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人多眼杂,不知道哪个阴险小人传她霸凌同门。
天知道她有多冤,她明明什么也没做。
早课。
柳梢梢心情郁闷,支起脑袋听着昏昏欲睡的“之乎者也”,心里默默看着沙漏计时。
等最后一粒沙子掉进沙堆时,她伸了个懒腰,行云流水抱起书册,正准备离开。
忽地一道阴影落下。
“这才多久不见,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
语气轻佻,姿态懒散,少年矜贵高雅地环着手臂,目光不善地睥睨着她。
柳梢梢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
当拦住你的是一个惊天绝世大帅哥的时候,你连背都是挺得直直的。
柳梢梢也不例外。
少年唇红齿白,肤色冷峻,一身鹅黄色的宗袍,细腰携佩剑,风风火火,眉眼张扬。
她略带戒备后退半步,抬起眼睫警惕看着面前的少年。
如果说宋凌玉是爽朗端正的小太阳类型(呃,尽管是装的,实际是个大阴批),那么眼前的少年就格外恣意明艳,热烈如或团,像是从世家子弟里娇生惯养出来的小少爷。
『他是秦景淮,你们见过的。』
那个向来与原身水火不容的同门师兄,同样拜倒在女主石榴裙下的男三秦景淮。
虽然一身普普通通的宗袍,但矜贵和傲慢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浑然而成,满身上下是遮掩不住的凌人贵气。
说他像世家子弟,他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作为北地赫赫有名铸造仙器大家族的嫡长子,秦景淮就像是个浑身反骨的叛逆少年,不继承祖上的炼器之术,反而不远千里拜在凌云阁做了名剑修,尽管天赋不佳,但胜在勤奋,不算太差。
柳梢梢倏然一怔,不知他此来何意,半抱着书册,恭敬向他作揖,语气满是尊敬问:“师兄有何贵干?”
气氛微凝。
秦景淮面色闪过几分讶然,一双狭长的凤眸上下打量,语气笃定中带着古怪。
“旁人都说你摔到脑袋,果然是真的。”
此言方落,柳梢梢才回过神来,想起原书中的剧情。
原主向来目中无人,天赋异禀,八岁结丹,十岁筑基,自小便得罪许多人,眼前的少年年不经事曾经败给她,不仅输了比赛,还当着许多同门的面,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他又正值血气方刚,争强好胜的年纪,哪能忍受得了原主此般嘲讽,立志要修好术法,自那以后,两人便水火不容,事事都要争个你输我赢。
如今她喊他师兄,本就有点崩人设,可想要改口,话都已经说出口了。
不过想到他最后为了救女主身死,也算得上是痴情专一的好郎君,柳梢梢不想与他交恶,只装作没听到他的那番话,不自在地捏了捏手心。
秦景淮见她不搭理他,顿时也没了兴致,没好气道:“师父有事找你。”
师父?
原书中,原身的师父是她亲爹。
这时候找她作甚?
难不成这些日子的古怪被他察觉到了?
柳梢梢打了个寒噤,不免咽了口唾沫,心虚道:“呃……现在吗?”
秦景淮打量的目光在她局促不安的面色流连一阵,想到这些日子的风言风语,挑起眉头随意问:“你现在有事?”
生怕他也看出端倪,柳梢梢连声应道。
“没、没事!我现在就去。”
少女飞快说完,神色有些不大自然,擦过他的肩匆匆而过。
走了没一会儿,她又缓缓退回来,干咳一声问道:“师父现在在哪儿?”
他不耐烦地指了指方向。
“啊,原来如此,多谢。”
她略微俯身行礼,发顶的毛绒绿球晃了一下,低头,露出一只白腻的莲花耳坠。
一时晃眼,秦景淮哽在喉间,几乎瞬间从方才的气氛中抽离开来,移开目光。
听闻她近日来的行径,秦景淮本就抱着看戏的态度。
这回总该轮到他笑她了。
谁曾想,她真如众人所说换了个性子,与之前大相径庭,秦景淮忽地不大习惯,心情也莫名变得跌宕起伏。
他不由低声轻嗤一声,“果真是摔了脑袋。”
*
“今日她给主子送完早膳后……”
寒鸦不合时宜地顿了顿,古怪地看着宋凌玉一眼,却撞见树底下少年愈发阴郁的眼神,立马垂下眼睛,不卑不亢。
它清了清嗓子,跳到另一根树枝上,忙不迭道:“然后就被掌门叫走了,出来后就回了院子。”
练剑场上,小胖子擦了擦汗,躺在草坪上,“这鸟可真吵,凌玉,咱们先休息一会儿吧。”
宋凌玉回过神,轻轻道:“也好。”
他抬起那双晦暗难明的眸子朝寒鸦那处望去。
寒鸦的羽毛抖了抖,假装用黄色的鸟喙梳理漆黑的羽毛,扑腾翅膀飞走了。
旁人听不明白一人一鸟的无声对话,只当是鸟儿吵闹。
“凌玉,你这般辛勤练习,可是为了下山?”
