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垂目,没有回答。
魏溱心生疑窦,往前走了几丈,顺着那道掀开的瓦片往下看。
从他那个位置看下去,正好能看到红罗帐内凌乱的一幕。
女子扬起雪白的脖颈,胡乱勾住男人的脖子,本就美艳的脸上媚态万千,媚到让人心惊。
像是吸人骨血的妖精似的。
即便是吹着冷风也能感受到下方传来的旖旎气,更不用提耳边传来的细细吟哦声。
任何一个男人听了都会血脉贲张。
魏溱斜了斜唇,目光比刀剑更凌厉,齿间挤出几个字来:“倒是好兴致。”
凌云没说话,他能听出他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还有深深的鄙夷和不屑。
他将头低得很低,大气不敢出一声。
魏溱问了句:“锦绣现在在何处,方才为何没动手?”
“回将军,朝珠公主比我们想象中来得快,锦绣听到动静从侧门逃了出去,现在和我们的人都在四方馆候命。”
凌云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很胆大,也很果断,火烧熙春楼这样的疯狂举动,也只有她敢做得出来。
不过,他们的目的本来就是把事闹大。
魏溱嘴角嗤了一声:“锦绣没狠下心。”
两人一时沉默,过了半响,魏溱开口问他:“凌云,你觉得这位闻驸马如何?”
凌云摸不准他的意思:“将军说的是哪方面?”
“作为男人的方面。”
凌云难以置信抬起头,实在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想了半天措辞,迟疑着开口:“这……将军若是让属下评价此人的床上功夫,属下只能说,呃……闻驸马似乎很会伺候的样子,看朝珠公主的样子,很享受。”
“享受?”
魏溱把玩着手里的匕首,不羁笑了起来。凌云认出,那是朝珠公主的那柄雕银匕首。
“这个女人煞气重,八字软的男人根本镇不住她。而且,她胃口非常大,若不小心被她缠上,是要吃得渣都不剩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摩挲着手里的刀柄,不知在想些什么,眸光阴沉如潭。
魏溱的动作落在凌云眼里,极了朝珠公主方才对驸马做的事。
凌云没再吭声,他不敢探究自家将军和那个女人相处的时候,遭过她怎样的折磨和索取。
流落梁夏国的那几年已经成了魏溱的禁忌,除了他们几个亲信,没人知道此事。
一身惊呼声响起,他顺着声音往那边看,即便被遮挡了视线也能想象到底下有多么激烈。
“此人确实不像一般女子,属下从未见过如此生猛的女人。”
这样的女人难对付,也很有兴味。
的确如魏溱所说,伺候这样的女人,柔情似水是不管用的,得拿带着倒刺的铁链勾住她的脖子,强行把她按死在自己身边。
魏溱笑笑,没说话。
寝屋内,两人还未消停,周漪月纤细的腰肢柳枝似地摇颤。
女子如受惊的白兔,双颊绯红,白皙的肩上布满红痕,整个人被蒸透了似的,连脚趾尖都透着粉。
可她还不满足,一下翻过身跨坐在男人腰上,压低身子伏在他胸前,乌光水滑的发丝柔柔垂下。
嘴里喘息道:“驸马,今夜来点不一样的如何?”
闻祁精疲力尽,含笑望着她,拭去她额上的汗:“公主想做什么?”
周漪月起身,从床边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
一个藤条制成的短鞭,末端系着铜环,鞭身光滑精致,十分美观。
她将鞭子抵上他的下巴,脸上坏笑着,娇颜像是沾了血的白花,纯洁又罪恶。
周漪月很少与闻祁玩得这样疯,许是刚从火场逃生,死亡的快感化成了激情。
又或许是方才与那个歹人的接触,让她陷入恐慌。
她想要证明,自己和眼前的男人才是最亲近的人。
“公主可真是,想要为夫的命……”
周漪月红唇含笑,抻开手中软鞭,居高临下看着他。
屋檐上的两人听到一阵噼啪声,像是什么东西抽打在皮肉上。
凌云不知自家将军看到了什么,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不知游离到了何处。
他惊声唤道:“将军?”
魏溱手越收越紧,几乎要将手里的匕首捏碎。
耳畔里噼啪的声音,将他记忆拉回那些不堪的、凌乱的回忆。
巨大的殿柱前,他被吊在梁上,面前少女痴痴地笑着,手里鞭子一下一下落在他赤裸的脊背。
“阿月,阿月……”他喃喃着这个名字,苍白又无力。
身后那红衣少女说:“怎么了,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吗,连这点痛都忍不了,凭什么说喜欢我?”
