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眼睛,这张脸一无是处。
事出紧急,没时间仔细调整,崔真真用积累的积分、最快速度换了一身好皮肤。奶白,细腻,好比荔枝果肉般柔嫩,好比玉石,透着一点儿莹润的光泽。
是谁说过,白遮百丑。
又黑又胖的家伙好似天生与粗大的毛孔、邋遢、脏臭挂钩,假如换成干净的白色,至少能得到一句‘看起来很有福相呢,你家孩子’笑叹。
同理,一个被人踩在脚下的黄黑色物种,即便美工刀抵脸,汗液、灰尘和黏腻的头发混杂在一起,很难让人起怜悯之心。
然而把色度调亮,表皮紧致,确保耳垂、锁骨、跪在地上的膝盖等部位都因受胁迫而泛起一层肉粉色的光晕,挤出一点眼泪。
如此,一个极具脆弱感的受害者便诞生了。
男性需要被崇拜,偏爱英雄救美的戏码。
何况她特意调整口罩,遮掉鼻子,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和嘴唇。
“——救我。”
无声的恳求配上落泪,震耳欲聋。
“是那个小学妹?叫什么名字来着……哎?阿迟你去哪?”南在宥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兄弟俯身捡球,已经朝对方走去。
“都是女生,你们差不多也该适可而止吧?”轻慢、慵懒的语调,好比天神降临。
一双造价昂贵的运动鞋出现在众人视线里,再往上,是修长笔直的腿。
“宋、宋学长,您怎么会——”
霸凌戛然而止,女生们仿佛被老虎逮着的老鼠,满脸慌乱又脸红地跳起来,快速整理裙摆。
不似裴学长的张狂桀骜,高学长基本不和女生说话,南学长嘛……只喜欢年上姐姐。宋学长的话,长相周正英俊,尤其那双凤眼极具韵味。
因为微卷的黑发、树袋熊一样散漫的性格,经常出入绘画社,算是n4之中最平易近人的一位。
虽然如此,他插手游戏是头一回,女生们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
“可是游戏……”
她们只是依照红牌规则行事而已。
“今天就到此为止。”宋迟然语气松弛却不容反驳,一片温热的触感落在头顶。
崔真真仰起脸,视线被淡青色的手帕遮去一半,恰好止步于对方光洁的下巴、起伏的喉结。如同对待一只流浪猫,一条街边断尾的可怜小狗,他问:“还好么?能站起来吧?”
实际上没有任何搀扶的意思,反而收回手指,慢条斯理地搓了搓。嫌脏。
她几乎要冷笑出声,抬起的眼里充满倔强:“我不会谢你的,你们才是罪魁祸首。”
分明没有反抗的能力,却像蚂蚁叫嚣着不原谅大象。宋迟然听了只想笑,偏一下头:“别对裴野说这个,下场会很惨。”
说罢,一张非特困生才有的学生校园卡落到手边。
“嘿嘿,阿迟,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老实交代,是不是也下注小学妹能坚持多久了?”
“没你那么无聊。”
“你才无聊,小心裴野知道了找你算账。”
“阿野的确不喜欢别人动他的东西。”高镇浩说。
“反正他不在。”
三人的交谈声渐渐远去,崔真真捡起卡片,撑着两只血窟窿似的膝盖站起来,一瘸一拐往医务室走。
找茬的女生们不敢阻拦,只得眼睁睁看她离开。
寂静蔓延片刻。
“宋学长真是……居然把自己的校园卡给了肥猪!这种人有什么资格享受我们的医疗服务啊?!”
“再怎么也不能破坏游戏规则吧?”
孩子们捶胸顿足,怨言四起,为首者扬唇笑:“呀,还没结束呢,你们看。”
她得意地晃了晃手机,屏幕上,两分钟前发出讯息:【前辈,虽然发了红牌,但对象是女生也没关系吗?】
备注为裴学长的账号秒回:【垃圾不分男女。】
真残忍啊。
大家似乎反射性打了个寒战,暗暗庆幸,那个判死刑的人不是自己。
“她死定了。” 女生抱臂道:“就今晚,我们玩一票大的吧。”
周围非但没有反对,反而爆发出一阵雀跃的欢呼。
下午六点,公车摇摇晃晃。
逆袭系统告知积分情况:“线上高镇浩好感累积至50分,每10分奖励2积分,共10分。”
“南在宥好感+10,2分。”
“线下成功引起宋迟然的注意,好感+10,奖励10分。”
“以上总计22分,加上剩余积分,一共23分。”
“你选择改善肤质-20分。”
“调整瞳孔-3分。”
“积分清零。”
一连串分数播报,原来同一个角色,线上、线下好感分开算。
本来想单拽高镇浩一把,没想到有意外收获。崔真真心情不错,抱着书包看似发呆,实则慢慢挑选着喜欢的眼瞳。
美瞳……听说是很漂亮的东西,颜色、花纹有很多种,每一种都能带来不同的效果。然而在现实生活中,因为不是混血,就不能选择惹眼的绿色、蓝色乃至紫罗兰色。
亚洲人常见的瞳色为黑与棕褐,前者深不见底,后者更适合营造无辜、甜美的形象。结合自己的眼形,崔真真几经斟酌,选了一款着色直径13.3mm的浓黑色眼瞳。
在光照下能够像老虎的眼睛一样变色,以特定角度呈现轻微的金绿色。
大小相对自然,色泽干净润亮,正好压住狐形眼独有的轻佻感,怎么都看貌美得不可方物。
着迷一般拿出镜子远远近近观赏自己的眼睛。前排几名男生打闹,推出一个来搭话:“你……你好同学,能加个talk吗?”
