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季辞归来的很晚,早已过了暮色四合,回王府后便直接回了自己主院书房,继续处理未完成的公文。
门轻轻被叩响,老管家在门外弯腰道:“王爷,邱姑娘在主院门口,询问可否入内。”
邱姑娘,邱子叶。
季辞这才突然抬头,他竟忙碌到忘记如今王府中还住了一个事儿多又麻烦的小寡妇。
他看了看手中的文书,道:“让她去院中等着。”
季辞低头继续写着未完成的信,最后放下毛笔,等着墨干后,折好塞进信封中。
“天去。”
“在,王爷。”
天去听到后立刻入内,季辞将手中的几封信交过去,安排分别送给几名官员。做完一切后,这才起身往院中去。
不同于王府其他小院,荒芜的荒芜,就算打理过也十分清简。
主院该有的假山水榭与亭台都有,这是整个王府中除了大厅待客之处,唯一看起来像家的地方。
夜间风大,月色皎洁,季辞一步步走入庭院中,便看到了站在槐树边那道背影。
亭亭玉立,藕粉的披帛被轻轻撩起,似是轻云笼月,回风旋雪。
不知为何,一整日忙碌到有些压抑的心绪瞬间烟消云散。
他缓缓走近后,姜秋叶惊喜地转过身,脸上靥笑,浅浅的酒窝,让人不知不觉下心中愉悦。
“王爷终于出来了。”
姜秋叶手上提着食盒,是她特意在小厨房为季辞做的药膳。
他看到那食盒时,才突然意识到早已过了晚膳,原本毫无感觉的肠胃开始翻滚起来,变得饥饿难耐。
“嗯,你不是还在生病么?怎的不在床上多躺躺,就这样出来了?”
姜秋叶上前拉过季辞的手,他身体一僵,不知反应,只任由着她将其拉到额头抚上。
“已经不发热了,王爷,你摸。我身体一向结实,今日便退热了,已经不觉得难受了。”
夜风吹过忽然间反而有些燥热的身体,喉结微微滚动,见这个小寡妇始终无男女大防,罢了,也非第一次,以后再慢慢教导她。
“......嗯,那就好。”
姜秋叶能感受到手下的手腕异常僵硬,她见状放开,假装不知,只是撇了撇嘴道:“王爷这忙得连晚膳都不用了,那怎么行?”
“事务繁忙,便是忘了。”
“王爷。”她笑着轻声喊他。
“嗯?”
“善善者,先善己。我知王爷心怀天下,若把自己身子熬垮了,还如何广施恩泽?是吧。”
见季辞看着她微微愣住,她朝他又是一笑,拎了拎手上的食盒,又道:“用膳吧,王爷。”
说完,姜秋叶便主动往堂中走去,季辞见状有些无奈,跟上她的身影。
将食盒放上食案,两人落座,姜秋叶抬手轻轻掀开盖子,一股勾人的食物香味扑鼻而来。
老管家在不远处观察着,走了几步上来想要伺候,被姜秋叶拒绝:“管家爷爷,你去休息吧,我来伺候王爷就好。”
见季辞轻轻点了点头,管家立刻转身离开,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
季辞悄悄一瞥食盒中拿出来的食物,牛腩汤,两碟小菜。
这些时日小寡妇又是生病,又是抓凶,一时间连续数日没能吃到她的药膳,实在想念的紧。
当然,他不会让她知晓,眼神刻意撇开,看向堂外,不看那案上的牛腩。
姜秋叶用小碗先盛出一碗清汤,季辞看了一眼,吞了吞口水接过,小口将其喝下。
冬日的冷气消散,堂内燃着的银丝碳显得更加明显,一如既往的好喝。
服下后,肚子更饿了,他便不客气地执箸开始品尝。
姜秋叶看了一眼面色越发柔和的季辞:“王爷,好吃吗?”
季辞回过头,只道:“好吃。”
姜秋叶用另一双筷子夹起一颗腌果放入季辞面前的小碟中,“王爷尝尝我这新做的腌果,里面也加了有益肠胃的草药。”
“你这所有食物里都加了药吗?”他微微一笑,夹起腌果放入口中,咬开后汁水爆出,有些酸。
“这药膳之道,可不仅仅只是汤羹,任何食物都可以成为药膳。我还尝试过将甲鱼肉攉入面条,下一次给王爷试试,那可是我的独门秘籍。”
见季辞将腌果吃下,姜秋叶也夹起一颗腌果放入口中,只是不知为何,这颗腌果竟有些过于发酸,她涩的浑身一颤,抖成筛糠。
“......这。”
她酸到说不出话,季辞忍不住一笑,露出皓齿,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姜秋叶看着季辞脸上难以见到的爽朗笑容而呆住,口中依旧发酸,忽然有些耳鸣。
她愣神后,突然反应过来,接过水杯含了一口,尝试咽下后终于缓了过来。
“这么酸!王爷,你怎么吃下去的?”