“忍着,不许叫出声,我不想让人听见……这是我对你的恩赐呢,旁人可都没有这种待遇。”
她尾音上扬,像能腻出蜜糖来。
“阿弃,你喜欢我吗?”
她一遍又一遍地问,持鞭而笑,勾起的笑散发着森森寒意。
就如同她现在的样子。
回忆和现实的画面交叠在一起,魏溱看着他们,仿佛看到周漪月身下的男子一点点换成自己的脸。
她身下压着的不再是那个文弱的驸马,而是他,鞭子抽打在他的身上,皮肤撕开酥麻的痛感。
他看见自己发了怒,反手捉住她手里那凶器,怒声质问:“不是说只喜欢我一个人吗?为何抛下我?为何要嫁给别的男人!”
“你好好看看我的脸,看看我到底是谁!”
女子看着他,眼里有一瞬的茫然,继而一点点变得狰狞凌厉,发疯一般将他推开:“你是谁,我根本不认识你!”
那样警惕的眼神,仿佛他们真的只是陌生人。
她的目光深深刺痛了他的眼,一瞬间,画面崩塌,面前还是墉都城深不见底的夜。
魏溱思绪一点点回笼,当他意识到自己在幻想什么,心脏轰然下坠。
手中匕首被他哐啷一声掷出,“铮”的一声,足足陷进瓦片三寸之深。
“将军?”
凌云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魏溱面露慌乱,甩袖而去:“继续看着他们,即便是在床上也给我盯牢了!”
凌云从未见过自家将军如此失态,也不知道为何发这么大的火,只好躬身称是。
屋内,周漪月靥足躺在榻上,整个人如利剑回鞘。
下人们抬进热水,帮两人擦洗身子,又将地上散落的衣裳捡走,换了床单,铺展平整,步履轻盈退了出去。
床榻齐整如初,闻祁重新躺在她身旁,胸膛上下起伏,像在忍耐什么。
周漪月抬起手抚上他的脸,温柔问:“疼么?”
闻祁笑了笑,眉眼缱绻,扯过衾被盖上她的身躯,将她包裹着搂进了怀里。
“如饮蜜糖。”他喃喃道。
闻祁说的是真心话,这种感觉很奇怪,疼痛加重了床帏间的刺激和愉悦,也让他触及到周漪月内心隐秘的一面。
是他从未触及到的地方。
周漪月闭上眼,头晕乎乎的,脱口而出:“一开始都这样,过几次便好了。”
“都是这样?”闻祁笑道,“怎么,公主还跟别人这样玩过?”
周漪月猛地噎住,心里闪过一瞬疑惑,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意识说出这样的话,好像嘴不受自己控制似的。
她随口回了句:“怎么可能啊,除了自己的夫君,哪个女子敢跟人这么玩?”
闻祁也没有追问,下巴蹭着她绸缎似的头发,淡淡嗯了一声。
“放心,我一定有办法的……”
他模模糊糊说了句,周漪月没听清,抬头问他:“什么?”
“没什么。”
烛火沉沉,倾颓于华丽的红罗帐上,似梦非梦。
魏溱带人回四方馆的时候,锦绣还未从方才的惊悸中缓过神,只见那个高大的男人大步迈入屋内,脸上遍布阴霾。
他大喇喇掀袍坐下,锦绣赶忙上前,小心翼翼唤了一声:“将军……”
灯下的魏溱通身镀着淡淡的光华,只是那光照不进他眼里,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锦绣打了个寒战。
魏溱定定看着面前女子,轻挑眉眼,问她:“为何没有下手?”
锦绣颤声道:“回将军,妾身按照将军的吩咐准备好了媚香,酒里也下了药,闻驸马没喝几杯酒便晕了过去。”
“那之后高大人离开了屋子,妾身拉开闻驸马的衣服正要动手,就听见外面一阵骚乱,发现是熙春楼失了火,这才撇下人逃跑了……妾身办事不力,请将军责罚。”
锦绣的说辞和凌云没有什么区别,也是说周漪月来得太快才让他们没来了下手的机会。
“他可见到你的脸?”
“妾身戴了面纱,不曾有人看到。”
魏溱看着她,沉默不语,铺天盖地的威压让女子抬不起头。
锦绣没说实话。
几个时辰前,她受魏溱之命进入熙春楼,抱着琵琶走进那屋子,见到那个通身贵气的男人。
高大人是他们安排好的,见她来,笑着对闻祁道:“前不久在教坊司遇上的歌伎,曲儿不错,闻兄与我一同欣赏欣赏?”