身旁的人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拍了拍草地,示意他也坐下。
“嗯。”
宋凌玉坐在他身旁。
同门派的弟子之间早已心知肚明,剑系中最有天赋的只有凌玉一人,旁人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动摇分毫。
柳师姐受了伤,秦师兄没什么天赋,他们也早已默认,凌玉会是下山的最终人选之一。
“听回来的师兄说,山下凶险,若你真赢了此次试炼,可别瞎好心什么人都帮,千万要当心。”
身旁的弟子依旧喋喋不休,明明还没有下山,却连他下山的包袱都收拾好了。
“师兄师弟们都为你准备好了东西,凌玉你只管赢就完事了。”
“不过李师兄还说着要为你打一把短匕,可以随身携带的那种,据说很好看,还镶了宝石,想来过几日就造好了。”
“还有王师弟,他和药系的姑娘们十分熟稔,带来了好几瓶跌打药膏,到时候你千万别客气,就怕到时候想用也没有……”
小胖子声音越来越小,不知为何又吭哧吭哧又爬起来,看着他认真道:“你不在我也会勤奋练习的。”
宋凌玉看他。
只见小胖子满脸郑重其事,像是还有什么话要说,他别过眼神,挠着脑袋。
“我会想你的……大家都是!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宋凌玉盯着他清澈明朗的眼睛,别开目光,轻轻“嗯”了一声。
*
次日。
后山,云雾缭绕。
断崖之上,雪白色道服的少年手持银剑,挥剑潇洒,周身隐有碎光流动。
今日少年依旧一身白衣素裳,道袍猎猎,白玉莲花冠束起的乌黑马尾在风中摇曳。
不亏是作者亲自盖章的炫酷冷炸美少年。
要放在她那个世界,可不得收获一群小迷妹。
落叶飞旋,星光浮动。
少年长腿窄腰,神情冷傲,在目光相及一瞬,他及时收起碎玉剑,面无表情道:“你迟到了。”
“对不起,突然有事耽搁了……”
柳梢梢支支吾吾着,心虚地低着脑袋。
她今天明明有起很早的!
谁叫他把练习的地方定为后山,那地方鲜少来人,是个避人耳目的好去处,可她的院子离那儿远得离谱,派内又不能御剑飞行……退一步讲,她也不会御剑飞行。
她十分怀疑,哦不,笃定这少年把她收下是为了日后慢慢折磨她。
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是不是看了个假小说,宋凌玉的态度由初见时的疏离有礼,扭转成如今的冷淡刻薄话,二者相差时间不过短短几日便截然不同。
凶巴巴的。
和对待其他弟子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拿剑。”
她有些没反应过来,双手摸了摸腰间,神色僵硬,怯怯懦懦地回望过去。
要命,她忘记带剑了!
这不亚于上课没带书包,考试没带笔,上战场没带枪!
这么重要的事她怎么会忘啊啊啊!!
果然,起得比凌晨还早,大脑就是这样不清醒的。
宋凌玉皱眉,长臂一捞,随手折了只树枝丢在柳梢梢怀里。
小心翼翼地观察他。
还好没有生气。
柳梢梢松了口气,惴惴不安地举起树枝摆弄几下。
“师姐不会连使剑也忘了吧?”
与之响起的是一道冷淡熟悉的嗓音。
柳梢梢“嘿嘿”笑了一下,心虚地挠着脑袋。
不好意思,她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没学过一样。
“……”
宋凌玉沉默一下,“我明白了。”
重新收整心情,柳梢梢把手中树枝放在大石头上,认真专注地听他指令。
“既然如此,那便从头开始。”
“嗯嗯。”
宋凌玉抬起下巴,视线幽远,不咸不淡道:“看见对面的那座山了吗?”