这人不是厌食症吗?怎的突然不挑了。
“还行。”
季辞压下刚才没忍住的嘴角,正打算再夹一颗腌果时,姜秋叶起身将整碟腌果夺过。
“这、这、这太失败了,你别吃。”姜秋叶从另外一个碟中重新夹起一块南瓜饼,放到季辞面前,“王爷,你还是吃这个吧,这个成功。”
季辞看着面前的南瓜饼有些怔住,他记得,小寡妇自己用那双筷子吃了腌果,吃完后又用它夹了这块南瓜饼。
他一向洁癖严重,怎能忍受他人的口水?
抬头,眼睛无意间扫过她饱满而晶莹剔透的唇,倏然间想起了那次宫中直房里,品尝到的那个吻,比她的药膳还好吃的美食。
他立刻低下头,有些惶然,这些时日心中一直排解不开气恼之意。
是了,小寡妇根本不知道发生了那个吻。
自己的行为与思想竟如此违背道德,完全就是登徒子。
看着犹豫的季辞,姜秋叶心中有些懊恼,误会这人竟然如此嫌弃她。
她抬眸做出一副无辜而又有些难过的神情,低落道:“王爷不喜欢吃这饼吗?那我下次便不做它了。”
原本还在天人交战的季辞一听,看向小寡妇略有难过的眼神,实在心中不忍,最后还是夹起那块南瓜饼吃下。
实在甜得......过分好吃。
“很好吃。”
姜秋叶见他如此,终于一笑,开心道:“那就好,以后我每日都为王爷做膳。”
季辞吃的差不多,下箸,压下心中的波澜,道:“你在本王府邸,非奴非婢,无需如此。”
“我想做。”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想每日都为王爷做,看到王爷如此喜欢我做的药膳,我心中愉悦,欢喜。”
季辞看着面带娇羞的姜秋叶,桃花眼中泛着波澜,虽是冬季,却似是少女般思春动情。明明银丝碳发出的声音极其微弱,可这一刻忽然静的那噼里啪啦入耳。
他似乎才突然反应过来,她脸上春心萌动的表情,格外熟悉。他自小在许多女子脸上见过,那些女子都表明过自己的心悦之情。
与小寡妇认识的这些时日以来,他更多是认为她因无人教导,不知男女边界,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或许会喜欢他这样的可能。
他竟然如此迟钝。
以往对此,季辞分外抗拒。
可今日意识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他心中竟然生出一丝丝雀跃。
可这一丝雀跃很快便被他压下,再次迎之而来的,还是巨大的抗拒。
季辞垂眸避开她的视线蹙眉,他不能给这个小寡妇希望。
当他再次抬头时,面上便只剩下漠然,方才的愉悦荡然无存,道:“邱姑娘,本王知无人从小教导你男女之间的礼仪,在王府的这些时日,会慢慢教导于你男女之别。本王甚是感激这些时日邱姑娘所制药膳,以后每一顿你为本王做的药膳,本王都会付给你相应的钱财。本王也会尽快为你在外面寻得住处。”
说完后,季辞喊来了管家,让他将银两给姜秋叶。
原本一直浮现在她面上的笑容逐步消失,她一扫案上银钱,又看着季辞淡漠的神色,心中不由生出委屈。
她低下头死死咬住唇,本以为和季辞能更进一步了,可这人到了如今的地步还是油盐不进。她对季辞当然毫无男女之情,一切都是她的表演,都是为了吸引他。
究竟是为何?
世上男子见她如此,都难以抗拒,除了这个季辞。
也就片刻,她重新抬头,逐渐红了眼眶,忧怨道:“王爷不必如此客气,我喜欢做便做了,不必刻意将我的一番心意置之废土,这钱......我不要!”
说完,季辞还未反应过来,姜秋叶用袖子挡住脸,立刻起身,哭着直接转身跑出了主院。
这回轮到季辞不安了,他心中万分别扭难受,又带着不解。
刚才的话,难道很伤人吗?
他蹙眉转头看向老管家,疑惑道:“我刚才......骂她了?”
管家看破不说破,只是摇摇头道:“并没有,王爷。或许......”
“或许什么?”季辞对他说话说一半很是不爽气,再加上那小寡妇因为他说的话而哭,心中更是不爽气,说话也突然带忡。
“......或许邱姑娘觉得,王爷用钱辱了她。”管家说完后便深深低下头。
辱了她?为何?
他之前每次去归鸿堂用膳,不都会给钱吗?
不知所谓。
可是......
季辞叹息,心中越发不安,小寡妇是因为他才哭的。
是他,把小寡妇惹哭了。
他看着空荡荡的对面,忽然间懊恼至极。
他明知道小寡妇弱小爱哭,说话便应该更加三思才是,虽是让她不要在情感上对他抱有希望,可他实在不该如此冷漠。
她明明病才刚好,便下厨为他做了这么些晚膳。
季辞拿过那一盘酸涩的腌果,重新拿起筷子吃起来,一颗颗下肚,竟然很快便将其全部吃光。
实在......酸的难受。
他又重新看了一眼没有一丝人影的门廊,突然想起刚遇小寡妇之初,她明明很怕他。
如今越来越蹬鼻子上脸,还发起了脾气。
也是他太纵容。
季辞便在这样一番矛盾的思想中,在堂中枯坐了一个时辰,最后决定不管她,让她自己想清楚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