“抱歉。”
被搭讪的感觉,简直是填补自卑、滋养虚荣心的最佳良药。
从人见人厌的死胖子到即使拒绝别人、也被脸红着结结巴巴解围说没关系的逆转。
语言难以表述快感,那股独特愉悦的情绪,就像一个胀开的气球,令人踏进地下室的步伐都变得松快不少。
打开门,玄关处摆着一双熟悉的桃红色高跟鞋。
“妈?”
今晚不用上班吗?
抬起头,短暂的惊讶被几张熟悉的面孔所打断。
“哈喽。”
“又见面了,真真。”
下午未能尽兴的霸凌者再度登场,人人面上挂着不善的笑。
妈妈毫无察觉,尽管脸上没有喜悦的表情,依然从洗手间里端出一盘绿豆糕和圣女果。——用她最喜欢的盘子,两边印有牡丹花。
“好好招待朋友们。”妈妈说完就回房间了,她不擅长应付年轻人。
“谢谢阿姨!来吧真真,你的房间在哪里?”
她们搭上她的肩膀,捏住她的手臂,连推带拽往卧室走去。
一进门,咣一声。
“啊……不小心砸碎了,崔真真,应该不会生气吧?”破裂的碗盘与糕点、水果一同落入脚下,被锃亮的玛丽珍皮鞋,被鞋跟来回碾压做一团污泥。
对方伸手掩嘴,假惺惺道:“能不能替我们捡起来呢?”
“最好是全部吃掉吧!可是怎么办,这么肮脏的东西,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吧?我可不敢吃。”
另一个人嫌恶地捂鼻子,仿佛看到病菌。
“那就让真真吃掉吧。”
“来吧来吧,请不要客气,不要害羞哦真真。”
嬉笑间,头发被紧攥,侧脸压到水泥地上。
“这么破的地方也能住人么?”
啪嗒,台灯亮起。
为首者用两根手指掂起桌头的珍珠链条,啧声砸向衣柜。
她手中夹着烟,两条腿又长又直,婷婷地走到崔真真身前,将燃烧的烟蒂摁上锁骨。
“听说做舞女很辛苦,经常被色老头摸大腿。你也不想给妈妈带来麻烦吧?”
“那就忍住吧,傻瓜,绝对不要叫出声。”
火焰烧灼皮肤的滋滋声在寂静中震荡。
灯光把人影放大了,幢幢地映在发霉的天花板上。
如同铁板上的活鱿鱼,被放到烧烤网上的肉。体温迅速降下去,与之相反的是,火焰的热量不断聚焦,越来越难以忽视,直把皮烫得松散,烟雾弥漫。
笑声模糊遥远。她不能哭,不能惊动一墙之隔的妈妈。
她不认输,哪怕被粗糙的砂纸戳磨嫩肉,始终不发一声。
指甲因抓地板而翘边,嘴唇快要咬烂。纵使如此,直到很久以后,崔真真不会记得那一天夜里的残忍究竟持续了多久,她的身上,有多少个交叠的圆斑。那种疼痛。
她只记得,当汗水混着生理泪水打湿眼眶时,她朦胧的视线内,充满少女们明亮的笑眼、好看的玻璃唇釉,像灰蒙蒙的地下世界闯入太过刺眼的色彩,竟比巴掌、拳击痛一万倍。
……为什么能笑得这样明媚呢?
是因为钱吗?因为爸妈、阶层,所谓的社会地位?富二代?单凭出生就能活得如此惬意,像钻石一样闪闪发亮。
她想,她也该有才对。
更美好的人生,无所不能的金钱与权势。如果上天忘记给她。崔真真想。
她就自己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