虽然有点疑惑,柳梢梢还是点点头。
“现在徒步跑过去,不能使用任何术法,午饭之前回来。”
听到这句话,柳梢梢张大嘴巴地望着他,表情瞬间垮下来:“凌玉师弟该不是开玩笑吧?”
“师姐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宋凌玉回了她一个温和有礼的笑容。
阴险狡诈的无耻小人啊啊啊啊啊!
柳梢梢嘴角轻抽,老半天才把长大的嘴巴托了上去,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当然不是。”
……
烈日当头,汗流浃背。
林里瞬间暗了下来,稀稀疏疏的碎影宛若宝石,风一动,宝石就变了形状。
柳梢梢可没那工夫瞧这美景,她半死不活地拖着脚步,姿态颇为狼狈。
一个早上,快把半条命跑没了!
混蛋混蛋,果然自己想对了,这就是明晃晃的整她!
柳梢梢扶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
来时还是雾气缭绕,此时早就散了个无影无踪,只剩下个泼天灿烂的烈阳,宛若火炉般蒸得她像个煮熟的红虾。
她擦了擦额上的汗,心里却问候了无数遍那狡诈的少年。
不远处。
少年悠哉悠哉地在树荫下打坐,与她那张快要烫伤的脸蛋不同,皮肤白得像雪一样清丽细腻,像是蚌壳里的珍珠。
啊啊啊啊啊!混蛋混蛋混蛋!!
她越想越生气。
明明闭目打坐,什么也瞧不见,可宋凌玉偏偏似有所感,睁开乌眸,不偏不倚朝她的方向望去。
被那双宛若碎星的乌眸摄住,柳梢梢半天没憋出一句话,终究敢怒不敢言,只能干巴巴道:“我跑完了。”
“那就看书吧。”
宋凌玉随手丢过一本书,柳梢梢手忙脚乱接住,见他又闭上眼睛,也不好打扰,便捧着书坐在他的不远处。
一连数日都是按照这样的模式进行下去。
每日长跑训练,然后便是看书,一次剑也没碰过。
柳梢梢有些等不及了,终于有一日忍不住开口:“凌玉,你挥剑的样子真好看。”
宋凌玉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地望着她。
“我什么时候也能像你一样挥剑斩妖呀?”
少年轻飘飘移开目光,不冷不淡道:“等过几日。”
见他无意多言,柳梢梢腆着脸,靠他近了些,指了指书本:“那这个『灵气入体』是什么意思啊,我有点没看懂。”
少女额间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两腮微红,耳边的莲花耳坠悠悠晃荡着,鼻尖传来一阵清丽好闻的花香。
是少女身上的香气。
宋凌玉不动声色地离她远了些,击冰碎玉般的嗓音从他的喉间传出。
听着少年的解释,柳梢梢小声嘀咕道:“看书根本就看不明白嘛……”
宋凌玉虽是听见了,却不曾搭理:“今日训练可都完成了?”
“差不多了。”
锻炼体能是每日必备功课,书也将将看完一整本。
“从今日起多加一项。看见那边的两块石头了吗?”
听到这番熟悉的话,柳梢梢心中突然升起不太妙的预感。
顺着方向望去,果真是好大的两块石头,那重量肯定比得上半个她了。
她僵硬地点点头。
“把它俩举起半个时辰再放下,休息一刻钟后再重复三次。”
“啊?”
一时间,柳梢梢的表情瞬间垮了下来。
做完两项一般就可以休息了,现在又要多一项折磨……
“梢梢师姐想要放弃,作为师弟我自是无话可说。”
柳梢梢听见少年绿茶般的发言,内心垮垮流泪,心口不一道:“怎么可能放弃!不就是举几个石头吗,我能行!!”
话是那么说,可迈向那两块石头的时候,柳梢梢脚步稍显沉重。
想起发软的双腿和时不时痉挛的肌肉,她可能觉得未来抬手吃饭都是个问题了。
柳梢梢内心烦闷不已,虽然不知宋凌玉故意这么干能不能增强修炼效果,但照现在这状况,只能硬着头皮做。
雾色氤氲。
宋凌玉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女。
水汽湿冷,将她那身单薄的衣裳打湿。
这段时间无论怎么折磨她,竟是一点抱怨也没说出口。但那又如何,既然是她赶鸭子上门求着做他的“徒弟”,受点苦也是活该。
他冷冷地想。
“你看,不就是两块石头吗,也没那么重。”
少女咬着牙,脸色憋得通红,“身体力行”地应和着她的话。
如果没有看见那双颤抖地快要折了的小臂的话。
宋凌玉吝啬地收回视线,旁若无人般闭眼安静打坐。
绿豆大小的汗珠从柳梢梢的腮边划过,浸湿衣裳,一阵风吹过,她的嗓子眼有些发干,也有些冷。
不能再被宋凌玉看扁!
