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姜秋叶躺在床上醒了醒,揉着额头,缓缓起身。她打量着四周,是陌生的环境,并不奢华的装饰,却极为整洁与文雅。
这时,一个高挑的婢女走入,见到姜秋叶坐起,立刻上前在她的后背垫了几个枕,笑道:“姑娘醒了。”
姜秋叶疑惑道:“这里是?”
她当然已经猜到此为何处,只是该装还是得装。
婢女将姜秋叶的被褥往上扯了扯,后退两步道:“这里是祁王府,婢女明月,奉王爷命令特来照顾侍奉姑娘。”
祁王府。
祈王府是季辞十五之年由先帝所赐。
据闻幼时季辞,三岁熟读诗书,五岁御前射大雕。万国来朝之时,百步穿铜钱,破五甲,因此射术闻名天下。
虽前晋国灭,后晋国新建不过数年,先帝所赐之祈王府却是盛京数一数二的豪宅。占地之广,位置极佳,楼台水榭,当年送入多少珍禽异兽。
姜秋叶握着被褥的手一紧,掩下内心的激动,看了看空荡的房间,问道:“王爷呢?我这是,昏迷了多久?”
明月道:“姑娘昨晚上遇刺,便昏迷了过去,现在是翌日巳时。王爷很早便上朝去了,还未回来。太医前来看过,姑娘还在发热,病得不清,王爷让你好好在府中歇息。姑娘如今可想用膳?”
“有劳了。”姜秋叶点点头,这紧绷了许久的情绪,终于放松了下来,腹中瞬间便空了。
喝下一碗简单的南瓜粥,姜秋叶便披着一件披风,在小院儿里随意逛了起来。
院中的侍从都如同季辞此人一样,不苟言笑,也不给她一个多余的眼神。
令她没想到的是。这祁王府确实有够简朴的,外头看着是无比气派,其实里面能住的院落不多,不知为何,大部分都处于荒芜状态。
仿佛它的主人如它一般,一副光鲜无比的躯壳,却透露着颓废与放弃。
颓废?
季辞么,怎么可能?
姜秋叶想起那风光霁月之人,否定了这个在脑海中突如其来的想法。
整个王府看似空荡,实则暗中的守卫森严,当初没有强行夜闯果然是个正确的选择。
走了一圈,实在无聊透顶,姜秋叶便又回了她最初所在的寝室。
一直等到午时,姜秋叶终于听到季辞下朝而来的声音,原本坐在桌前的她立刻飞奔回床上,拉过被褥,假装刚睡醒的模样。
听到他的动静,她翻过身揉了揉眼睛,有些困难地起身,欣喜地看向他,道:“王爷终于回来了。”
季辞还身穿亲王朝服,一袭深青,腰间玉带。
他嗯了一声,正走近床边,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姜秋叶伸手拉住胳膊,一把拉下,坐在了床边。
到了如今,季辞仍有些不习惯这样突如其来的肢体接触,他微微又往床沿挪了挪,不碰到盖在姜秋叶身上的被褥。
“醒了就好,太医说你应多休息。”
“王爷。”姜秋叶看着他很快便红了眼睛,直接扑倒了季辞怀中,抱住他的腰,打破了两人的边界,弱弱开口,“我怕。”
软糯的声音,她怕。
忽然收回了季辞想要推开她的双手,最后只能无力地垂在床榻之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一个,需要他如此以肢体来进行抚慰的人,或许在他十几载的人生中,他看不上这种类型的抚慰。
只是这样柔软而又颤抖的肢体,让他不得不回忆起儿时怀中那只白猫。
小寡妇与那只弱小的白猫,是同一种类型,一个即使割裂他的安全距离,也不会反感的种类。
他从未遇到过这番境况,只能安慰道:“王氏已经被捕,她手下的死士仅有三四人逃了,不过放心,本王已经下了海捕文书,很快便能缉捕归案,如此张家案件便也算了了。”
忽然,他感受到胸前一阵湿润,忽然僵住,有些不知所措,他低下头,看着将脸埋在他胸口的姜秋叶。
小寡妇为何......又哭了。
也是,昨夜遭遇此等凶险,大火烧了归鸿堂,又遇到刺客袭击。
好在没有让他僵持许久,姜秋叶适时起身放开了他,眼睛有些红肿,脸颊布满泪痕,撇着嘴道:“王爷这次食言了。”
“......怎么?”
