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吻我

周漪月看着那支剩下不到半截的香,抄起桌上碗盏就要往他头上砸。

魏溱斜睨她一眼,目如寒霜:“我若是殿下,此时应该赶快去找人。”

“还有,提前跟殿下讲清规则,你必须亲自去找,若你向任何人求助,即视为游戏失败,我会立刻命令屋里的人动手。”

周漪月气到浑身发抖:“若我驸马有一点闪失——”

此时不宜逞口舌之快,周漪月提裙跑了出去。

她从未觉得这座楼这么大。

熙春楼共五楼,每一个房间都房门紧闭,若她一个个这样找下去,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冷静,冷静……她不断这么告诉自己,试图控制自己身体上的颤抖。

额上冷汗坠下,周漪月环视四周,柱上龙飞凤舞的图案张牙舞爪,仿佛要将她撕咬入腹。

不能求助店小厮,不能向掌柜打听,也不能摆出自己的身份。

一定,一定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她看着正厅中央的假山,血液直冲脑门,把心一横,拿起一旁的烛火扔进那座假山——

火光入火龙直冲而上,映红整座楼,人们开始惊慌失措朝楼外逃命。

“快来人,有人纵火!”

“灭火,快灭火啊!”

周漪月还嫌火烧得不够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将烛火扔进另外几座酒池中,不过瞬间,整座熙春楼犹如火海。

鎏金柱子摇摇欲坠,她踉跄着跑着,面容狼狈,发尾处已被烧焦。

房间内的人听到喊声全部跑了出来,周漪月筛掉了三分之二的房间。

还剩下三分之一。

浓烟呛进鼻子里几欲让她窒息,周漪月将桌上茶水浇在面纱上,蒙着面强忍烟熏,发疯般一个个冲进剩下的房间。

周漪月已经感觉不到皮肤上的疼痛,就在快要绝望之际,终于在二层西廊的一处房间内找到了闻祁。

他静静躺在床上,似乎是昏迷了,周漪月也顾不得那么多,扯住几个仓皇逃窜的店小厮:“这里还有人,快来救人!”

几人对视了一眼,上前手忙脚乱将人抬走。

火势渐盛,楼中宾客奔走呼号,场面混乱不堪,梁柱不胜火焚轰然倒塌,金碧辉煌的厅堂转瞬化为乌有。

魏溱和凌云并肩站在远处,凌云道:“将军,这个女人着实大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敢烧楼。”

魏溱呵笑:“她胆大妄为的事还多着呢,你不知道而已。”

火光将男子的面庞映得愈发俊美浓烈,宛如天人。

“京兆尹府的人来了吗?”

“我们的人第一时间去报官了,看时间应该马上就到了。”

“务必让他们见到周漪月的脸。”

“是。”

魏溱看着面前的乱象,眼神古井无波,漫不经心加了句:“既然要烧就烧个干净,给她加几把火,把旁边几座楼也烧进去。”

凌云应诺,转身下去安排了。

周漪月几人逃出熙春楼的门时,正好撞见京兆衙门的人。

府尹大人刚刚才见过周漪月,见她一身狼狈从火楼里出来,大声唤了句:“公主殿下?”

周漪月心里暗叫不好,竟然被这个府尹撞上了。

府尹朝周漪月走近:“还真是殿下!殿下可是刚从火场逃出来,玉体可有损?”

又见到她身边不省人事的闻祁,大惊失色,对身旁侍从道:“快叫几个大夫来!”

周漪月生怕大夫看出闻祁的异样,连忙摆了摆手,嘴上咳嗽不停:“不劳烦大人,驸马没事。今日是我与驸马来此品茗,不成想碰上熙春楼失火。”

“楼里还有不少人被困,救人要紧,大人莫要耽误时间。”

府尹多瞧了她几眼,昨日刚发生过玉渊楼爆炸一事,眼下熙春楼失火,又让他见到朝珠公主。

他心里生出些许疑惑。

可眼下火势险急,府尹无暇想那么多,拱手道:“是,下官派人护送公主和驸马爷回去。”

周漪月声音疲惫:“有劳大人。”

周漪月坐上京兆尹府的马车,没有回宫,而是吩咐车夫往公主府的方向去。

到府门前已是掌灯时分,管事见周漪月骤然回府,浑身上下狼狈不堪,都吓得不轻,“殿下这是怎么了,怎么伤成这样!”

