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新泻

封敛从医院里苏醒,他被小林杉子的父母,也就是他的祖父母接回了早苗家,小林佑介的父母去世的早,于是他的监护人变成了早苗贤人和早苗惠。

他的祖父母很疼他,小林夫妇的葬礼由他们一手操办,车祸的赔偿事宜也请了专门的人员进行协商,葬礼过后这对老人的头发也花白了不少,但是为了外孙还是打起精神努力生活了下去。

四年时间很快就过去,封敛成为一名国中生,今年的假期他应朋友邀请前往了新泻。

车祸已经过去四年了,小林杉子的每句话封敛都记在心里,他不再回想前世的事情,认认真真的经营自己的生活,他努力锻炼认真学习、学画画打棒球,一点一点充实自己。

他升学择校结交朋友积极让自己融入这个世界。

或许曾经他对这个世界还还怀抱着旁观者的心态,即使重获新生,却依旧与这个世界隔着一层透明的膜。

他伸手去撑开这层膜,即使膜变得无限薄,但膜依旧存在。

不过,那层曾经将他与世界隔离的薄膜早已被小林杉子撕开了,她把这个格格不入的孩子带到了人前,给了他追求自由的权利。

神户奏直是封敛在国中的同班同学,他们也是绘画部的社员。

因为神户说他的家乡,新泻这边还有大片的茶花在开放,所以邀请封敛来这里写生,封敛想了想就同意了,他挺喜欢画花的,于是和祖父母说明缘由之后,他坐上了前往新泻的电车。

他不爱热闹,特意找了最角落靠窗的位置,他喜欢看风景,陌生的景色印在他的眼瞳上,又如流光般退去,电车停了一站又一站,路人来来往往,他始终不腻。

而人群之中,有一双眼睛正隐秘地注视着他。

川又伽椰子躲在人群后方,隔着一整节车厢的人,激动的注视着封敛。

她很久之间就上车了,上车后发现就自己经常坐的位置被其他人占用了,这种事也常有,毕竟电车是大家都能使用的,以前也总会遇到这种情况,可这次却和以往不同。

现在坐着那个座位的人,对伽椰子来说,是个很特殊的人。

伽椰子已经观察他很长时间了。

四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伽椰子始终记得那个晚上陪伴着自己的那只温柔的手。

是他吧,那个叫小林俊介的男生……

——可以的话,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四年前,他对自己说过的最后一句话,伽椰子至今为止还字字不错地记着。

毕竟那是从四年,唯一一句,对伽椰子散发着善意的话

还有……

小林的妈妈还好吗?

还是那么温柔美丽吗?

随着黑暗的日子逐渐增多,小林夫人曾经给予她的温暖被日复一日的回味,每个害怕发抖的夜晚她都会想起那位温柔的妈妈。

其实伽椰子也不确定这个男生是不是小林俊介。

毕竟当年在医院里她也只见过小林的半张脸。

还是不要期待为好,这些年她也刻意寻找过和小林相像的男生,无一例外都认错人了。

在这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她也思考过自己是不是喜欢小林,但是每当她想起小林俊介的时候,总是忘记不了小林衫子的拥抱。

温暖的、像云朵一样轻柔、舒服的。

所以伽椰子确定,她不是喜欢小林俊介,她只是想通过小林俊介再见一次小林杉子,再见一次那个给予她温暖的人。

也许幼时她还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总会被区别对待,但是现在她已经明白了,自己不被欢迎,无论是孩子还是大人,人们对讨厌的存在总是格外冷酷。