“王爷曾经是否承诺过我,说会护住我,保住我的命?”
季辞目光不自然地看向一旁,道:“是,本王承诺过。”
姜秋叶哼得一声,把头扭开不再看他。
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做,他从来没有试图安慰过任何一个生气之人,于是只是僵着脖子问:“怎、怎么了?”
姜秋叶声音闷闷的,始终不看他,道:“可是,我昨日差点就死了。”
“......”
季辞自知理亏,确实是无话可说。
她慢慢转了过来,视线却不落在他的脸上,“若不是我机智,及时发现了王掌事手臂上的梅花刺青,若不是我想方设法拖延,我早就死了。我当时都打不过那群黑衣人,只能一直不停的利用桌椅躲避,好几次,有好几次我差点死在他们的剑下。”
这般说着说着,姜秋叶眼中的金豆子又开始往下掉落,还打了两个哭嗝。
季辞沉吟道:“没错,昨夜是本王疏忽,他们暗卫中间换职,离开了一段时间。后来又禀报不及时,导致本王去晚了。”
“昨日本王去了诏狱,离开后,听到暗卫来禀,便立刻调兵去了归鸿堂。”
诏狱?
姜秋叶陡然间想到了那被封的药铺子,雪鸮极有可能被抓了,他还被审讯拷问了么。
可是看季辞如今的模样,应是还不知她与雪鸮的关系。
罢了,这个不能多想,越多想越容易被发现可疑之处。
倒是这迟来的禀报,算是因祸得福,否则她怎会昏迷,直接被抬来王府了呢。
“王爷。”
“怎么?”季辞面对病弱的姜秋叶,格外耐心。
“归鸿堂如何了?我记得起了大火。”
季辞顿了顿,“嗯,已经被烧完了。”
“烧......烧完了?那我,岂不是什么都没了?”姜秋叶耷拉着脑袋,肩膀微微耸动,看起来极其弱小无助。
季辞想到此也有些亏心,这归鸿堂用了小寡妇所有的嫁妆,一步步在这盛京城做起来,从空无客人,到名扬京城,是她立足的本钱。
这归鸿堂的破灭,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你还记得,是怎么烧起来的吗?”季辞问道。
姜秋叶颔首,看向他,“当时在二楼,我与王掌事谈话间,实在拖延不住了,她便直接朝我袭击而来,弄翻了烛台,便烧起来了。”
“我实在没想到,王掌事竟然是张家惨案的真凶。更可悲的是她原来是定北将军的女儿,当初那平徊一役,原来含有如此大的冤情。忽然觉得,张凉可真是罪大恶极之人,王掌事也是可怜人呢。”
“定北将军之女......没想到这才是她的身份。”季辞凝思片刻,“其实,早年间本王便曾怀疑平徊一役另有隐情,可一直苦无证据。那定北将军乃是心怀大义之人,而张凉坐上骠骑大将军之位后,数次战役屡屡败绩,实在是虚名。”
姜秋叶扭捏着手指,桃花眼斜着看向他,带着忧愁与娇气,道:“王爷,你说我今后该如何是好?”
“......”季辞沉默地思索着。
姜秋叶朝着季辞勉强的笑起来,像个小太阳一般,两个酒窝若隐若现,“我已经不敢再奢求留在王府中,我知王府中涉及不少机密。只是,我还是有一个小小的心愿。我还是想要,将来的每一日,还能继续为王爷制作药膳。对我来说,看着王爷能有胃口,身体一天天好起来,我便已经满足了。”
季辞压制住心底的怪异之感,面色依旧漠然,只是声音更加温柔了些许,道:“那......你要回安国公府吗?”
