还要帅了!这不公平!!”
“你说是吧?”程今禾泄愤完抬眼把问题抛给温柠。
温柠完全没听她在说什么,只是捧场地应了两句:“嗯嗯。”
“话说,”程今禾话锋一转,“你真的不记得陈煜舟了吗?咱们班的宇宙大诗人诶!”
程今禾还能想起来,那时的语文老师对陈煜舟是又爱又恨。
每次考试他都只做选择题和作文,其它写字的部分都空着,宁愿睡觉也不愿意多写一个字。但作文几乎每次都是满分,被年级组印发下来做范文。
“我现在都还记得他那句话,”程今禾清了清嗓子,“‘禁锢飞鸟的不是牢笼,是它的翅膀。’”
“当时真他妈把我们都唬住了,一个高二生写这么哲学的东西,像是下一秒要成仙一样。”
程今禾甚至还能想起来那篇作文的题目,也就是那一次,陈煜舟“宇宙大诗人”的外号流传出来,在班级里盛传,甚至是全校。
温柠也被扯回那段青春洋溢的回忆里,嘴角勾了勾。
“真的不记得了吗?”程今禾突然凑近,死死盯着她的眼再一次问道。
温柠卷翘的长睫颤了颤,避开视线。
“……记得,”顿了秒又欲盖弥彰地补了句,“一点点。”
程今禾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哪儿一点?送你回家那一点吗?”
温柠怔住,脑海里泛出那段她以为早就遗忘的回忆。
也是一个暴雨天,闷热,树上的蝉依旧叫个不停。
温柠没带伞,站在教学楼前踌躇不前,正打算鼓起勇气冲进雨幕时,裹挟着洗衣液香气的校服盖在她头上,遮住所有视线。
她抓住衣服,试图露头出来看是谁。
下一秒,一只滚烫的手隔着校服拽住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外冲。
温热的雨水在校服的缓冲下变得温和,洇湿布料后顺着下滑。
温柠看不见旁边的路,只能跟着那股力往前跑。
晃动间,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侧脸。
她以为这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没想到,人尽皆知。
温柠不好意思地撇过头,耳尖红了一片。
还好周围光线暗淡,看不真切。
程今禾见好就收,果断地转移了话题,聊起了好久不见的高中同学林济青。
当时那一片就林济青学习最好,一副乖乖学生的模样,不怎么掺和到她们的闲聊里,机缘巧合下又成了四人团里的一员。
程今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怎么了,你走之后他成绩一落千丈,没多久也转了学,倒是陈煜舟……”
她顿了顿,做贼似地看了眼靠坐在吧台的男人,压低音量。
“不知道发了什么疯,自消失了半个月回来后,突然开始用力学习,在位置上从早坐到晚,一举成了那年的黑马,考上京北大学!”
“我靠,要不是和他呆过前后桌,我都要怀疑他之前都是背着我们偷偷学习了。”
京北大学。
温柠晃了瞬神。
好像,在某个午后,陈煜舟睡醒,从手肘处拉出了她的草稿本。
指着上面的几个字问:“你想去这所?”
细长指尖点着的分明是她那个遥不可及的梦——
京北大学。
没等温柠说话,他又自顾自地“喔”了一声,转过头趴下睡了。
……
温柠抿了抿唇,伸出舌尖舔了口鸡尾酒,甜味混着刺激的酒精一路烧到喉咙,然后丝丝散去。
又或者,也一路烧到了耳垂,烫得滴血。
最后,絮絮叨叨聊到驻唱歌手下班时,程今禾一口气喝完杯里的酒,已经有些半醉。
她拉着温柠感慨:“柠柠啊,你走了之后我好想你,不止是我,陈煜舟他、”
话突然卡在这里,温柠心尖颤了颤,捏住杯柄的指尖发白。
陈煜舟……
想、她……?
那场雨后,两人就断了联系。
那个名字安安静静地躺在列表里,直到温柠转移到微信上,也没有收到一条震动。
她以为……
她们的故事到那就已经是结局了。
程今禾打了个酒嗝又接上:“他同桌也很想你……”
说完,她就抱着温柠睡过去,头磕下来,搭在她肩头。
温柠松了口气。
她记得,陈煜舟后来的同桌,是一个很可爱的女生,总是喜欢咧着嘴朝她笑,很阳光活泼。
明白了之前的想法只是一个乌龙,松弛下来的同时,心底又涌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她忍不住去想——
那他呢?
消失的那两个星期,是在准备……
遗忘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