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老人看手机。
三人面面相觑，谁也蹦不出来一个字。
等了老半天，还是季蕾蕾鼻子里哼出一声：“这也配叫指南？”
她将手机面朝下盖住：“别理这个。”
方守点点头：“没想到现在骗子的手段都这么高级了，你看这字里行间，没有半点要你充钱的意思，还给吟了首诗，怪讲究的……”
秦赤年没法苟同。
“如果这只是新型的诈骗手段，那刚刚……刚刚在停车场是怎么回事？”
“你，你，我，我们三人都亲眼看到了吧？那个怪物，舌头有这么长，脸上还那么大一个红圈，按照这上面的意思，这个叫光环对吧？你们俩身上也有，蓝色的叫做秩序态，五颜六色的是混沌态，而刚刚那些怪物——”
红人。
红色的光环。
“存活条件……击杀红人……意思是，我们得杀了那些脸上有红圈的怪物，才能活下去。”
季蕾蕾不屑一笑：“你还真信这个玩意？”
一面笑，一面伸出手，拢了拢自己的裙子，妆容精致的秀美脸庞，即使讥笑也波光滟滟：“方守，开车。”
“去、去哪？”
“还能去哪？已经迟到二十分钟，再不过去都要闭馆了。今天真是倒了大霉。”
方守目露迟疑：“这……如果秦小姐说的是真的，这会还是，不去那比较好……”
不等季蕾蕾发脾气，他忙朝窗外努了努嘴：“你们看外头。”
车窗外的世界，像是一幅幅凝固的画像。
最繁华的市中心街区，哪怕过年也会有来往的人群，此时此刻却毫无人烟，横生泛漫的杂草、堆砌乱停的车辆、沉默的高楼大厦。
宛如末日时代的光景。
季蕾蕾没说话。
车子内一片沉静，只偶有几声交杂的呼吸。
秦赤年抓住这一空隙：“那个，你们原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呀？”
方守便把他们的遭遇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原来，今天是天州市著名的一年两度的某漫展节，在市展览馆举办，季蕾蕾最喜欢的服装品牌也会在漫展上展出最新款的裙子。季蕾蕾是隔壁西林市人，大学也在西林上，为此特地来了天州，家人不放心女孩子一个人出门，忙寻了在天州工作的方守，这几天关照下季蕾蕾。
开车前往漫展的路上，方守顺路去商场买了点东西，半途突然头疼发作，脑子里响起怪乐，昏了过去。再睁眼，周围的人都不见了，来了停车场，好在季蕾蕾还好端端的。这次出门远行，季姑妈可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替她好好照顾季蕾蕾，这姑娘脾气差，凡事多担待点。
担待是得担待，脾气也是真差。方守已快有七八年没见过这个表妹，曾几何时还是个每天乖乖穿校服、见人就唤“表哥好”的小姑娘，如今再见，这衣着打扮且先不提，他的身份已经从表哥沦为了司机。
季蕾蕾：“你说完了没？”
方守悻悻收声：“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来到停车场，想要启动车子，却怎么也启动不了，后面的事，秦小姐你也知道了。”
秦赤年摆摆手：“别老是叫我秦小姐秦小姐啦，叫我秦赤年就行。你那车子当然启动不了，别说车子，商场里的电梯、自动扶梯是不是也动不了了？”
方守一愣：“确、确实。”
“可这辆车子启动了。”季蕾蕾道。
“嗯，因为这辆车周围有光环。”
她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二人。
“你的意思是，只有附着光环的事物……才能被启动？”
“对，电梯按钮上有光环才能运作，车子有光环才能启动，而且光环的粒子是红色的，和那些红圈怪脸上一样。”
“嘶……”方守干笑了一声，“这未免太超自然了。”
季蕾蕾指尖轻捏着裙子边，表情很不甘心：“凭什么要相信这上面说的，我才不管，展出只在今天有，你当我千里迢迢来这是为了什么，开你的车！”
“万一……”
“哪来那么多万一。”
“可是……”
“哪来那么多可是。还有，你从刚开始一直在笑什么？”
“啊？我只笑了一下。”
“乱说，你从刚刚一直在笑。”
“是……是吗？”
“不信你问她。”
秦赤年点点头。
三个人眼对眼，鼻对鼻。
秦赤年没忍住：“你们有没觉得，从上车后，这车里的呼吸声就怪吵的……”
几人闻言，便都有默契地憋住了气。
憋住了气。
呼吸声还在。
急促的，粘稠的气息。
就在耳边。
秦赤年转头望去。
在她陡然的睁大的瞳孔中，映出了无比可怖的画面：“方大哥！小心！”
怪异的“嗬嘶”声震响车厢，老人的身影扑向驾驶座上的方守，鬼知道这家伙居然一直在车内！哦不对，这应该就是粉色代步车原来的主人——那幽灵白般的面庞中央，硕大的光环粒子，闪着妖异极的红光。
方守来不及躲。