周漪月沉声吩咐他:“无妨,不准声张,去请大夫,再给我和驸马准备沐浴。”

管事得了令马不停蹄下去准备了,周漪月将闻祁交给几个小厮,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皮肤上多处烧伤,衣袖下的手也在轻微颤抖。

她被侍女们浑浑噩噩地扶着往寝屋走,所有的精力仿佛在刚才的大火中烧尽,只剩下一具躯壳。

大夫匆匆忙忙赶来给闻祁诊脉,对周漪月道:“驸马爷是中了蒙汗药,待老夫开一剂药,喝下去就没事了。”

周漪月冷声道:“大夫只管开药,不该说的一个字都不许往外说,懂了吗?”

大夫从未见过朝珠公主这般冷厉的模样,吓得不敢抬头,“是,老夫明白,若有人问起,老夫只会说驸马是呛了浓烟的缘故。”

周漪月点点头。

待药煎好,周漪月从侍女手上拿走药碗,对她道:“我来吧。”

下人们将驸马从床榻上扶起来,周漪月拿木勺撬开他的牙关,将药一勺一勺灌进他嘴里,她很少照顾人,是第一次给人喂药,动作很笨拙,药汁洒出来不少,流在闻祁的衣领上。

周漪月的手止不住地颤抖,她往自己虎口上狠狠咬了一口。

侍女惊呼:“公主殿下!”

周漪月松开咬出血痕的手,说了句没事。

喂闻祁喝下药后,她吩咐下人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对其他人道:“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下人们退了出去,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周漪月看着床榻上的人,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方才在火场里看到他昏迷不醒时,周漪月吓得快要疯掉。

她从未这么害怕过,也从未意识到,自己这么在乎他。

一开始,她与闻祁的婚事更像是一场交易,他给她无限宠爱,让她名声大噪,以压倒性的姿态艳冠京城。

而周漪月则给他的仕途铺路,让家世平庸的他一跃成为父皇身边的红人,朝廷权贵。

他们都是自私自利之人,他们配合无间,天生一对。

周漪月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她,不允许有人伤害闻祁。

决不允许。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的男子缓缓醒了过来,看着面前的周漪月和熟悉的寝屋,脸上露出些许迷茫。

“公主,你怎么在这里?我方才不是……”

闻祁脑子一片混乱,他记得自己方才在熙春楼内与同僚饮酒,一时喝多晕了过去,怎么一睁眼就回到了公主府?

还未想出个所以然来,他瞥到周漪月手上的烧伤和血痕印,拉着她的手:“公主怎么了,怎么受伤了?”

周漪月拼命忍着不让自己落泪,拉着他的手急声问道:“驸马你先告诉我,今晚发生了什么?你不是说自己下朝后要回公主府打点,为何会出现在熙春楼?”

闻祁想了想,努力回忆着。

“原本是要回公主府的,可下朝之后大理寺的高大人找上我,说他不日便要离京赴任,邀我熙春楼一聚。我从前和此人打交道不多,不过有些公务上的事确实要和他对接,便应下了。”

“后来,我们在熙春楼,我记得我多喝了几杯桑落酒,许是酒量不济,没几杯便晕了过去……”

周漪月抿了抿唇。

这个高大人显然是那个混蛋安排的,现在若去找定是人去楼空。

周漪月沉吟片刻,心里已经有了底,抬头装出嗔怪的语气:“今日我本想去宝华斋买我们上次见的那支合菱玉缠丝曲簪,谁承想就撞见熙春楼失了火,还看见自家驸马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旁人喝酒用水碗子装,你可是个三口下肚就不省人事的,今晚要不是我恰好经过,我还不知道我险些要守寡了。还有,你认识的都是什么人啊,什么劳什子高大人,一见着了火便抛下人不管了,八成啊现在早就逃出了城不知道躲到哪去了!”

说罢气哼哼转过身去,双手环胸,假作怒容。

她企图用这种方法转移闻祁的注意力,让他无暇思考一些细节,比如自己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那里,还有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高大人。

闻祁被她劈头盖脸骂了一遭,无奈笑了一声。

他对她这套一向很受用。

寻常女子蹙起眉骂人,总带着些讨人嫌的感觉,可周漪月不一样,她的长相是浑然天成的妩媚,娇嗔起来别有一番风情,就是女子见到也酥了骨头,更甭提男人。

每每见她这副模样,闻祁都是气也消了,脑子也晕乎了。

他搭上手晃了晃她的肩:“公主莫要生气,是我不好,让公主担惊受怕。”

“都是小生的不是,惹了天上的嫦娥,恼了云里的织女,小生这厢给仙女赔罪了。”

闻祁学着唱戏的腔调来了这么一句,周漪月噗嗤笑出声:“瞧你这副拿乔样儿,一句赔罪就完了?”