“不要,我当然不要回那里。”姜秋叶立刻屈膝抱住自己,止不住的发颤,她撇过头,“不如,不如让我去流浪好了。”
看着小寡妇战战兢兢的模样,实在可怜。
其实在昨夜将她带回王府时,他便认定了自己的责任。
季辞最终叹息一声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在王府住下来吧。等你之后有新的住处,便再搬出去,如何?”
姜秋叶心中暗笑,面上却犹豫道:“不会......打扰了王爷吗?”
“不会,你且安心住下,让明月照顾你。”
“那就谢谢王爷了,王爷对我真好。”姜秋叶甜笑着伸出手拽住他的袖子,微微撒娇般地晃了晃。
季辞忍不住唇角轻轻勾起,又迅速压制下去。
姜秋叶见状,试探地悄声道:“简兮哥哥真好。”
季辞一愣,似乎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她立刻摇摇手,又摇摇脑袋,“诶哟,我头还是有些晕,先睡一会儿。”
说罢,她直接躺下,侧过身,闭上了双眼。
季辞见状,帮她掖了掖被角,起身离开。在他转身的瞬间,嘴角终于绷不住,再次扬了起来。
简兮哥哥......
这一次听小寡妇这样喊他,似乎没有一点儿反感。
……
季辞一向忙碌,中午回来一趟后连午膳都未用,便又离开了王府。
他并没有限制姜秋叶的活动,也没有再让暗卫每日跟随监视。
虽说她如今是病体,仍需静养,可她还是找了个买药材的借口出了门,去寻解药。
今日她连发髻都未绑,只是随意用银簪一挽,披上一件狐毛披风,便直接出了门。
路过归鸿堂时,看着曾经的楼宇如今变成一堆废墟,并被封锁了起来。虽说这药膳馆只是她用来接近季辞的一份工具罢了,可心中还是存了几分不舍。
那个归鸿堂东家,随着大火也一并消逝,连带着那幅《秋日归鸿仕女图》。
再走过一条街,便是早已关门闭户的济顺堂药铺子。
她站在药铺门口并未接近,只是随意地扫视着四周,人来人往,各做各事。
这时,一个摆书摊的书生喊住她:“归鸿堂东家否?”
姜秋叶听闻后转身,见书生有些面熟,思索一番后,想起来是当初京杉书院参与学辩策论之人。
当时她还听此人讲了许久新政变法的推行。
她走上前看了一眼摆出来的书,笑道:“如今已经没有归鸿堂了,叫我邱姑娘就好。”
“是、是,邱姑娘。”书生将摊上的书铺开,“姑娘有何想要的书吗?”
想到她之前存的书籍话本也一并被烧毁,心中有些许可惜。
“可有《压玉记事》?”
她想起,这话本她还没有看完。
书生笑了笑,从一旁的笈囊中搜寻一番,竟真的找到此书。
将其递给姜秋叶时,她感受到书生还递给了她一颗药丸,她有些怔住,此人......
“小生名为张仪,如今常年待在京杉书院,这来到盛京靠着卖书赚取些个束脩。”
“多谢,我记住了。”姜秋叶付了银钱,后对视着张仪。
对方微微笑着低声道:“邱姑娘放心,寺庙里那位,已经送过了。而诏狱里那位,已经走了。”
她缓缓抬眸,看着张仪有些阴鸷的眼神。她明白,此人说的寺庙里那位是槿红,而雪鸮,已经死了。
死人自会保守秘密,她无需担忧他受不住刑而招供。
她转身离去,脸上的表情不曾变过。可是突然想到那药铺子那白胡子老头,心中突然产生了以前从未有的,可惜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