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敛进入了伽椰子的房子。
被告知家里没有大人之后,他站在门廊处,抱着画板有些为难。
家里的长辈都不在,他作为外男,和伽椰子独处一室实在是不礼貌。
他想起了伽椰子那纤细的手脚,和瘦弱的身体,这个女孩是如此的弱小。
于是在伽椰子拿拖鞋过来的时候,他没有动作,有些犹豫地看着伽椰子
“那个,果然,我还是不进去了,方便的话,可以拜托川又同学把工具拿来这边吗?”
“我会很快就弄好离开的。”
“如果工具太沉的话,那就不麻烦川又同学了,太晚了,我不应该再逗留在川又同学家。”
他的话让伽椰子的脸一点点白了起来。
为什么?
为什么小林刚进门就要离开?
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吗?
是自己有哪里惹小林生气了吗?
……
为什么,为什么要离开呢?
不是说了,要把画板修好的吗?
……不是约好了,以后要送伽倻琴给自己的吗?
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她的肩膀开始颤抖起来,瞳孔也开始涣散。
封敛摸了摸后脑勺,刚想要再说些什么,就听到了伽椰子的大叫。
“不行——”
她的声音尖锐又凄惨,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的猫。
封敛被吓了一跳,下一秒伽椰子就扑了过来,封敛一个没站稳,顺着惯性撞到了门板上。
“不行!”
女孩像无脊椎爬行类动物一样,以柔弱的姿态牢牢缚住封敛,那纤细的、瘦弱、被他判定为弱小的身体里爆发出了难以想象的能量。
伽椰子的手臂冰冷得犹如藤蔓,她用力地收紧胳膊抱住封敛,不让他有任何可以逃跑的机会。
发生什么事了?
封敛被撞得有些头晕,他觉得自己好像磕到后脑勺了。
他眨了眨眼睛,眼前模糊一片。
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披散着头发的女人站在入户楼梯的下方,正死死地盯着他。
谁?
川又不是说家里没有大人吗?
这个女人是谁?
他头疼得厉害,努力辨认着眼前的女人,但是看到的东西总是模模糊糊的,恍惚间,视野中的家具位置好像都发生了变化。
奇怪,刚刚看到的房子装修,有那么破旧吗?
这样的疑惑在他心底一闪而过。
他看着眼前的女人,有些紧张。
也不知道这个女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房子里的,反正川又同学应该是不知道的吧。
所以是小偷吗?
刚刚入户偷完东西,但是还没离开,就遇上了刚回家的川又和自己吗?
这还真是倒霉啊……
“川又。”
他压低了声音,想要提醒伽椰子注意楼梯旁站着的女人。
但是川又好像被吓到了,完全听不到他的声音。
这可怎么办。
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小偷会无视他们两个小孩子,拿着偷窃的物品快点离开吧。
他是这样希望的,但是事与愿违。
女人突然动了起来。
以一种怪异僵硬的姿态,缓缓逼近了封敛。
然后,女人弯下了腰,凌乱的漆黑长发下隐藏了什么,封敛无论如何也看不清的东西。
血迹斑斑的手朝他伸了过来。
‘小林……’
封敛的瞳孔骤缩……
“喵~”
不知哪里传来了猫叫声。
等封敛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女人已经消失了。
他的视野恢复正常,不久前公园里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黑猫正蹲在二楼的镂空栏杆处,甩着尾巴,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这里。
封敛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
后脑勺依旧很痛,但是当前的危机似乎已经解除了。
于是他再次呼喊起了伽椰子。
“川又。”
他依旧压低了声音,但是比之前高了一点音量。
‘小林——’
女人凄厉的咆哮声突然炸响在耳道中,封敛吃痛地别过脸,觉得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但是感受到异常的仿佛只有他,看着抱着自己无动于衷的川又,还有安稳停在二楼的小猫,封敛有一瞬间的迷茫。
奇怪,是幻听吗?
他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再想那些奇怪的事。
当务之急是安抚川又。
她好像被吓到了。
谨慎地打量了四周之后,发现女人的身影确实消失了,他微微松了口气。
被川又紧紧勒着的地方,传来了难以忽视的疼痛。
他打起精神,努力支撑起身体。
“川又同学?”
女孩无动于衷,嘴巴里好像在呓语什么,封敛努力辨别了一会,又什么都听不清,只好放弃了。
“川又同学?”
“……”
依旧是没有回应。
封敛想了想,眉宇间染上几分担忧。
“川又……”
他轻喘了一声。
“……伽椰子。”
这一声直接让伽椰子僵住了身体。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孩,她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扑倒了小林?
?!!!!!
伽椰子的脸蛋瞬间爆红。
她想要松手,但是紧紧锁扣在一起的双手被小林压在背后。
她吞了吞口水,小林的胸口近在咫尺,她嗅着男生身上清淡的香味,心中的鼓点越发声势浩大。
怎、怎么办、这种情况……
小林会生气吧!
一定会生气吧?
但是但是……
好温暖,不想放手……
她的脸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快速变化的心情,犹如晚夏反复无常的雨季。
然后,温暖的手掌落在她的背上。
“伽椰子。”
小林的声音是那么温柔。
“伽椰子在害怕吗?”
