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自我惩罚

搭乘最早一班的电车,吉崎庆子早早就来到了川又家。

她穿着崭新的衣服,一进门先给自己带上了手套围裙,连头顶都细致地包上了围巾,防止自己会在这个家留下任何证据。

想着丈夫昨夜说过的话,她拎着水桶,从一楼的卫生间接满了水,然后回到玄关,卖力地开始擦拭起丈夫可能残留的DNA。

玄关、楼梯……

她弯着腰一寸细节也不放过,最后终于拎着水桶来到了最里间伽椰子的房门口。

为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之后,她才颤抖着手推开了房门。

川又伽椰子趴在床上,这一点和丈夫说的一样。

她心里半是恐惧半是惋惜地,投入了自己的工作。

先是把房门擦拭一遍,紧接着是房间内部,将榻榻米上的金鱼尸体和白瓷碎片收起来,她跪在一旁,掀开那两叠湿透了的榻榻米,开始擦拭地板。

将地板擦拭完,她把两叠榻榻米搬到后院晒太阳,中途拿来垃圾袋准备上楼把垃圾处理掉。

将梳妆台上的血迹一丝不苟的擦拭之后,她拿着手帕看向了伽椰子的方向。

这个孩子的衣服上,应该也残留了丈夫的DNA吧。

她脸色变换了几秒,从身后的壁橱里找出一套干净的睡衣准备给伽椰子换上。

只要把丈夫可能残留的痕迹全部清理掉,到时候自己把换完衣服的伽椰子拖到楼梯那里扔下去,等一下报警就可以谎称是伽椰子半夜十足摔下了楼。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吉崎庆子觉得一切很说得通,走到伽椰子身旁就要给她换衣服。

当她翻动伽椰子的时候,意外出现了。

“唔……”

微弱的声音从女孩唇边溢出。

把吉崎庆子吓得一个哆嗦,手下一松,伽椰子又跌回了原位。

这个孩子没有死?!

等颤抖着手指,探过伽椰子的鼻息之后,吉崎庆子全身靠在床边,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

这种情况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吉崎庆子都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在整理好心情之后,她马不停蹄的下楼,用了一楼的座机给家里打去电话。

电话铃响了又响,在吉崎庆子等的有些站不住的时候,电话被转去了留言箱。

吉崎庆子有些疑惑,但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挂掉电话,去到拿来一楼的急救箱,刚想离开,就看见了茶几上封敛留下的便签。

想到那个讨人厌的孩子,吉崎庆子的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许多,她一把扯过便签,将那小小的纸张揉作一团,装进口袋后飞快跑上了楼。

伽椰子是被痛醒的。

浸泡了双氧水的棉签重重地摁在她额头的伤口上,她的眼睛瞬间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啊,你醒了吗?”

她看见了本应该离开的的人。

吉崎庆子。

“哎呦,你这孩子怎么搞的,我才离开一天,就把自己弄成这样,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嘛!”

“要不是庆子阿姨实在是担心你,想着今天最后来看看你,不然也不会发现你居然受伤昏迷在家。”

“伽椰子,怎么了,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儿了?”

女人试探性地询问,让伽椰子的记忆瞬间闪回。

昨晚——

给两条金鱼换了瓷碗,伽椰子在橱柜的角落找到了半袋速食面条。

看着面条包装上的制作步骤,伽椰子的心开始狂跳。

如果待会小林一回家,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食物的话……

就像是妻子为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的丈夫端上晚餐一样,若果自己也可以那样的话……

仅仅是这样想着,伽椰子就脸红心跳起来。

说做就做。

伽椰子找来了黄铜小锅,回忆着记忆里吉崎庆子的做法步骤。

她把味增汤料理包倒在水里,搅拌之后,又把干面条也倒了进去。

担心小林随时都会回来,她盖上锅盖,一口气把火开到最大。

很快,锅盖被热气顶得开始晃动,伽椰子迫不及待地揭开锅盖,白色的热气就扑面而来。

她拿起一旁的勺子搅拌面条,看着白色的面条浸没在黄褐色的汤里,伽椰子拿起一旁准备好的,自己最喜欢的碗为小林盛上食物。

拿来托盘,把金鱼碗和面碗连同着筷子一起放在上面,伽椰子小心翼翼地走去了客厅。

用心地整理好面碗和筷子的摆放,伽椰子期待小林走进客厅就能看到她的心意。

红色的金鱼是她送给小林的,于是被她放在了客厅茶几上,方便小林一眼就可以看到。

伽椰子回到厨房,小心翼翼地端起了小林送给她的黑色金鱼,她脚步不停直接去往二楼。

直到把金鱼碗放在自己的梳妆台上,伽椰子这才有时间放松下来静静地看着碗里的金鱼游动。

小林……

一想到这是小林送给她的金鱼,伽椰子的嘴角就忍不住勾了起来。

楼下突然响起了开门声,伽椰子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迫不及待地起身朝外走去,想要迎接小林。

小林看到她准备的食物,一定会大吃一惊吧!