“这女人嘛,哪怕她是国色天香,老看那么一个,迟早也会看腻的。”
闻祁笑笑:“高大人说好那定是才貌双绝,若是曲儿唱得好听,在下定邀至公主府上与公主一同欣赏。”
锦绣觉得他的声音非常好听,充满磁性,是那种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音色。
房间内只有他们三人,四周隐蔽性非常好,可他选择了忠于自己的妻子。
她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高大人听出他话里的婉拒之意,也没说什么,只笑道:“如此甚好,那便听曲儿吧。”
那两人举杯对饮片刻,锦绣低下头,轻抚琴弦,这把琴伴她二十多年,她却头一次弹得如此生涩。
慌乱间,手下弹错一音。
突兀尖锐的嗡鸣声惹得桌上两人同时抬头,朝她投来疑惑一瞥。锦绣脸色发白,面露窘迫:“妾身风尘陋质,污了贵人们的耳……”
高大人刚夸她是乐伎翘楚,这便错了音,锦绣生怕事情败露,衣袖下的手开始轻颤。
六神无主间,只听身前温和的笑声传来:“曲有误周郎顾,在下今日也体会到了周郎之乐。”
锦绣正出神时,一只宽厚的手掌掐上她的面颊,强迫她仰起头来。
面前男子端详她的脸,目光暗了暗。
“会伺候人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见到的旖旎一幕,他声音已带了隐忍的沙哑。
锦绣不是未出阁的黄花闺女,怎会不知那目光是什么意思。
“从前在青楼跟妈妈学过……将军放心,妾身是淸倌儿,只要将军尽兴,妾身做什么都可以。”
她桃花脸含羞,声音像刚从蜜罐里捞出来似的。
魏溱声音低沉:“用你学的那些手段,取悦我。”
说罢便松开了手,倚坐在椅子上,好整以暇看着她。
锦绣一骨碌爬了起来,跪伏在他膝上,手摸上他腰间,去解那镶金铜革带。
面前男人是个武将,身躯伟岸,想那物什也小不到哪去。锦绣不知自己能否受得,咬了咬唇,手指越发僵硬。
魏溱就那么看着她的动作,昏黄灯光下,面前那张娇艳的脸泛着莹润的光。
恍惚间,他脑海里想的全是另一个人的样子——想她就这么跪在自己身前,低下头,脸上露出屈辱的神情。
给他做着相同的事。
锦绣撩开衣襟一角,男子腹间的肌肉线条分明,正要低下头进行下一步时,男人捉住她的肩膀。
“罢了,你不是她。”
他制止了她,脸上阴霾褪去,眼底尽是淡漠疏离。
锦绣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有着让人一眼惊艳的五官,眉眼间的媚态有七八分相似。
可她们不一样,哪哪都不一样,不论锦绣打扮得再千娇百媚,笑起来多么柔情似水,那也只是取悦男人的手段。
不像那个女人,她永远不会取悦别人,她永远不会像锦绣一样软下自己的身子,即便是躺在男人身下承欢,她也是居高临下的那一方,仿佛随时会拿起一把刀将身上人的喉咙割开。
微微上挑的眼角永远在告诉世间男子,他们连给她当垫脚凳都不配。
锦绣试探着问:“将军说的,可是那位朝珠公主?”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不错,魏将军是晋人,平白无故让她去勾引当朝驸马,其中的原因,她或多或少能猜个七七八八。
魏溱没回答她,敛衣起身:“我已差人与教坊司坊主还有鸿胪寺官员商议,为你赎身,今后你不再是奴隶身份,行事也能自由许多。”
锦绣一时怔在原地,待她反应过来,眼里迸出惊喜的光:“多谢将军,多谢将军……将军的大恩大德,妾身没齿难忘!”
“可还有家人?”
“妾身父母早亡,家中无兄弟姊妹,只有一个义兄,与妾身一样是国公府上的人,国公爷出事后他便不知被送到了何处。”
魏溱点头,“我会派人帮你寻找你的义兄,你先下去吧。”
锦绣没想到魏将军会对她如此仁善,嘴上是千恩万谢,行了个万福,躬身退了出去。
没有留意到她转身时,男人眸中的寒光。
屋内骤然寂静下来,魏溱反复深呼吸,仍感觉一股血气郁结于胸。
他一脚踢开屋门,往公主府方向而去。
屋门摇摇欲坠,门框近乎断裂,“咔嚓咔嚓”地在寒风中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