那只手一下一下,温柔的拍着她的后背。
四年前的病房里,那夜也是这样的。
“没事的,我在这里。”
——不是伽椰子的错,安心睡觉吧。
恍惚间,小林的声音和四年前的小林妈妈的声音重合了。
花,开了。
伽椰子不知何时松开了手。
她趴在男孩的怀里睡着了。
感谢平常在棒球部的高强度运动,封敛小心翼翼地把伽椰子抱了起来。
黑色的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跑下了楼,它追随在封敛身边,两人一猫一前一后走进了客厅。
米色的布艺沙发放上伽椰子绰绰有余。
封敛靠坐在沙发旁,本想抽手离开,却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伽椰子紧紧地攥着。
于是他有些无奈地待在了沙发旁。
胸口的布料被濡湿紧贴着皮肤,黑色的小猫的走到封敛面前,好奇地对着那个地方嗅来嗅去。
‘小家伙。’
他伸出手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在对方不解地看过来时,笑着做出了一个口型。
‘这可是被你的主人弄湿的。’
他揉着小猫的耳朵,小猫也很乖,站在原地任他抚摸。
在封敛收回手之后,小猫还追逐着蹭了蹭他的手指,然后跳到他的腿弯中,甩了甩尾巴,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窝成了一团。
看样子是准备睡觉了。
封敛觉得有些好笑。
本来只是想修个画板的,结果好像走不了。
看着身边的一人一猫,他轻叹了一口气。
也没有看到屋里的摆设有被弄乱,不像是家里进了小偷的样子,难道他刚刚看到的女人也是幻觉吗?
封敛伸出手摸了摸小猫。
困意袭来,他的眼皮也开始发沉。
算了,如果真的出什么事的话,他会负起责任,好好保护伽椰子的。
封敛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他睡着了。
嘀嗒、嘀嗒……
客厅摆放的钟表沉默地执行着工作。
月光下行,玻璃外门上倒映的景色开始变化,佝偻着身体的女人站在沙发边,她似乎在看着沙发上的伽椰子,又似乎是在看着沙发边上的封敛。
不知站了多久,她开始动作。
染满了鲜血的手上,布满了严重的伤痕,指甲被翘起,无名指和小拇指上的指甲盖干脆直接不翼而飞,裸露着血淋淋的嫩肉。
女人的手腕也遍布着青紫的瘀痕,她穿着脏兮兮的睡裙,干瘦的身体宛如枯骨,凌乱的发梢,不住地滴嗒着某种沉重的液体,她的手离男孩越来越近。
“不行——”
伽椰子尖叫出声。
!
沙发旁的女人消失了,地板上滴落的血迹也跟着消失的一干二净。
黑暗中的房子无比安静。
伽椰子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的眼睛定定注视着天花板的位置,在天花板之上,就是家里废弃的阁楼。
她出神地看了很久,最后心神不宁地低下了头。
原来是做梦。
她松了口气。
心底翻涌的不安与恐慌在视线触及身边的小林俊介之后,瞬间神奇的消失了。
小林没有走!
她的眼睛亮了起来。
尤其是当视线落在小林停放在她枕边的的胳膊上时,伽椰子的脸色爆红。
啊怎么可以这样!!!
她在心底捂着脸发出哀嚎。
实在是太丢人了。
自己居然拉着小林的手睡着了。
而且、而且……
她的眼神慌乱得,已经完全无法聚焦了。
刚刚自己明明是在门廊,为什么睡醒之后,会在沙发上?
啊啊啊啊——
是小林!
是小林他把自己给抱、、
伽椰子连在自己的心底都不敢说出那句话。
她的脑子晕乎乎的,明明才刚睡醒,已经坚持不住了。
小林!!!!
她一遍遍、小声的在心底喊着男孩的名字。
纤细的手指依旧抓紧着白色的衬衣袖口不放。
她念着念着,晶莹的泪水就再次流了出来。
伽椰子基本上是一个人长大的。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忙于工作,从小到大都很少有时间陪伴在她身旁。
父亲母亲很爱她,给了她优渥的物质条件,虽然不怎么回家,但还是为加椰子聘请了家政阿姨。
她每天都衣食住行都有人在打点。
虽然日子有些孤单,但是伽椰子还有一只名叫“小黑”的猫陪伴。
从幼稚园开始伽椰子就是不被欢迎的那个,分组做游戏时,从来没有人会说“想要伽椰子小朋友”。①
一次也没有过。
上了小学事情依旧没有好转。
在学校里的营养餐经常被同学恶作剧倒掉,即使回家忙于工作的父母也没空准备什么像样的晚饭,所以昏倒被送进医院是常态,护士姐姐们也不喜欢自己,明明没什么病却总是呆在医院碍眼。
在发现送去医院会省事很多后,她的妈妈就经常把她送过去,不会问伽椰子想不想去医院,伽椰子怕不怕打针,大家熟悉的伽椰子是空气,是怪胎,是被所有人讨厌的孩子。
所以当遇到会温柔地拍她的背、给她准备便当的小林夫人的时候,她第一次有了被重视的感觉。
这个世上,也是有人关心着伽椰子的。
以前是小林夫人,现在是……
她的脸上忍不住勾起甜蜜羞涩的笑容。
小林。
小林会关心她,为她包扎伤口,温柔地对她笑,即使被自己扑倒也没有生气,反而温柔地安抚她,让她不用害怕。
伽椰子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认真凝视着睡着的男孩。
小林会用让人安心的声音哄她睡觉。
——没事的,我在这里。
这是伽椰子第一次感受到名为幸福感的东西。
即使她以前的生活过得不太开心,但是没关系!
她遇到了小林。
所以没关系,小林可以让人忘记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如果世间真的有神明的话……
那么一定是神明大人想起了伽椰子小朋友,所以把小林俊介送到了她的身边。
伽椰子紧紧地攥着男孩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林的家在哪里呢,他在哪里上学呢,明天早上自己该怎么面对小林呢,如果妈妈突然回家自己该怎么解释呢……
心中有着很多问题的伽椰子就这样慢慢进入了梦乡,她向来没什么表情寡淡的脸上头一次带着幸福的微笑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