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长安城百里之外的一个略显荒凉的小村庄里,两个男子正襟危坐,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两人在商议什么大事,而若是凑近了仔细看,便能看到两人愁眉苦脸的看着中间桌案上为数不多的钱财,就仿佛是洪水猛兽般的如临大敌。
“一、二、三、四……”其中一个十二三岁少年模样的男童一枚枚的数着零星的钱币,眉头越蹙越紧,听得身旁弱冠之年的男子忍不住打断道:“行了,别数了,统共就剩不到十个钱了,你再怎么数它也不会突然变多。”
“哎。”男童忍不住深深地叹了口气,看得人忍不住觉得好笑,这才多大的少年郎,怎么就那么多愁善感起来?
男童停止了数钱的动作,想起男子的话,忍不住想到:如果数几遍,真能让他们剩余的盘缠变得更多该多好?
“次公兄,咱们只剩下这么些钱了,再找不到可以增加收入的来源,我们怕是得去沿街乞讨了。我和姐姐照顾了你一个多月了,你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这个医药费是不是该付一下了?”
男童名叫义纵,自小与姐姐义妁被养父徐善友教养长大,后来养父因为瘟疫病逝,姐姐因为对医术情有独钟,虚心好学,拜了长安第一名医郑为空为师,只是这位名医生性喜欢云游四海,姐姐义妁也跟着养成了四处云游的性子。
若仅是如此便也罢了,但姐姐义妁为了练习医术,经常给穷苦百姓看病分文不取,遇到特别困难的还赠医施药。他们若是家业丰厚倒也罢了,可姐弟两人偏偏家穷业薄,这样日复一日的赠医施药下来,即使他和姐姐两人经常上山采药贴补家用,也逐渐捉襟见肘了起来。
义纵不是什么冷酷无情的人,他虽然从小不喜医术,更喜欢法家典籍,但也有对穷苦人家的怜惜之情,因此不仅没有因为姐姐总是赠医施药而反对,反而是举双手赞成。
但是看着逐渐羞涩的钱袋,想到他们不但再不能救济那些穷苦百姓,反而连自己都将身无分文,义纵就忍不住愁眉锁眼。其实想要快速的发财也不是没有办法,有句话怎么说“一夜暴富的方法早就写在《刑法》里了”,可义纵熟读法家典籍,他未来还想要为朝廷效力,就不能选择这条知法犯法的路。
于是,义纵把主意打到了张次公的头上,张次公是一个多月前他和姐姐在路边救下的,当时这人刚从野兽爪下逃生,晕死在了路边的树下,还是姐姐给他针灸用药,又出钱又出力的才保住了他的性命。眼看都养了一个月的伤,这人也好的差不多了,也到了他该报答他们姐弟二人救命之恩的时候了,既如此,义纵也不准备多要,让他把自己的诊费和这一个月吃饭喝药的开销给了应该不多吧。
义纵看着正在喝茶的张次公,眼睛就像在看一个聚宝盆似的,双目闪闪发亮。
被义纵眼含期待的看着,纵使张次公脸皮再怎么厚,也忍不住尴尬了起来。
喝茶的手顿住,张次公觉得原本没有味道的茶水突然变得难以下咽了。他叹了一声,默默地从怀里掏出自己的钱袋打开,往桌子上倾到,“咚、咚、咚、咚”的声音过后,比义纵的还干净一般的钱袋顿时空空如也。
张次公看了一眼脸色十分难看的义纵,尴尬的搓了搓手,面红耳赤的说道:“义纵小兄弟,不瞒你说,我如今也是身无长物、家贫如洗,所以才打算来长安城外的山上打个猎物换点钱财好贴补家用,没想到猎物没打着,反而差点成了它们的盘中餐,小命不保。”
听到张次公的话,义纵的脸色依旧沉重,见此,张次公拍着胸脯保证道:“不过你放心,我现在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现在可以接着上山打猎,我自小跟着家父学习箭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前次是运气不好,被野兽给埋伏了,这一次我一定能成功打到猎物,到时候咱们拿到城里去换钱,我分文不要,全都送给你和你姐姐。”
义纵的脸色总算好看了很多,他也并不是想要为难这个重伤处于的人,但是谁让他们姐弟确实已经囊中羞涩了呢,俗话说的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为了贴补家用,姐姐现在每天天刚亮就去山上菜肴了,他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姐姐以他不认识药材拒绝,义纵只能独自一人在家里为姐姐的安全着急。
“行吧,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义纵答应了,但是他怀疑的看着张次公,怕他趁机私下偷跑,到时候别说诊金拿不回来,这一阵子他们花费在张次公身上的药费和吃喝钱也得打水漂了。
“成,那就一起走吧。”张次公一口应了,接着回窗边拿起自己的弓箭,就带着义纵一前一后的往村庄外的山上走去。
张次公知道义纵怀疑自己会逃跑,为了让他放心,一路上走走停停,让后边的义纵可以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到了山上,义纵知道姐姐漫山遍野的采药,为了不让姐姐发现自己不听命令偷跑出来,对张次公提议道:“咱们走远一点,这附近靠近村子,应该没什么值钱的猎物,还得往远处找找。”
“好。”张次公没有反对。
他到这个村子附近养伤有一个月了,至于义纵姐弟俩在这里的时间比他更长,应该也更熟悉这附近,张次公觉得有义纵这个熟门熟路的人带路,他能轻松不少。
但是两人的运气可能真的不怎么样,在山林里到处踅摸了一圈,两人甚至还造了一个简易的陷阱,依旧一个猎物都没有抓住。炎炎烈日晒的两人差点成了人干,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垂头丧气的蹲在崎岖山路边的一个茂密的大树下乘凉。
义纵已经从出门时对张次公的信心满满变成了满腹怀疑,他逡巡的目光在张次公身上来回扫视,忍不住在心里质疑,自己怎么就信了这个人的话,他要是真有百步穿杨的本事,还至于被野兽差点要死,靠他和姐姐救命?