幻想着小林待会儿会有的反应,伽椰子的脸上满是轻松的微笑。

然后走下楼梯,刚走下拐角,她就看见了玄关处正在拖鞋的陌生男人。

……

记忆停留在自己被撞到梳妆台上,伽椰子失神的眼睛终于重新聚焦。

“昨晚……”

她嘴唇微动,脸色十分苍白。

伽椰子没有见过吉崎庆子的老公吉崎竜也,这也是此刻吉崎庆子敢留在这里哄骗伽椰子的底气。

“所以说,还是应该让庆子阿姨继续照顾你嘛,不然一个人在家受伤了都没人知道,你这个样子,庆子阿姨可是会心疼的。”

为伽椰子贴上创可贴,不着痕迹地阻止了伽椰子说出有关她老公的任何事情,吉崎庆子佯装出担忧的样子。

“伽椰子,阿姨也是为你好,外人无论说什么,都没法动摇庆子阿姨关心你的事实,其实阿姨也是知道的,伽椰子也舍不得庆子阿姨对吧?阿姨决定在伽椰子有能力照顾自己之前,都不会离开伽椰子的,伽椰子觉得呢?”

“我、、那个……”

伽椰子嘴唇开开合合,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吉崎庆子。

完全无法拒绝他人的伽椰子,只能默认了吉崎庆子继续在这个家工作的事情 。

“既然伽椰子同意的话,那么事情就好做多了,你先好好休息,庆子阿姨这就出去买菜,伽椰子早饭想吃什么呢?煎鲑鱼好不好?”

保住了自己的工作,丈夫也没有杀人,吉崎庆子现在的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

就连一向也看不惯的伽椰子,在此刻都眉清目秀了几分。

“那早饭就简单做点,煎鲑鱼还有——”

起身就要离开的吉崎庆子被拉住了,顺胳膊的力道,她看向了伽椰子的方向。

“怎么了?”

“那个、、”

伽椰子的眼睛闪烁着,表情有些难堪。

“那个人……”

“什么?”

她的含糊其辞让吉崎庆子有些不耐烦。

“那个、那个人、庆子阿姨有看到吗?”

“你到底要说什么?”

吉崎庆子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伽椰子被吓得一个哆嗦。

但即使很害怕还是努力表达自己的想法。

“小林君、小林君他现在……”

“哦你说那个男孩啊。”

总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的吉崎庆子摆了摆手。

“那个孩子的话,我可没看到,应该是早就走了吧。”

事实上,如果不是从丈夫口中得知男孩家里有事昨晚连夜离开了新泻,吉崎庆子也不敢这么大大咧咧地来川又家。

毕竟那个男孩可不是什么好忽悠的对象,要是有他在,今天无论吉崎庆子想要做什么,肯定都是没戏的。

“走了?!”

伽椰子尖锐的嗓音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对啊,估计昨天晚上就走没影了,我可是坐最早一班电车来的,没在电车站看到那个孩子。 ”

她的语气十分敷衍,但是伽椰子完全没有注意。

走了?

小林走了?

伽椰子满脑子都是吉崎庆子说的话,连昨晚自己被入户袭击的事情都忘却了。

小林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

伽椰子抓着吉崎庆子的手不自觉开始用力。

直到被吉崎庆子吃痛地甩开,她的表情依旧是迷茫的。

吉崎庆子摸着胳膊,本来还想找她算账,但是看见她那副披头散发,额头带伤的模样,嘴唇抽动了几秒,还是转过身去,不想再搭理伽椰子。

“要不是看在刚发生了这种事情的份上,我才不会这么好说话。”

她拎着垃圾,嘟囔着走下了楼,路过了客厅想起了茶几上的东西,处于自己是刚刚复职的立场,还是敬职敬责地对着二楼喊话。

“伽椰子?桌子上的面要倒掉吗?”

结果话音刚落下,伽椰子的身影就从她身旁窜过,这可给吉崎庆子吓了一跳。

果然,无论怎么看,她都喜欢不起来这个孩子。看着站在茶几前的伽椰子,吉崎庆子翻了个白眼。

伽椰子强忍着泪水,身侧的双手攥得紧紧的,连骨节都开始发白。

“伽椰子,再怎么贪玩也不能拿食物恶作剧啊,这是不好的……”

吉崎庆子的抱怨声在身后响起,伽椰子却听不进耳朵。

她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死死的看着那碗面条,耳边再次响起了小林的声音。

——我很快就回来。

“这个我处理掉了?”