“公主想如何?只要我能做的,都满足你。”

周漪月测过脸,定定看着他。

“吻我。”

女子微启薄唇,饱满水润的唇珠像是一种邀请。

闻祁喉结上下滚动,脸上满是隐忍,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他哑声道:“公主不是还病着。”

“驸马怕被我染上病气的话,那便算了罢。”

她佯装起身要走,闻祁一把拽着她的衣袖,让她坐到自己腿上。

“逗逗你而已,这便恼了?”闻祁淡淡一笑,吻上她的手腕。

落吻之处,是她坠湖那次落下的淤痕。

“公主若想勾我,何须费这些功夫,你明知道我在你面前没有自制力。”

周漪月娇哼一声,佯装要推他,被他反握住手指,十指相扣,轻轻一带将她压在榻上。

床榻下陷,红衣衣链撞出叮当声。

他俯身撷住她的唇,轻研摩挲。

周漪月勾着面前人的脖子,双臂收得越来越紧。

他身上都是酒气,舌尖却是清苦的,带着药汁和茶水的香气,闻着让人很安心。

就如他这个人一般,清冽,温和,醇厚。

可床榻上的闻祁……绝非如此。

他撩拨人的功夫属实一流,修长指尖所到之处,像是划过一阵燎原之火。

夫妻多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寥寥几笔,女子的媚意像要溢出来。

鼻息勾缠,两人挨得那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纹理。

周漪月眼前蕴起一层水雾,秀眼惺忪地望着面前男子。

视线扫过他端方清正的五官,眼角眉梢的沉静内敛,还有眼中的意乱情迷。

他眉骨和颧骨都很高,引导她接纳自己的同时,深邃的目光仿佛要把她吸进去。

闻祁无论何时都是儒雅从容的样子。

他衣服整洁,发冠一丝不苟,每一根头发丝都妥帖得恰到好处。

而此时的他,发丝凌乱,齐整的月白色衣袍蛇皮般绞着,纠缠着她的红衣。

周漪月闭上了眼,热意顺着耳廓一路向下,脸颊,锁骨,一直到——

她嘴里喃喃出声:“闻郎……闻郎……”

闻祁如饮甘泉,两人的神魂像是留在了方才的火场,相拥着烧了个粉碎。

远处响起三更的梆声,黑夜浓郁到鼎盛。

她在另一个混蛋那里受到的屈辱和愤恨,流水般随长夜逝去。

浓云乍起,银月渐隐于云中。此时公主府某处屋檐上,男子翩然而至,浑身寒肃,令人莫敢直视。

手下齐齐向他下跪,他逆着月光,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魏溱问:“事办得如何?”

为首之人回话:“回将军,已办妥。京兆尹府配合晋军掌管京城治安,他们今日人都在昌隆街上,府衙内看守松弛,属下们很容易就得手了。”

声音浑厚有力,中气十足,显然是内力深厚的表现。

“可有人发现行踪?”

“无人发现。将军大可放心,属下受陛下之命随将军入梁夏,早已抱了必死之心,若被梁人所俘,属下当自绝而亡。”

来墉都前,晋帝给他们每个人下了死命令。

梁夏朝廷公文,尤其是军机上的来往密信、公文、奏折、布防图……他们若拿不到,便不用再回去了。

魏溱颔首,没说话。

鸦青色的衣袍被风吹得猎猎,拍打他修长的腿,他长身玉立站在高处,俯瞰眼前繁华景。

明明是相同的景色,可就是觉得哪里不一样。

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夜,战场上的厮杀声呐喊声不绝于耳,被砍下来的残肢烂肉冷凝成了冰。

他身上套着父亲给他的黑沉重甲,茫然无措看着溃败的晋军仓皇逃窜,如失控的蚁群。

死尸叠压在一起,他藏在那些尸体中间,浑身发抖,被梁国士兵一把提起。

“快来,这还有个活口!”

一个奴隶大概值十两银子左右,战场上的俘虏会没入奴籍,大多被拉去采石场,或是被拉去修城池,挖沟渠,做苦工,指不定哪天就死得悄无声息。

他没有那样死去,他和其他几个年轻的奴隶入了宫,很幸运,也很不幸。

男人垂下眼帘。

他所受四年之辱,会让这个国家用江山来偿还。

用他周氏皇室的血,祭奠被他们折磨至死的罪奴阿弃。

此时,黑暗中有一人朝他走来。

“将军。”

魏溱见凌云神情怪异,问他:“不是命你一刻不离看着他们,怎么回来了?”

“回将军,属下方才是在监视,不过现在……”

“现在?”

凌云噤了声,似乎有难言之隐,魏溱剑眉蹙起:“他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