感受到从旁边传来的质疑目光,张次公轻咳一声,坐立不安的道:“意外,这次真的只是意外,我的箭术可是我爹手把手教的,他老人家生前还得到过景帝陛下的夸赞,要不是他老人家早逝,没能等到我长大,我现在也不会一事无成,只能靠打猎为生。”
是吗?
义纵现在已经是十万分的不信任张次公的话了,他现在觉得又累又晒,几乎连动都不想动,尽管心里有无数的念头想把张次公打个满脑袋开花,但对比了下自己和对方的体型差距,在心里计算了自己的胜利为零后,默默地往旁边的树荫下蹲了蹲,远离了张次公这个废物。
“哎。”
你这什么意思,张次公不满,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不但寄人篱下而且亏钱这对姐弟俩太多,他连自己的医药费都拿不出来,人穷志短的,也就不敢和对方起争执。
但是没钱怎么办呢?两人一时之间都想不出什么天上掉馅饼般突然暴富的办法,只能双目放空,盯着远处开始发呆。
突然,一道身影沿着崎岖的山路慢慢的冲两人走来,张次公看着来人的身影,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冒出一个想法:夜黑风高,不对,现在是光天化日之下,这方圆几里除了他和义纵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若是把这人的钱财抢了,他们不就有钱了?
张次公从小学习射箭,敢自称能够百步穿杨,他的眼神异常的好,远远地他就看清了来人是一个比义纵还要瘦小的男童,别说他了,估计连义纵这人也打不过,是个打劫的好对象。
然而,随着来人距离他们两人越来越近,张次公看着对方的破旧的衣衫皱了下眉头,这人穿的也太破了些,他真的有油水可以捞吗?然而,张次公是个心志坚定的人,已经打定了主意就不会退缩,心道:蚊子腿再细也是肉啊。
他们再没有钱财收入,就真的只能像义纵小兄弟说的那样去沿街乞讨了,这是张次公这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绝对接受不了的事情。
“义纵小兄弟,眼下咱们就有一个发财的绝好机会,就是不知道你肯不肯跟着大哥我干了。”张次公欲扬先抑向义纵撺掇道。
“什么机会?”义纵好奇的问道。
张次公手指渐渐向他们走进的少年说道:“打劫。”
“这少年一个人出现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肯定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家,但是咱们就两个人,真去抢那些有钱人估计也打不过对方的护卫,反而会被对方打死,现在这少年出现对咱们来说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不上去打劫一番,都对不起咱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一个人如果即将一无所有的时候难免会心生绝望,而当有改善自己境地的希望出现时,就会恨不得牢牢地抓紧,死也不放手。
若是往日,义纵没那么轻易就被张次公说服,然而,即将山穷水尽变成穷光蛋的义纵本蛋已经被无望的未来和一眼看不到希望的人生蒙蔽了双眼。
他通读法家典籍没错,然而法家典籍也说了疑罪从无,即使对方去上告,只要他和张次公咬死了对方说的是假话,是故意诬陷他们,最后的结果也只会是他和张次公被无罪释放。更别说,义纵看了看那少年一身的破旧衣服,对方恐怕也没那个胆子去上告。
自古以来就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义纵心一横,看着离两人越来越近的少年,对着身边的张次公说道:“行,我就信你一次,咱们一起上。”
正在赶路的郑青尚不知道前方即将来临的危险,还在冒着烈日往长安城走去。炎炎日光晒的他大汗淋漓,嘴唇干涸起皮,可是为了能够早日见到自己素未谋面的阿母,自小就善于隐忍的郑青强忍着喉间的干涩脚步不停。
再往前走一段路,说不定就能看到人烟了,到时候他就可以和村民打听打听此地距离长安还有多远,这般想着,郑青心头越发平静。
就在他即将路过一颗异常浓密的大树时,一大一小两个蒙着破布面巾的人从树后突然跃出,其中一个手上拿着弓箭的男子大喝道:“打劫,把身上的钱都交出来!”