原本大概是个慈祥和蔼的普通老人，变异之后却成了面目可怖、速度快到惊人的红圈怪物。怪物抓住方守的肩膀，猩红长舌嗖地卷住对方的脖子，蓝色的光环粒子闪映其间，眼看那血盆大口就要咬下。
“救、救命啊！”
方守伸出一只手去挡，可他还在开车啊，方向盘这么一晃，瞬间天旋地转，车子在空旷的马路上发疯般乱闯，秦赤年几乎要被甩飞出去，她一手撑住身子，一手在包里翻找：有没有什么能对付这家伙的工具，有没有啊……！
室友托她买的限定款芝士蛋糕、三瓶芬达汽水、她的另一款头戴型耳机……
这都是什么玩意啊！
只有被光环粒子附着的东西，才能启用。
——才能攻击，同样附着光环的红人。
秦赤年唰地抬头。
季蕾蕾吓了一跳，只见眼前人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膝盖上的物什。
白色小洋伞，点缀着层叠的蓝色荷叶边，好生精致。
精致之余，伞柄处还围了一圈细细密密的——光环粒子。
“救、救命啊！！你不要过来！怪物！怪物！痛！不要咬我！”
唰——
红人的动作停住了。
依稀可辩苍老纹路的类人脸庞上，赤红色的眼睛缓慢地转动向身侧，一点、一点，锁定在攻击者身上。
季蕾蕾喘着气，手指不停发抖，秦赤年也在抖，豆大的汗水划过脸颊，洋伞戳进怪物的脸颊。
准确来说，是戳中了怪物的光环。
两人难以用语言形容此刻所见之景。
赤红色的光环粒子，在……互相吞噬。
洋伞戳进红人光环的瞬间，附着二者的光环粒子便彷如有感知般，迅速黏附在一块，互相碰撞、吞噬、交融……
嘎。嘎啊。
是红人从喉间发出的怪声。
掐住方守的手缓缓地松开。覆盖整个脸庞的光环粒子开始一颗颗、一颗颗的消散，猩红的血水从红人的眼、鼻、口、耳溢出，触目惊心。
季蕾蕾“啊”一声尖叫出声。
伴随着这声尖叫，原本紧紧握着洋伞的手也松了开来。唰地，红人五官窍孔的血瞬间止住，光环粒子不但恢复如常，甚至反有侵蚀洋伞之势！
“喂！小心！”
秦赤年连忙上前，咬了咬牙，握住垂落的伞柄狠厉一刺，使劲，再使劲——红人开始大力挣扎，血流了一脸，原本就怪异的面庞更显得惨不忍睹，尖长五指死死抓住了秦赤年的肩膀，几欲扑来。
粒子在不断跃动。
“方大哥，把、把车门……把车门打开！”
方守急忙照做，车门一开，呼啸的风扑面而来，秦赤年的手发着颤：“咱们，把这个……怪物……弄下……弄下车！”
砰。
红人被推下了车。倒在路面。
它还在挣扎，发着“嘎嘎”的怪声。
下一瞬间，浓郁的红色粒子自它面中全数消失。
红人就像条毛巾一样，浑身的血液、水液从所有能流血的窍孔中挤了出来，干干净净，一滴不剩，整个体形迅速扁缩，到最后变得像张幽白的、皱巴巴的人皮似的，倒在那滩腥浑的血流之中。
秦赤年呆呆地合上车门，坐回位置。
不动了。
“那玩意是……死了吗？”
点点头。
大概吧。
在如此之近的距离，目睹这样闻所未闻的死状，恐怕三人都毕生难忘。
季蕾蕾忍着恶心，上前拿起自己的洋伞：“好脏……臭！”
洋伞上染着刚刚那位红人的血。
她痛惜不已，怒目瞪向秦赤年，“喂”了一声，骂人的话在唇间打转。
秦赤年呆呆出声：“啊？怎么了？”
她是真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什么怎么了，我的伞——”
季蕾蕾没把话说完。
方守呆望着后视镜，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们，快看车后面……”
车后面是什么？
是红人。
二十、三十、或者是五十个。
穿着校服的，西装的，警服的，碎花连衣裙的……社会化的人类服装套在他们早都不像人类的身躯上，滑稽又诡异，异化的人形脸孔上，是赤红色的光环。
仿佛这一路上没见到的行人，都好生等在此刻冒了出来。
是被……刚刚那具红人的尸体吸引来的？
他们很快发现了秦赤年所在车子，红色的目光锁定了三人。
哗——
这些红人，追了过来。
追？
开玩笑！那根本是跳着过来的！
这群胳膊异常生长至膝盖骨的怪物，简直有媲美人猿的跳跃能力，路面堆堵的汽车在他们眼中不过是小石块级别的路障，随着砰、砰砸在车子上的足音，居然快要跳至他们的车顶了！
“方守！开车！快！”
明明刚刚才解决了一个怪物，怎料到却吸引来了更多的怪物，方守简直欲哭无泪，握着方向盘的手不停发抖：“去哪儿啊？”
啪嗒。
一个红人已经追了上来，脸贴上季蕾蕾身旁的车窗。
红色的虹膜盛着那细细的一点黑色瞳仁，没有眼白、没有睫毛，蛇类般黏腻冰冷的目光，张了口，是比蛇信子更可怖的猩红长舌。
“啊啊啊！快开车！快开车啊方守！”
秦赤年望着不远处的路牌，道：“方守，这儿右转过个马路，然后一直直行，就能到我的学校，T大，去T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