吉崎庆子端起瓷碗,就要往垃圾袋里倒。

像是尖锐的锥子刺入脑海,她神情恍惚着突然有些偏执了起来,尖叫着扑过去抢走吉崎庆子手里的面碗。

“不行!那是要给小林吃的——”

她丢下这句话,便捧着碗跑回二楼,庆子被她的突然爆发吓了一跳,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怎么回事这个孩子,真是讨厌。”

吉崎庆子不爽地踹了一脚沙发,然后拎着垃圾袋往厨房走去。

一想到接下来还要继续和这个让人倒胃口的孩子相处,吉崎庆子就有些浑身不舒服。

楼上的伽椰子并不知道吉崎庆子的心情,伽椰子光是盯着眼前的面碗,就陷入了恍惚甚至癫狂的状态。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小林离开了,啊啊啊——

为什么???!

她神经质地不断啃着自己的指甲,眼睛也不住的左右乱瞟,头颅很僵硬的扭动着,一副可怕的姿态清晰的印在梳妆台的镜子里。

她像疯了一样不停的回想昨天与小林俊介的相处细节,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小林微笑的模样,小林关切的眼神,小林温柔的话语……小林小林小林,她满脑子都是小林俊介。

——伽椰子真是好孩子呢。

——实在是感谢,伽椰子这么体贴真是帮大忙了。

——我,明年、还想和伽椰子一起、出来玩。

……

小林说过的话一遍遍回放在她的耳边,伽椰子的眼睛布满了血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小林会离开的理由。

……

……难道自己被小林讨厌了吗?

犹如闪电击中骨髓,令人无法自控的战栗感沿着脊柱攀爬上了伽椰子的脑神经。

是了,只有这个理由了。

她被小林讨厌了。

所以小林才会不告而别。

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是自己的错,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啊啊啊!小林,最喜欢你了小林,对不起小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没有办法留下小林呢?!!

她自我厌恶着,从心底腾起一阵强烈的愤怒,她恨自己,因为自己的错才让小林讨厌自己才让小林选择离开。

伽椰子抬头看着镜子,在光洁的镜子里她看到了妖怪的眼睛和丑陋的自己。

伽椰子突然凄厉的笑了起来。

她端起眼前的面碗,徒手抓了一坨狠狠的塞进嘴巴,冰凉的、黏腻的、夹生的面条配着没有味道的味增汤,在嘴巴里混杂出让呕吐的味道。

她仔细感受着嘴巴里的味道,那垃圾一样的食物,让她一直强忍的眼泪终于开闸流了出来,伽椰子狠狠地咀嚼着,甚至咬到了舌头。

她双手并用着一把一把往嘴巴里塞,来不及吞咽就塞进更多的面条,终于抵到了口腔深处。

一阵控制不住的反胃感翻涌而来,她弓着身体痛苦的呕吐着,脖子上的经络恐怖的凸起着,胃液混着刚刚咽下去的面条被吐在榻榻米,带着红色血迹的唾液拉着丝垂在地上。

她也不在意,就着被打翻的面碗继续塞,可是呕吐感接二连三袭来。

吃下去吃下去吃下去啊!!!!这是要给小林的食物,一点也不能浪费,可恶快点吃下去啊!!!为什么为什么要吐出来???!

她突然发出崩溃的嘶吼夹杂着哀凄的尖叫,咳嗽着栽倒在地上。

发丝、衣服上、包括手腕上的手帕都黏着粘稠的液体,无比的狼狈。

楼下的吉崎庆子听到动静立刻冲上了楼,看见伽椰子倒在呕吐物旁,没见过这阵仗的吉崎庆子尖叫一声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然后拨通了川又比吕的电话。

躺在榻榻米上的伽椰子,意识恍惚的听到楼下吉崎庆子的讲话声。

“打扰了,川又先生,是这样的,伽椰子这孩子出事了!现在能赶回来吗?”

“啊,也不是很严重,但是孩子呕吐了。”

“中暑吗?”

“哦,好好,我明白了,起居室的抽屉里有药是吧,嗯嗯,真是给您添麻烦了。”

咔哒一声,应该是挂断电话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女声在伽椰子身边响起。

“真是的,只会给别人添麻烦,烦人的孩子……啊,好脏,真恶心。”

……

这样啊……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

我,是个讨人厌的孩子。

伽椰子苍白的嘴巴动了动想要道歉,但最终还是失去意识昏过去了。

吉崎庆子嫌恶清理着地上的浊物,看了眼伽椰子同样沾上呕吐物的衣物,她抱怨着把对方的外衣连同手腕上的手帕一起弄下来装到垃圾桶里打算待会扔掉。

她才不要洗这些恶心的东西,直接扔掉就好,反正这个家不差钱。

至于伽椰子手腕的伤口完全被她无视。

楼梯咯吱咯吱响了又响,女人的咒骂声渐渐远去,有风穿堂而过,一切嘈杂丑恶的事情都隐退在风声之后。

那风不停歇掠过屋脊和树林,如颂歌般悠扬,久久不息,打着卷有些残破的白色花瓣,追着风滞留在角落里,那花丛上大颗大颗开的极盛的茶花还是在不属于自己的花期静静的衰败掉落了。

——伽椰子!明年、我们还一起看烟花大会,好不好?

——嗯,约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