终点站的报点声响起,伽椰子回过神来,那个疑似小林俊介的人就已经离开了,透过人群她看见了男生的背影,伽椰子着急的追上去,可是人潮流动间,那个人就消失了。

算了,也许那只是一个长相相似的人吧。

伽椰子安慰着自己,刻意忽视掉心底的失落。

封敛和神户约定好在新泻站的出站口等候对方,但是封敛左等右等就是看不见神户的身影。

也许对方被什么事情耽误了吧,封敛看了看手表,决定还是去看看对方说的山茶花,毕竟来都来了,就当是独自出门旅游吧。

提起旅游他就会想起那次的北海道之旅。

说来也奇怪,无论是从医院苏醒,还是参加葬礼,封敛都想不起来那时的画面,听医生说,人在痛苦到某个节点的时候,会忘记那段痛苦的回忆,也许他就是这种情况吧。

有时候他就会想,自己这个样子生活算是小林杉子说的那样吗,他对未来没说什么规划,但是他记得车祸前小林杉子说的话,她希望自己成为老师。

所以封敛现在就努力地学习,如果是小林杉子希望的,那么他一定会做到。

询问了路人得知了有山茶花开放公园的方向,他背着装有写生板的背包晃晃悠悠走了过去,等他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公园里没什么人。

封敛随便坐在一个石头上掏出写生板就开始画了起来。

他喜欢画画,他画花、画树、画建筑……什么都画,这个公园的绿化很好,在游乐设施的另一边是郁郁葱葱的树林。

人一旦认真投入到某件事中时间就会变得很快。

于是,当公园的路灯亮起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天黑了.

麻烦了啊,末班车已经错过了。

封敛坐在秋千上抬头看着天上高悬的月亮,计划着明天的事情。

他打算在公园里待一夜,最近天气挺暖和的,入夜了温度也没有多大变化。

其实跟着巡逻的警察去警局呆一夜也行,但是那样他的祖父母就会接到警局的电话,今天这件事毕竟是他的失误,还是不给老人家添麻烦比较好。

夜风习习,不远处的树林突然传来细碎的声响,封敛凝神望去,在树下的花丛中有一团突兀的光秃秃的草丛,那草丛不断抖动,像是有什么妖魔鬼怪下一秒就要钻出来一样。

随着草丛抖动的频率加大,墨绿的草丛中间突然钻出一抹黑色,一对绿色的瞳孔亮的逼人。

是一只黑色的缅因猫。

封敛眼睛一亮,起身朝那只黑猫走去。

那是一只很乖的猫猫,盯着封敛慢慢朝自己接近也没有逃跑。

黑色的猫猫歪了歪头看着封敛在自己面前蹲下。

封敛与这只黑猫对视着,越看越眼熟,这只猫竟然和当年小林佑介送他的猫猫布偶长得一样,绿色的玻璃眼睛黑色的尖耳朵……

那只玩偶作为遗物被送回了封敛的手上,从那时起封敛就把那脏兮兮的娃娃珍藏起来,不同于家里的那只,眼前这只猫猫是活的、是会呼吸的。

看着可爱的猫猫抖耳朵,封敛的眼神动摇一瞬,然后迟疑的伸手试探地放在猫猫头顶,黑色的小猫仰头看着头顶的手掌,也抬起一只前脚掌想要去触碰封敛的手心。

看着黑色小猫的动作,封敛嘴角勾起笑,突然一道清脆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小黑!过来!”

黑色的猫猫立刻转头面向发声处,接着放下猫爪朝封敛身后跑去。

是它的主人来找它了吗。

封敛看着猫猫跑开,也收回手站起来转身向身后看去。

黑色的小猫轻盈地向前奔跑着,然后跑到蹲着的女主人身边,轻轻一跃跳到主人怀中。

猫的主人出门应该很着急,她穿着居家的拖鞋和睡衣,抱住了猫站起身子后还在剧烈的喘气。

伽椰子在吃饭的时候发现小黑不在家后,直接跑出家门寻找小黑,她朝小黑经常散步的公园跑去希望能找到小黑,没想到快到公园的时候就看见一个人影朝小黑走过去。

学校里的同学不喜欢小黑,私下遇到小黑也会捉弄它,伽椰子看到那个人影蹲在小黑面前,一下子被吓到了,她害怕小黑被伤害所以急忙出声想要喊小黑过来。

大致检查一下小黑,发现没什么被欺负的痕迹,伽椰子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向那个人。

“对不起,这是我的——”

伽椰子的道歉消弭于口中,她抬头正巧与一直注视她的封敛对上视线。

是他!