心里憋着口气。
要在试炼中脱颖而出拿到魁首,一起组队下山,只有这样,回家才有希望。
可想是这么想。
眼前的景物又开始变得朦胧起来。
就像当日被妖兽击中撞树吐了一口鲜血产生的眩晕感一样。
动静频发,宋凌玉眉头微拧,不耐烦睁开乌眸。
少女脚步虚晃,目光涣散,两腮升起一抹异样的薄红。
松散的碎花袖口垮下来,露出一对玉藕般的小臂,即使还在颤抖着,可还是一动不动地举着那一对石头,不肯放手。
宋凌玉拧起眉头:“师姐?”
他站了起来,却没抬脚,像是隔岸观火般,冷冷地望着。
少女似有察觉地望向他的方向,神情懵懂,怔怔道:“凌玉师弟……”
宋凌玉默默看着她。
“你怎么有三个脑袋了?”
“……”
……
霞光漫天。
微风卷落残叶,落在指尖。
柳梢梢缓缓睁开眼睛,周身凉飕飕的,不免哆嗦一下,渐渐回过神。
宋凌玉不冷不淡地补充一句:“醒了?”
干净清冽的嗓音冷不丁响起,她向身侧投过视线,下意识摸着脑袋:“我……怎么睡在这里?嘶——”
她撑着岩石支起身子,不由倒抽一口,扶了扶额。
手酸,腿酸,脑袋也疼。
『系统:没想到宋凌玉这么狠,看亲亲摔到都不扶一下的,害得我美貌可爱的宿主脑袋肿了个大包,都变丑了呜呜呜呜……』
“是我的错,明知道师姐前段时间受伤,还要布置如此严苛的任务……看来我还是不适合此份差事。”
宋凌玉微微俯着身子,漂亮精致的眉眼划过一丝沮丧。
“本来就是我不行,不关你的事。”
见他又想找借口推脱,柳梢梢先他一步堵住他的嘴:“你看我这么多日,不都好好的嘛。”
不能让他退缩。
这人果真是个黑心莲,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明明就是想抛下她这个累赘,柳梢梢怎能让他得逞?
“而且我觉得师弟的训练法子很有成效啊,你真的很适合教别人。”
柳梢梢躺在草坪上望天空。
如果最后宋凌玉没有叛逃,没有入魔,凭他一身本领,会不会也能成为名门正派的中流砥柱呢?
柳梢梢虽然在心里把宋凌玉划分成“危险人物”,但除了断崖的那次,他似乎从未做出威胁她的事情。
相反,她经常能看见他的好友,各门各系的,总是成群结伴,走到哪里都是满面春风。
相比起她而言,她这个人身边似乎没什么真正的朋友。
或许是物以类聚,她周围的人大多对交际并不热衷,只是一股脑地修炼升级。
柳梢梢有些羡慕。
相比起原身的努力刻苦,她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很恢宏的志向,只是身处这个危险的世界,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脑袋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她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脑袋。
四下无人,脑袋上的纱布不是眼前闭目沉思的少年包扎的,还会有谁?
想到方才小七的吐槽,以及对他先入为主的偏见,柳梢梢心中升起丝丝缕缕的愧疚。
“明日你不用来了。”
察觉到黏在他身上挣不脱的视线,宋凌玉睁开乌眸,淡淡地望了过去。
少女傻痴痴地盯着他,可那种视线并没有让他觉得冒犯。
“你多休息几日。”
宋凌玉别开目光,风轻云淡地站起身,“旁边放了些食物,吃完再走吧。”
“师弟,多谢!”
少女喜笑颜开道。
宋凌玉起身离开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微暗。
落叶飞旋,更深处的幽林,阳光穿透不了一分,林中不时闪着十分微弱的萤光。
少年心念微动,神使鬼差回头远望。
余晖下,万事万物都被勾勒得金灿灿的,被镀上一层暖融融的光。
少女没心没肺地捧着糕点,吃着正香,眸中的视线认真而专注,正低头看着膝间的一本旧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