电车上的那个男生!

伽椰子大脑瞬间空白。

晚风穿过树林和秋千,卷起清淡的若有若无的花香,纯白的茶花大颗大颗的缀在花丛上,在这场延迟的花期中,伽椰子与小林俊介相遇了。

圆月的清光落在树梢花间,银色的光辉柔和寂静的夜,一种别样的静谧流淌在两人之间。

“你好?”

封敛率先打破沉默。

“那个,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以为是野猫,才想摸一摸的,没想到……”

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暗唾自己的轻率。

那只小黑猫毛光水滑,一看就像是被人精心照顾着的,自己贸然撸猫,还被主人逮了个正着……

这样的事情,想想就尴尬得要命。

他希望女生能够原谅他的鲁莽,于是封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孩的神色。

川又伽椰子拥有一头齐肩的黑长直,中分的发型使她娟秀白净的脸蛋越发小巧,她稚嫩的眉眼透着哀愁与不易察觉的阴霾,宽大的常服显得她的身形越发娇小,连抱着黑猫的姿态都十分柔顺乖巧。

“你...”叫什么名字?

封敛觉得自己被这么小的女孩抓包,实在是丢人,他不好意思的躁红了脸,欲言又止。

伽椰子回过神来搂紧怀中的黑猫低头避开男生的眼神,惊喜羞涩与淡淡的恐慌交织在心底让她不知所措,她不安地后退几步想要逃离这里。

封敛看出了她的紧张不安,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亲切一点。

“那个,我叫小林俊介,没什么恶意,你不要害怕。”

小林俊介?!

伽椰子睁大了眼睛。

她搂着小黑的手也不自觉加大力道。

什么?!这个人叫小林俊介?

在这个世界上同名又长相相似的人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原本以为不会再见面的人,居然就这样重逢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封敛耐心地询问了一遍。

伽椰子紧张的要命,面对这么封敛的热情追问,她突然就害羞了。

“伽、伽椰子、、我叫川又伽椰子。”

川又伽椰子?

怎么感觉好耳熟呢?

在哪里听到过的名字……

封敛想起来了,那是四年前,他在医院里遇到的小女孩。

说起来,那时候的自己好像还被对方讨厌了。

“我们遇见过吧,四年前的一家医院里。”

他不抱任何希望,随口问了一句。

伽椰子心中的震惊与欢喜再次攀升了一个高度。

他居然记得!

伽椰子想起当年发生的事情,又害羞又难堪,她不自觉用力搂紧了怀中的猫猫,希望从小黑的身体汲取温暖。

没先到黑猫因为疼痛凄厉的尖叫一声,挣扎着从川又伽椰子怀中跳出。

即使是再温顺的小猫也有尖锐的爪子,三道红痕印在伽椰子左手手腕外侧。

她惊呼一声松开了抱着黑猫的手,随即失去平衡摔坐到了地上。

封敛也被这突发状况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快步上前蹲到伽椰子身前,因为经常在棒球部帮助受伤的同学,面对伽椰子,他也是下意识就凑了过去。

“没事吧?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他礼貌地询问着,然后掏出随身携带的白色手帕,熟练又快速地为伽椰子包扎,不多时,一个精致的蝴蝶结就缠在女生的手腕上。

“不好意思,我好像吓到你了。”

封敛的视线从伽椰子的伤口挪开,对上了伽椰子的眼睛。

在他看来那是一对很美丽的眼睛,大而黑白分明的杏眼,长短适中的睫毛,规整对称的双眼皮,非常适合被记录在画板中。

这样的想法刚刚产生,就看见透明的眼泪从眼睛流了出来。

伽椰子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